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看著送嫁的隊伍遠行,薛亭晚才帶著人馬折返, 本欲去禁廷向獻慶帝告一告崔氏的狀, 不料行至內城, 見四合暮色蒼蒼,晚霞千裡,估摸著已經到了宮門落鎖的時辰,隻好打消了入宮的念頭,叫車夫調轉馬頭, 回裴國公府去。
正值晚膳時分,裴勍在外議事, 叫薛亭晚不必等他一起用飯,薛亭晚倒也樂的自在, 吩咐了小廚房上了幾樣清淡菜色, 不料剛動了筷子, 便有內監上門,滿麵喜色地傳了禁廷的喜訊, 說是德平公主有孕了。
薛亭晚和德平公主打小是手帕之交, 未出嫁的時候便約好了將來要做彼此孩子的乾娘,如今薛亭晚得知德平公主有孕,簡直是比自己得了身孕還高興, 忙打發餘媽媽給那傳話的內監賞了兩捧金裸子, 說明日一早便去徐府拜訪。
......
一行人馬絕塵而來, 停於裴國公府前, 打頭的男子高居馬上, 他身姿挺拔,颯颯如鬆,一頂溫潤玉冠束發,更顯麵容清雋俊朗。
十九翻身下馬,替裴勍牽過韁繩,低聲道,“主子,京城都統宋竹筠宋大人傳來消息,說是明日金鑾殿早朝,皇上有意為二皇子封王。”
裴勍撩了衣袍,翻身下馬,淡淡“嗯”了一聲,“二皇子已過及冠之年,也到了封王的年紀。”
這在他意料之中。
獻慶帝一向倚重東宮太子,這位二皇子出身不高,才學也僅僅是中人之姿,十幾年來韜光養晦,並未生出奪嫡之心。獻慶帝在這個暗流湧動的檔口為二皇子封王,無聲地表明了自己屬意東宮的強硬態度,也向那些妄圖動搖儲君之位的老臣們施加了無形的壓力。
裴勍大踏步邁進府內,臉色微凝,“十七那邊如何了?”
十九見他的神色比平時多了一絲焦灼,忙快步跟了上去,“主子,十七那邊一切如舊,懷敬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那就繼續盯著。”
裴勍步履匆匆,來到正房院中,門外守著的婆子立刻笑著打了簾子,“爺回了來了。主母正在屋裡用膳。”
十九望著自家主子進門的背影,頗識眼色地駐足在屋外,終於長長鬆了口氣。
方才在兵部侍郎府中議事,有親衛衝裴勍附耳稟報了薛亭晚在京郊長亭柳堤揮鞭斥退崔氏的事情,裴勍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聽了這番稟報,俊臉上無波無瀾,外人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可十九扈從裴勍多年,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的擔心和焦急——自家主子原本不緊不慢的語氣不自覺的加快了許多,就連議事完畢幾位大人邀著一起去吃酒,裴勍都草草告辭徑直回府去了。
鬼使神差地,十九忽然想起兩年之前,史氏嫡女堵在裴國公府門前給自家主子送香包送點心的場麵,倘若他沒記錯,那時裴勍的臉色可謂是冰凍三尺,語氣更是森寒無比。
再看看現在正房裡頭的主母,十九搖搖頭,忍不住歎了一聲“郎心似鐵,隻為卿一人熱喲”。
......
薛亭晚正用著一盞燕窩粥,見裴勍打簾子入內,笑著起身道,“淳郎回來了?這個時辰定是還不曾用過膳,餘媽媽,吩咐小廚房再加兩個菜過來。”
“不必。你們都退下。”
裴勍俊臉微沉,解了身上的靛色暗紋織錦披風遞給下人,一把拉過薛亭晚的手,沉聲道,“可曾傷到哪裡了?”
薛亭晚略一愣,見男人拉著自己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今日長亭柳堤嗬斥崔氏的事兒。
她粉唇一彎,笑道,“淳郎,我無事的。今日懷敏遠嫁,那崔氏在喜轎前惹是生非,我實在看不慣崔家的做派,才忍不住上前教訓了一番!”
裴勍看她周身沒有一處傷痕,確實無恙,這才放下了心,隻是想起親衛描述的她奪了馬匹鐵鞭的驚險場麵,周身氣場仍是冷颼颼的。
薛亭晚看他神色不虞,以為他會責怪自己魯莽,心下忍不住一陣忐忑,抿了抿櫻唇,“那崔氏說我今日的做派凶悍跋扈,不守婦道......夫君可會怪我失了德行?”
裴勍聞言,眉頭一皺,握著柔夷把人拉到了懷中,“懷敏此嫁,事關大齊和塔爾特邦交。今日阿晚長亭一怒,為朋友是義,為大齊是忠。阿晚不是凶悍跋扈,不守婦道,而是果敢颯爽,忠義兩全。我的發妻是這樣難得的女子,我為何要責怪?難道非要和那些庸脂俗粉一樣才行麼?”
薛亭晚聽得心頭綿軟,如飲甘飴,伸了兩隻玉臂攬上他的肩頭,笑意盈盈地撒嬌,“我就知道!淳郎不是那些凡夫俗子,絕不會用那套老頑固的禮教束縛我。”
裴勍聽了這兩句甜言蜜語,臉色稍霽,彎了唇角,垂眸看她,“若說怪阿晚的地方,也還是有的——今日你為懷敏郡主解圍雖沒有錯,可意氣用事,奪馬奪鞭隻身前往,卻是錯的。”
他伸了骨節分明的手,將她鬢邊的發絲彆在耳後,聲線清潤低沉,“阿晚為懷敏擔憂,殊不知,我也為阿晚擔憂啊。”
薛亭晚打小是認錯慣了的,忙傾身伏在男人懷裡,攬上那有力窄腰,在他胸膛上蹭了又蹭,“下次我再也不這樣衝動了,淳郎便體諒我一次罷!”
她口中嬌嬌軟軟地和他打著商量,叫裴勍怎麼還硬的下心和她算賬?
他輕輕搖了搖頭,低笑道,“我親自娶進門的嫡妻,也隻能勉為其難體諒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