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奶裡奶氣的聲音,嚇得阮雯雯渾身一僵。
“報、報公安了?”
柚柚蹦躂蹦躂跑過來:“對呀!村長爺爺剛才就已經讓人去報公安啦!”
李村長清了清嗓子,高聲說:“我們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寬容、退讓,可是,你越來越過分!這一次,大家絕對不會再姑息你!我們會向公安同誌舉報,這一係列罪行,足以把你送到勞改場去了!”
他話音剛落,餘光掃到村口,眼睛一亮:“他們來了!”
阮雯雯眼皮子一跳。
勞改!
她聽說過,進勞改場接受勞動改造——
太可怕了。
不,絕對不能被抓去勞改。
阮雯雯徹底慌了,哪還有剛才挑釁孟金玉時的氣焰,人在手足無措之時,總會做出一些愚蠢的決定,就比如說現在,當看見村口幾個穿著製服的勞改乾部向自己走來時,她連想都沒想,一個轉身,拔腿就跑。
村委會離薑家不遠,她在第一時間的反應是先跑回薑家再考慮之後的事,此時,她的步伐邁得飛快,大紅色的裙擺飄揚在風中。
在場的村民們自然不讓她跑。
有人上前攔著,有人在身後喊著,可阮雯雯左右逃竄,好幾回穿過酒席時差點撞到桌子和椅子。
她掀了桌,丟了碗盤,要逼得追趕自己的人節節敗退。
“這位女同誌,立馬給我站住!”
身後傳來勞改乾部嚴肅的聲音。
可阮雯雯已經沒有辦法再用理智思考了,她害怕勞改場,絕不能被關進那裡去……
她逃得飛快,遠遠地,看見傻站在那裡的薑果。
她大聲道:“薑果,幫媽媽擋住他們。”
“果果,快點,你希望媽媽被抓走嗎?趕緊幫幫我!”阮雯雯歇斯底裡地喊著,臉上的表情扭曲猙獰,盤起的頭發逐漸散落,就連頭上的那朵大紅花,都開始晃晃悠悠,快要落下似的。
“果果!拿掃帚,拿椅子,打他們!”即便距離不遠,可每一秒對於阮雯雯而言,都是驚心動魄的時刻,在離薑果越來越近之時,她大叫一聲,讓薑果動手。
也有村民試圖喚醒薑果。
“薑果,趕緊攔住她。”
“她不是好人!”
一步、兩步、三步……
她看見薑果一臉茫然地站在那裡,眨眨明亮的大眼睛,眼圈變得紅紅的。
之後,她看見薑果傻傻地轉頭,步伐動了動,看向那些趕來的村民和勞改乾部。
阮雯雯舒了一口氣。
她相信薑果,這孩子頭腦簡單,還總是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但對待她時,卻特彆“忠”。
就在這奔跑的過程中,她已經想好了。
先逃跑,絕對不能回薑家,她要跑到後山躲起來,等晚上再偷偷出這個村子,隻是丟掉一個小孩而已,又沒有確鑿的證據,相信公安和勞改乾部根本就不會興師動眾地抓她。
等過了風頭,她就遠走高飛,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這樣一想,她得好好感謝薑果。
身後的聲音嘈雜尖銳,麵前小少女漂亮得像是一副畫,在隻離她兩步之遙時,阮雯雯衝她露出一個感激的、釋然的笑容。
卻不想,這笑容,就在一瞬間僵住了。
畫麵像是就此定格。
她看見,薑果往外伸了伸腿,腳丫子一翹。
這個丫頭,是想絆倒她!
阮雯雯心頭“咯噔”一下,想要躲開時,已經來不及了。
“砰”一聲重響,她直直地往前撲去,臉朝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周遭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眼前一片黑暗。
阮雯雯的這一跤,摔得格外厲害,那是天旋地轉一般的疼痛感。
她的臉埋在地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都沒有抬起來。
直到,她嘗到一絲血腥味。
阮雯雯尖叫一聲,雙手撐著地麵,緩緩地,抬起身子。
“啪嗒”一聲,一顆帶著血的大門牙,掉到地上。
她愣住了,伸手去抓大門牙。
卻不想這時,村民們和勞改乾部已經趕到自己麵前。
阮雯雯一臉狼狽,衝著薑果破口大罵:“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白眼狼!”
薑果就像是沒聽明白似的,愣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剛才用來絆倒阮雯雯的那一隻腳。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乾,隻是突然特彆憤怒。
妹妹差點要被賣了,弟弟差點丟掉,成為彆人家的孩子。
而她對此,一無所知。
勞改乾部將阮雯雯帶走的時候,她就像發了瘋一般尖叫、掙紮,歇斯底裡地求饒。
阮震立幾乎沒眼看,可是,阮雯雯一個勁地喊他。
“爸!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爸,我不要被抓去勞改,要是被抓到那種地方,我這輩子就完了。”
“我錯了,爸,我錯了……”
阮震立抬起頭,撞上莊書記的眼神,那眼神之中透著滿滿的同情,像是覺得他怪可憐的。
“我——”阮震立的嘴唇動了動,聲音乾啞。
莊書記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我懂的。”
“爸,你要救我,我……”
“閉嘴!我不是你爸!”阮震立氣得直接打斷了阮雯雯的話。
頓時,阮雯雯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整個人都是僵的。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阮震立,無限的恐懼湧上心頭。
剛才明明是他們讓她喊爸媽的……
現在,他們不認她了嗎?
如果連養父母都不管她,那她以後該怎麼辦?
關進勞改場,再也不能出來了嗎?
想著想著,她阮雯雯覺得胃裡一陣不適,排山倒海一般的惡心感往上湧。
她緊緊捂著嘴巴,趴在地上嘔吐,吐得死去活來……
“雯雯,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陳麗萍著急地問。
……
最終,阮雯雯還是被帶走了。
望著她的背影,陳麗萍低下頭,用手輕輕揩了揩自己的眼角。
一場喜事,到了最後,變成一出令人難堪的鬨劇。
薑煥明呆愣在原地,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最近是怎麼了。
怎麼總是倒大黴呢?
他頹然地癱軟在地上,餘光之中看見薑家其他人都轉身走了。
他們看起來好失望,尤其是薑老太,那背影像是突然蒼老了十年八年一般。
“薑同誌。”莊書記走了過來。
薑煥明猛然回過神,立馬站起來,用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頭發:“莊主任。”
然而,就在這時,阮金國也走到莊主任麵前。
“莊主任,我要舉報薑煥明。”他說。
陳麗萍聞言,立馬拽了拽自己兒子的手,壓低了聲音:“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可阮金國哪會聽呢。
他對莊主任說道:“我要舉報他,舉報他行為不端,亂搞男女關係!這有一個說法,叫——作風問題,對吧?”
莊主任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我們單位一定會調查到底。”
薑煥明愣愣地看著阮金國,又看向莊主任,像是壓根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一般。
他是真聽不懂。
不是說他很快就要被升為主任了嗎?
怎麼現在,單位領導要調查他是否有作風問題了呢?
……
村民們都散去了。
薑家靜悄悄的。
不管是薑老太,還是薑家的大房和三房,他們的心都在滴血。
這場酒席,擺得風光體麵,那是得花錢的。
錢花了,麵子卻丟光了,對於薑家人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痛心的。
“上工去吧,要是連今天的工分都被扣了,年底真開不了飯。”朱大麗苦澀地說。
王小芬抹了一把眼淚:“開啥飯啊?家裡這麼多孩子,就靠我們大房三房掙工分,現在小叔子的工作都要保不住了,到時候就算開飯,也吃不起肉。孩子們都盼著呢,沒想到連過年都吃不起肉,苦了我們不要緊,我是心疼孩子們,真沒想到,咱家這日子真是越過越回去了!”
薑建明拽了拽媳婦,示意她彆再說了,還指了指裡屋的方向:“三弟聽見不好受。”
可王小芬不依,哭著說:“有啥不好受啊,他自己作的!以前金玉在家的時候多好,哪會出這麼多幺蛾子事!”她越想越生氣,聲音陡然拔高,“照我說,你三弟就應該去找金玉,求求她,說不定還能有轉機。”
要是在平時,薑建明絕對不會讓她對薑煥明的事指手畫腳。
可今天不一樣,他心裡有氣,同時,也承認她說的話不無道理。
堂屋裡,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今天這一出。
而裡屋,薑煥明躺在炕上,神情呆滯、怔愣。
他被這接三連三的打擊,弄得方寸大亂。
“金玉是個重感情的人,到時候倆人複婚,讓她上供銷社給你三弟說說話,說不定還能保住工作。”
“四個孩子都需要親媽!”
“我看金玉打心眼裡應該還是稀罕你三弟的……”
這些聲音,傳到薑煥明的耳中。
他突然想著,是不是真的隻有重新將孟金玉娶回家,才能讓他的生活,回歸原樣。
他根本就沒辦法忍受這個人。
可也許,他必須硬著頭皮,重新接受她。
……
薑成和薑果從村尾走到村頭,又從村頭走到村尾。
最後,他們的腳步停留在孟金玉那間茅草屋門口。
屋子裡傳來陣陣香氣,媽媽好像已經在準備晚飯了。
屋門虛掩著,能聽見舅舅爽朗的笑聲,他一會兒抱起善善,一會兒又將柚柚舉高高,逗得他倆咯咯直笑。
薑成的眼中滿是向往:“果果,我們也去吧。”
“大哥,你進去吃吧,我不去。”薑果搖搖頭。
“可是——”薑成還要說什麼,卻見薑果安靜地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垂頭喪氣的。
薑成想要去追薑果,又想去媽媽家吃飯,正左右為難時,突然聽見河邊傳來幾個大娘的求救聲。
“救命啊——救命啊——”
“有人跳河了!”
這聲音又急又尖銳,不一會兒工夫,就見好些個村民從屋子裡跑出來。
“怎麼了?”茅草屋裡,阮金國也聽見求救聲,放下正坐在自己肩膀上騎馬馬的柚柚,往外跑去。
“金國!”孟金玉突然神色一變,連忙抓住阮金國的手,“你彆去!”
“都不知道出啥事了,得去看看啊!”阮金國著急道,“都有人跳河了,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說完,阮金國就跑出茅草屋,向河邊衝去。
孟金玉急急地跟上他的步伐,上輩子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
阮金國去了河邊,會碰見一個人。
絕對不能讓他們見麵。
她要攔著阮金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此時此刻,阮金國已然站在了河邊。
一道纖弱的身影向小河走去,越往前走,河水越深。
可她卻並不掙紮,像是抱著必死的心。
“不要!”阮金國大喝一聲。
那個女人,緩緩地轉過臉。
她烏黑的發絲披散在雙肩,襯得皮膚雪白,水汪汪的眼睛又大又圓,淚光閃閃,看著虛弱而又無助,楚楚可憐。
柚柚遠遠地望著,震驚地瞪圓了眼,輕聲道:“善善,她好美呀。”頓了頓,又說,“她的肚子裡,是有小娃娃嗎?”
孟金玉往前,向著小河的方向走去。
隻要想起上一世發生的事,她就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正尋短見的女人,將改變阮金國一輩子的命運,帶著他從光明,走向黑暗。
絕對不行。
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讓悲劇重演。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星語】、【喜糖】、【冬瓜排骨湯2020】、【曉未央】、【16023698】、【房子】、【我想得到他】、【lili】、【夏初】灌溉的營養液,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