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惠景侯府的花廳裡, 正彌漫著一股死一般的寂靜。
媒人張巧嘴落座於下首, 絮絮叨叨地講明了來意, 含笑望著上首的宛氏, 等著當家主母表態。
張巧嘴乃是京城中遠近聞名的良媒,從升鬥小民到王公貴族, 經過她牽線的親事,就沒有不成眷屬的。
裴勍此人心思縝密,一早便派人尋了張巧嘴為自己做媒, 對於求娶的對象卻諱莫如深, 一直拖到昨日才派十九告知張巧嘴, 自己要提親的人家乃是惠景侯府的永嘉縣主,並且再三叮囑她守口如瓶, 不得把此事透露出去分毫。
張巧嘴常常周旋於京中的權貴世家之間,誰家的公子行冠禮了、誰家的小姐及笄了,她皆是了如指掌, 信手拈來, 又怎會沒聽說過堂堂永嘉縣主薛亭晚的囂張跋扈之名?
聽到裴勍要求娶的人是薛亭晚,張巧嘴驚得半天合不攏嘴,把這個消息消化了一晚上,才清醒過來——這樁出人意料的婚事勢必轟動京城,自己這張做媒的巧嘴也必將因為二位貴人的婚事而名聲大噪。
——怎麼看, 這都是一樁穩賺不賠的生意!
宛氏正用著一盞茶, 聞言猛地被嗆了一口, 費媽媽忙上前為她拍背,宛氏順了半晌氣,望著下首的張巧嘴,難以置信地問,“張媒人方才說什麼?是誰來提親?!”
張巧嘴見宛氏大驚失色的模樣,甩著帕子笑道,“是裴國公裴勍!侯夫人,你沒聽錯!裴國公驚才豔絕,懷瑾握瑜。永嘉縣主國色天香,德行出眾。兩人簡直是天作之合!”
宛氏怎聽著這及其不走心的誇獎,乾笑了兩聲,腦子裡像是亂燉了鍋粥,完全失了平日裡管家的清明。
那廂,惠景候剛從金鑾殿下朝回來,一進侯府,便看見花廳前的院子裡擺著一片望不到頭的紅箱籠,又聽下人說今晨有人上門提親求娶薛亭晚,忙托著官帽匆匆入了花廳,高聲道,“夫人!不知是哪個人家求娶阿晚?先說一句,若是不入流的人家,咱們可是不答應的.....”
宛氏還沒從驚愕中找回神智來,聞言扶額道,“侯爺嚷嚷什麼,快進來坐下罷!”
“侯爺說笑了!求娶永嘉縣主的乃是裴國公裴勍!裴國公府是鐘鳴鼎食之家,又先帝親題的“相門鴻儒”,可不是什麼不入流的人家!”
張巧嘴見惠景候回來,邊解釋著,邊從桌上拿起一折子紅紙,奉上請惠景候過目,“欽天監已經合過了裴國公和永嘉縣主的生辰八字,乃是大吉中的大吉!這是欽天監夜觀天象,定下的幾個宜嫁娶的婚期,請侯爺和侯夫人過目!”
因為薛亭晚有縣主之封號,生辰八字在宮中的史宬中皆有存檔。依著大齊的婚嫁之習俗,男方先請媒人上門說項,征得女方父母同意之後,再交換八字拿去占卜吉凶,然後交換庚帖,男方再帶著聘禮前來下聘。
如今,裴勍一早叫欽天監合了兩人的生辰八字,直接拿著大吉的庚帖上門提親,連一百二十八擔聘禮都一並帶來了!直接省去了納彩,問名,納吉三道流程,離大婚就差臨門一腳了!
惠景候聽了前半段話,已經驚的呆若木雞,又聽聞裴勍這一通急哄哄的驚世絕俗之操作,簡直是喉頭一哽,手上一抖,驚落了掌上的官帽,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一丈遠。
惠景候心頭狐疑又驚茫——平日裡也沒見裴勍對自家女兒有意啊!?就連方才金鑾殿早朝,裴勍都依然神色如常,壓根看不出今日要來提親的模樣......怎麼突然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惠景候略一深想,登時察覺到了不對之處——最近這兩個月,朝上每逢有阿貓阿狗出列,參惠景候府驕奢淫逸,橫行霸道,裴勍都站出來為惠景侯府仗義執言,惠景候還納悶兒裴勍什麼時候轉了性子變得這般和氣!沒成想,原來是早存了討好他這個老丈人的鬼心思!
惠景候正後知後覺地驚歎於裴勍的懷柔套路,那廂,有小廝掀簾子來報,“秉侯爺,主母,裴大人來訪。”
依著大齊嫁娶習俗,納征送聘禮之事,要在早上進行,取“蒸蒸日上”之意,男方更是要親自上門才能表示誠意,因著今日要上早朝,裴勍無法脫身,這才遲媒人一步而來。
思及此,惠景候眉頭一皺——裴勍該是多急著上門提親?竟是連休沐之日都等不到!
裴勍被管家領著一路到了花廳,進門兒先躬身行了一禮,“望侯爺、夫人見諒,方才下了早朝,晚輩被皇上叫去禦書房議事,這才耽誤了些功夫。”
年輕男人似是特意換下了一身官服,穿了一襲不染纖塵的白色織金錦袍,金冠束發,身如束竹,俊美無儔。
隻見裴勍躬身撿起腳邊的官帽,雙手遞與惠景候,麵色從容含笑,“侯爺,官帽。”
惠景候伸手接了官帽,麵上喜也不是,憂也不是——上一回裴勍來惠景侯府造訪,乃是以國子監女學的上師之名,這一回故地重訪,卻是為了向薛亭晚求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