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時節, 正是春意將儘未儘的光景, 天公作美, 在京城地界一連下了幾場貴如油的春雨, 催的千樹萬樹的芳花竟放, 隨處放目四望, 入眼便是盈盈荼蘼。
大齊的黎民淳樸正直,嫉惡如仇,卻也大都健忘。恩州假銀一案很快淡出人們的視野, 對汪應連的聲討謾罵也很快消弭。
獻慶帝令吏部將市麵上尚在流通的假銀一一查驗,悉數收回,對於那些飽受假銀之苦的商賈百姓, 則是從國庫裡特意調出一批官銀,將商賈百姓手中殘留的假銀兌換為同等數額的真銀。
恩州假銀一案的餘波雖去,但卻並非告一段落——曆朝曆代以來,雖然有律法明文規定,酷刑重罪震懾, 私鑄、盜鑄貨幣的風氣卻屢禁不止。恩州假銀一案的發生, 無疑給獻慶帝敲響了警鐘。
獻慶帝起了防微杜漸之心, 然而如何杜絕假銀, 是一個大的難題。
翌日早朝,金鑾殿上, 文武百官就“如何防範假銀”一事, 唇槍舌戰, 爭討不朽。
“假貨幣鑄造技術精湛, 甚至和官鑄的貨幣沒有什麼細微差彆,一旦進入市麵上流通,假貨幣便如泥牛入海,就算在交易中被買賣雙方發現,也尋不到假貨幣的來源。”
“不錯!這次恩州假銀一案,因假貨幣大量出現在恩州一地,事發集中,所以能判斷出是恩州錢監鑄幣之失職。若是向以往曆朝那般,假貨幣分散流通整個大齊,想要追溯假貨幣的產出地,簡直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裴勍深思片刻,微抿了薄唇,施施然出列道,“臣有一方。”
“既然無法從根本上杜絕假銀,便隻能從流通途徑上設限。我朝於五條行道下屬的州郡設立錢監,歸吏部主管,掌管貨幣鑄造,往來流通。依臣之見,可在不同錢監鑄造出的金銀銅貨幣上,印刻上錢監的簡稱,以此來分辨貨幣來源,若是來日發現貨幣有問題,也好追根溯源,追查相關錢監,問責直屬官員。”
此計另辟蹊徑,思慮周全,就連事後的問責機製都考量在內,可謂算無遺策。
“此法可解!”
“裴大人之計妙極!”
獻慶帝聽聞此計,亦是頻頻點頭,當即宣了禮官擬旨,將新令下發到行道下屬的州郡設立錢監之中。
早朝結束,群臣山呼萬歲,繼而紛紛退朝。
國子監祭酒剛邁下漢白玉的魏巍長階,便被人從身後叫住,須發皆白的老臣回身一看,當即拱手笑道,“原來是裴大人!”
眼下仍是晨曉時分,日光大盛,絲絲縷縷破雲翳而來,為禁廷的黃瓦紅牆勾勒出一層金色的輪廓。
男人身量高大,一張俊臉清雋逼人,身上朱紫色的官袍也鍍上一層淡淡金輝,周身仙逸出塵,不似凡品。
裴勍沐浴在晨光裡,三兩步邁下了台階,握拳在唇邊,輕咳了兩聲,道:“祭酒大人,眼瞧著五月將至,女學也要滿一年之期了,隻是不知女學定於哪一天結業?
國子監祭酒捋了捋白須,“日子真是過得飛快!去年今日,群臣還為了是否開辦女學之事爭吵不休,如今轉眼的功夫,再有半個月,第一屆國子監女學便要結業了。”
“依著皇上先前的旨意,說是叫欽天監擇一良辰吉日,另行舉行結業儀式。隻是最近春雨連綿,每晚層雲伴月,耽誤了欽天監夜觀星象,擇定良辰,如此一來,女學結業的日子便隻好一拖再拖了!”
說罷,國子監祭酒麵帶敬佩,“如今裴大人不任上師之職了,竟還如此牽掛女學,真是叫人佩服!眼見著這兩日雲收雨霽,估摸著女學結業的良辰,很快便會定下來了,多謝裴大人費心!”
裴勍聽了這話,微微點了點頭,薄唇一勾,久久沒有言語。
——人人說裴國公位高權重,爵位顯赫,萬萬沒想到,到頭來,他裴勍的婚事竟然掌握在欽天監一群金石術士手中。
......
那日法場觀刑之後,親眼見汪應連得到報應,薛亭晚心頭吊著許久的一口氣終於鬆了下來。
自打再世為人,薛亭晚沒有一日不想著前世大仇得報,內心深處時時刻刻都緊繃著一根弦,不得絲毫鬆懈。
如今正趕上春日時節,疾病多發,支撐她報仇雪恨的那根弦斷了,整個人猛地鬆懈下來,竟是叫疾病趁虛而入,染上了痄腮之症。
痄腮之症多見於半大小兒,薛亭晚染上這病症,可謂是頗為突然,又無處解釋。這幾日,惠景候和宛氏叫人去國子監女學中給薛亭晚請了假,隻叫她安心靜養在繁香塢中。
薛亭晚左頰紅腫一片,頭疼發熱整日昏昏沉沉,請太醫問診之後,臥床靜養了兩日,發熱之症才稍稍減退了些。
因痄腮之症可傳染,薛亭晚平日裡皆是麵紗擋麵,繁香塢中散了大半的丫鬟婆子,隻留了侍書入畫餘媽媽幾個心腹人等近身伺候。
期間,德平公主、懷敏郡主和女學裡的幾位同窗貴女前來探病,皆被宛氏以“疾病傳染為由”在花廳了招待了一番,並未見得薛亭晚的病容。
裴勍知道薛亭晚染病,一連多日見不得美人兒,心中亦是擔心不已,不知動用了什麼關係,竟是從早已隱居的名醫那裡求了良藥來,並著幾盒子清熱解毒、祛火益氣的名貴藥材,托十九趁夜色是送到貼身丫鬟入畫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