第70章 七寸(三)(1 / 2)

德平公主聞言,滿心恨鐵不成鋼之感, 正欲開口嗬斥柳紅玉, 卻被薛亭晚拉住了手腕。

薛亭晚麵籠寒霜,眸光略帶不忍, 她望著地上的柳紅玉,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不同的是, 上輩子她發現汪應連的真麵目之後,決意與汪應連合離, 及時止損,而柳紅玉卻依舊執迷不悟, 還對這等陰狠歹毒之人抱有浪子回頭的幻想。

思及此,薛亭晚低聲歎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隻要柳紅玉還對汪應連懷揣希望,任憑我們這些外人怎麼勸, 都是沒有用的。”

德平公主聽了這話, 也默然歎息,隻得將嘴邊一席勸說柳紅玉的話咽了回去。

那廂,汪應連聽著柳紅玉的質問, 沉默許久,本欲辯解一二, 可頂著滿殿群臣鄙夷厭棄的目光, 終究是存了些許廉恥羞臊之心, 啞聲道, “玉娘,我對不住你。”

這算是親口認下了他曾做下的一連串的罪行。

柳紅玉聽著這變相的承認,怨怒委屈憤恨紛紛湧上心頭,一邊無狀捶打著汪應連,一邊嚎啕大哭道,“你好狠的心呐.......我等了你整整三年,你哪怕厭了倦了我,好歹也來信說一聲......哪怕是合離,隻要給我一句準話,我也答應!可你為什麼......為什麼拋棄我們母子,甚至甚至還買凶殺我們滅口!?”

柳紅玉泣不成聲,拉過一旁啼哭不止的女兒,“你睜眼看看,這是你親生的女兒!她生下來整整三年,今天才頭一回見到你這個父親!”

汪應連被柳紅玉大力捶打著,聽著耳畔母女的哭啼,眸中黯淡無光,形容枯槁。

半年之前,他先有宴罷瓊林,醉遊花市,後有禦前賜婚,喜結良緣。

人生四大樂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汪應連一人便占去了兩件。

那時候,他誌得意滿,春光無限,滿心幻想期待著日後青雲直上,宦海揚帆。

他本以為,這一切都隻是錦繡榮華的開端,不料,到頭來竟隻是虛幻的浮華泡沫,一戳便破。

他一直以為,那段不堪過往裹住了,瞞緊了,就不會有人知道他曾娶妓/女為妻,就能另娶貴女,攀附高門。他一直以為,隻要能奪得功名利祿,無論手段是黑是白,都是各憑本事。

可他今日才知道,原來夜路走多了,也會遇到鬼。原來人在做,天在看。原來作孽太多,也會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金鑾殿內,一場鬨劇,滿堂悲戚。

禦座下首癱坐的汪應連身穿一襲四品深緋色官服——年紀輕輕便做到正四品的官位,前途本該大好,如今卻被自己親手斷送,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此等不忠不孝之臣子,攪亂禮法,禍亂朝綱,乃是帝王用人之大忌。

隻見獻慶帝麵帶失望不虞,揮手差禮官上前擬旨,大太監李忠德接過墨跡未乾的明黃卷軸,於殿前宣旨——

“吏部員外郎汪應連,買凶殺害妻女,桀貪驁詐,陰狠歹毒。鑄造假銀,欺上瞞下,目無王法。依大齊律法,將罪臣汪應連押入天牢,明日午時,於菜市口鬨市處斬,以儆效尤,欽此。”

話音剛落,當即有與前龍禁尉上殿,將汪應連押解下獄,更有小黃門上前,將柳紅玉母女帶下殿去。

聖旨既出,塵埃落定。

因裴勍和徐顥從始至終負責恩州假銀案一事,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二人也算是恪儘職守,儘職儘責。

明日午時汪應連菜市口處斬,獻慶帝令刑部尚書為主刑官,令裴勍和徐顥二人為副刑官,一同監斬。

獻慶帝一向賞罰分明,此番,恩州假銀案一事撥雲見日,裴勍和徐顥功不可沒,獻慶帝對二人好生封賞了一番,文武百官也紛紛稱讚了些溢美之詞。

德平和薛亭晚庇護柳紅玉母女,協助揭露汪應連桀貪驁炸的真麵目,大大推動了案情的進展,也算是功不可沒。

薛亭晚沉浸在前塵往事、舊恨糾葛之中,腦海中亂糟糟的一片,全程心不在焉,壓根不知道殿中君臣都說了些什麼,直到文武百官散朝了,才恍然回過神來。

裴勍捏著手中的象牙笏,兀自垂眸,眸光裡罩著一層暈不開的濃霧。

恩州假銀案,到汪應連這裡真的真相大白了嗎?

假銀案背後藏匿的奸佞起於朝中吏部,若是循著蛛絲馬跡一路查下去,隻怕會牽扯到位高權重之人。

自古以來,法不責眾,獻慶帝深諳帝王心術,明白權謀之下,哪怕是正義也需適可而止,而恩州假銀一案止於汪應連這裡,便是最好的結果。

至於隱藏在背後未被扒出的指使之人......不是不查,而是時候未到。總有一日,他裴勍會親手將其彈劾於眾,滌蕩出朗朗乾坤,濯洗出海晏河清。

裴勍靜默片刻,側身回首,隔著重重人群,望向殿中的薛亭晚。

她一襲縣主朝服,眉目如畫,隻是遠山眉間含著一泓悲戚,是那樣的清晰可見。

裴勍心頭一動,以為薛亭晚是柳紅玉母女的遭遇而傷心,下意識想走過來抱一抱她、想好好地哄一哄她。可當著滿殿群臣的麵兒,隻能生生忍下了。

不知何時,刑部尚書走到裴勍和徐顥麵前,揖手道,“裴大人,徐大人,咱們不妨移步酒樓,商談下明日監斬之事。”

裴勍收回目光,衝刑部尚書回了一禮,“便依尚書大人所言。”

......

偏殿之中,柳紅玉母女端跪於下首,臉上淚痕未乾,“民女柳紅玉叩謝公主、縣主大恩,若非公主和縣主為民婦找到夫君,民婦隻怕還要遙遙無期的苦等下去......公主、縣主之大恩,民婦來生做牛做馬,無以為報!”

薛亭晚用了口茶水,坦誠道,“不必言謝。方才貿貿然帶著你們母女二人上殿,沒有提前告知你實情,是怕你知道了汪應連就是汪應車的真相後驚懼過度,也怕你念及往日夫妻之情,對汪應連生出庇佑之心,不肯當堂指認汪應連就是你的夫君。本縣主答應幫你尋找夫君,一開始是出於同為女子的道義,後來,又查探到汪應連所做下的種種歹事,則是為了替恩州百姓討回公道,將假銀案的真凶繩之以法......還望你莫要怪本縣主和德平公主不坦誠相告,生出旁的怨言。”

柳紅玉伏地叩首道,“民婦不敢!民婦幸得公主和縣主庇佑,才幸免於汪應連殺戮的屠刀,於萬般凶險之中保全性命......事已至此,既然汪應連不拿我們母女當做妻兒,我又何必再把他當做至親的夫君!?”

德平公主聞言,挑眉道,“哦?這麼說,你真的對汪應連死心了?明日午時,汪應連便要在菜市口處斬,你可要帶著女兒去送他最後一程?”

柳紅玉攬著三歲的女兒,銀牙狠咬,麵上浮現決絕之意,終是心下一橫,朗聲道,“不必了!從今往後,民婦的女兒會冠民婦之姓,我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和他汪應連再無瓜葛!”

薛亭晚聞言,唇角微抿,心中暗自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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