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淵的舅舅薛橋辰,如今官拜工部侍郎,身兼千機丞司丞一職。
舅舅習墨家機械術,愛玩愛鬨不亞於小孩子,從他出生起,便包圓了他所有的玩具兵器,小到九連環魯班鎖,大到機關暗器,每每拿出手展露一番,總能引得同齡人羨慕嫉妒。
裴嘉淵點點頭,“這是上次生辰舅舅送我的袖箭,專門用來獵兔子之類的小獵物。”
一群少年郎聞言,紛紛投來豔羨目光。
號角開鳴,哨聲為令,意氣風發年少兒郎身著騎裝,身騎駿馬,爭先恐後奔入獵場,驚起一陣飛鳥離林,風聲蕭蕭。
從出發地到獵場入口有三裡地的路程,裴嘉淵一馬當先,絕塵而去,不負他苦練騎術數月,果然進步顯著。隻是行到獵場入口,卻發現身側好友徐縈沒了蹤影。
裴嘉淵勒馬頓首,左右張望,稚嫩的臉龐有些無措,心中隱隱升騰起不安。
少年郎騎著駿馬不斷從他身側掠過,他下定決心,做出取舍,果斷地調轉馬頭,原路返回,去尋找好友的蹤跡。
裴嘉淵找到徐縈的時候,已經是半柱香後。
方才爭相奔向獵場,徐縈的坐騎馬失前蹄,誤入路邊密林,踏入深深泥沼,馬兒通人性,拚儘全力把小主人甩到一側的草叢中,才幸免去一場驚險災難。
小少年急匆匆下馬,奔向好友,“徐縈!你怎麼樣了?”
徐縈癱坐在草地上,一身一臉的土黃泥巴,呆愣許久沒有吭聲,直到好友跑到自己身邊,才嘴巴一撇,嚎啕大哭起來。
八歲孩子能有多堅強?眼前這位顯然被嚇得不輕,連囫圇話都說不出一句。
小少年身單力薄,努力把好友攙扶起來,才發現他崴到腳腕,無法行走。
裴嘉淵處變不驚,略一思索,抽出徐縈腰間的火信子,對天放出璀璨火花,徐國公府的侍衛隨後趕到,匆忙將受傷的小主子抬出密林,緊急就醫。
安全解救出好友,裴嘉淵鬆了一口氣,跌坐在草地上。
方才他看到徐縈,心急下馬,手心被馬鞍邊緣蹭出長長血口子,為了攙扶好友起身,還蹭了一身的泥巴臟汙。
這副樣子實在失禮,無法示人,隻能回營地換身衣服,彆無他法。
可等他換了衣服再進獵場,圍獵已過一半,定屈居人後,和拔得頭籌無緣無分。
你瞧,他不僅比不上當年的父親,連同齡人都比不過了。
裴嘉淵坐在草叢裡,委屈又心急,眼睛通紅,泛起水光。
他今日的表現,若是父親知道了,一定會很失望吧?
......
密林深處,裴勍身騎駿馬,緩行於弘仁帝之後,君臣一邊交談,一邊射下天上鴻雁。
十九在旁扈從,打馬上前,貼耳彙報了幾句。
裴勍衝弘仁帝告罪一聲,立刻調轉馬頭,帶著人馬離去。
小少年張著短腿坐在草叢裡,身邊野花星星點點,偶有粉蝶和蜜蜂徘徊停落,它們上下飛舞,嗡嗡鳴唱,用儘渾身解數,都無法拯救小朋友降至冰點的失落心情。
一行人馬疾馳到此地,打頭的那匹馬通體雪白,背部一塊暖黃,名為“白袍金印”,是堂堂裴國公的寶駒。
裴嘉淵正悶悶不樂,眼睛噙著淚花,忽然看到神兵天降的父親,小臉上的窘迫不安悉數袒露,毫不遮掩。
裴勍龍行虎步而來,在離兒子一丈遠的地方站定,聲音聽不出喜怒,“自己站起來。”
裴嘉淵從善如流,立刻邁著小短腿站起來,奈何起身用力過猛,扯到手心傷口,淚珠已經搖搖欲墜。
他是男子漢,強忍著不哭,腮幫子鼓鼓,仰頭看向高大父親。
裴勍看到兒子小小掌心露出的血色,掀起銀白色騎裝下擺,微微蹲下,將寬闊的脊背留給他,“上來。”
小少年整個人呆住,等反應過來,笑著擦了擦淚,迫不及待撲到寬闊脊背上,小手臂緊緊環上父親的肩頭。
裴勍背著兒子,棄馬緩行,扈從心腹遠遠跟在身後。
這些年裴勍忙碌如常,自打為裴嘉淵請了西席,小孩子也為課業奔忙,父子二人很少有這樣靜謐的獨處時刻。
行了數十步,裴勍看到自己衣領處那雙臟兮兮的小手不安地絞動了片刻,然後,糯糯怯怯的童聲從肩頭傳來,“父親,阿淵是不是是很差勁?”
他今天沒有參加圍獵,排名恐怕要墊底了。
裴嘉淵抽了抽鼻子,垂頭喪氣,直到父親清潤低沉的聲音響起,“萬事豈能儘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人各有異,真正看重的東西不同,做出的選擇亦不同,並沒有優劣之分。你為了朋友的安危,放棄期待已久的圍獵,父親覺得,很了不起。”
“阿淵一直都做的很好,父親一直都覺得很驕傲。”
......
營地大帳裡,薛亭晚拿著一張大紅色灑金折子,細細瀏覽了一遍,才將禮單遞回給餘媽媽,“全福人的人選還未定下,京畿布政使李戍言的夫人兒女雙全,我瞧著是個不錯的人選。餘媽媽,你這就去和母親說一聲,若是覺得可行,便趁著這兩日圍獵,和李夫人把此事敲定下來。”
薛橋辰和江含霜大婚在即,需要準備的事宜繁瑣眾多,她這個阿姐首當其衝,要為母親宛氏分憂,半個月來忙的焦頭爛額。
薛亭晚掀開白玉茶盞飲了口金山時雨,又道,“阮姐兒在父親母親帳中玩鬨了大半天,去看看她是否調皮,若是太過鬨騰,便將阮姐兒領回來用午膳。”
轉眼六年過去,她生下兩個孩子,時光不薄待美人也不厚待美人,她的姿容不減,更添沉穩,更加有為人母親的承擔。
餘媽媽領了命退下,燕媽媽又掀簾子入內,稟道,“主母,皇後差人相請,邀主母入鳳帳一敘。”
京南尹家出了位皇後。
六年前,新帝登基伊始,率群臣去國子監祭拜孔廟,撞見時任女學上師的辛佩玖,兩人初見一眼傾心,再見托付終身,三見許卿鳳位,自此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辛皇後得帝王獨寵整整六年,雖位居中宮,仍日日奔赴國子監女學執教,是真正的母儀天下,哪怕在百年之後,也為後世傳為美談。
薛亭晚點頭應下,剛準備起身,便聽侍書來報,“主母,剛剛十九傳話,說是少爺受傷了!”
薛亭晚是個疼愛孩子的母親,女兒裴嘉阮繼承古靈精怪性格,打小百般嬌養,自是不必多說。兒子裴嘉淵,八歲被裴勍發落到彆院居住,請當世大儒孟夫子為西席,還要學習禮樂射禦書數,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日從早到晚勞累不堪,下了學倒頭就睡,看的薛亭晚著實心疼。
她曾埋怨裴勍對兒子要求太過嚴格,裴勍卻說,“養不教,父之過。阿淵是咱們的嫡長子,下頭還有妹妹要照顧,必須嚴格要求,將來才能支撐門戶。”
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薛亭晚明白這個道理,卻於心不忍,她隻求兒子一生平安喜樂,健康長大,便覺得足夠圓滿。
薛亭晚聽聞兒子受傷,慌忙放下茶盞,提裙出帳,恰好碰到父子二人朝大帳走來。
裴嘉淵伏在父親的肩頭,生龍活虎地朝著她揮揮手,開心的大叫,“母親!”
裴勍背著兒子,目光卻定在美人身上,薄唇噙著一抹淺笑,喚她,“阿晚。”
春日江山麗,杏花吹滿頭。此地有茂林修竹,無限綠野,花海迷映,風煙俱淨。
他白衣磊落,劍眉星目,一如當年國子監初見的模樣。
良人含笑,攜著八年光陰,不疾不徐地朝她行來。
薛亭晚駐足原地,甜蜜、知足和喜悅齊齊湧上心頭,亦展顏盈盈一笑,眉眼如畫,煥然生輝。
此生,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