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金玉深深地記得上輩子發生的事。
跳河的女人叫靳敏敏, 長得漂亮,也有文化,剛嫁到鳳林村時, 誰見了她都要讚歎, 像柚柚剛才那樣, 由衷地說一句好美。
更讓人覺得特彆的是, 她和村子裡其他人都不一樣, 她有情調,熱愛生活,人家每天下地乾活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而她在家裡養養花兒, 看看書,小日子過得像一幅畫。
格格不入的靳敏敏, 自然惹來了不少人說酸話, 有人說她像個城裡小姐似的,一點都不吃苦耐勞, 她男人遲早受不了她。
可實際上, 人家倆口子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她男人都快要把她寵到天上去, 捧在手裡怕摔了, 含在嘴裡怕化了。
後來,她生了個閨女。
小丫頭和她一樣, 文文靜靜的,特彆好看,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總是直勾勾地盯著人瞧,看得人家的心都要融化了。
同時,經人介紹, 她男人在一間廠子裡找到工作,對比在農村下地賺工分而言,生活品質有了質的飛躍。
倆口子商量著再要一個孩子。
沒多久,靳敏敏就懷孕了。
那一陣,每當傍晚的時候,她都要帶著她閨女坐在院子裡,擺弄著她的花花草草,再望著村口,等她男人回家。
可誰知道,那一天,她沒有等到她男人。
後來,大家說是廠子車間裡的儀器出了故障,她男人在車間裡丟了性命。
各種領導來鳳林村進行慰問關懷,廠裡還賠了靳敏敏不少錢,可是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從那之後,靳敏敏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上一世,孟金玉非常同情她,平日裡就儘量給她搭把手,一來二去,倆人就熟悉了。
可靳敏敏始終想不開,她在屋子裡留下一封信,讓孟金玉幫忙照顧她的女兒,而後就去跳河了。
上輩子這個時候,阮金國也在,姐弟倆著急地跑去救人。
靳敏敏抱著必死的心,一個勁往河流最深處走,人命關天的大事,阮金國也不管有沒有村民說閒話,立馬就下河救人。
被救起來之後,靳敏敏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柔弱地躺在阮金國的懷裡,哭得楚楚動人。
阮金國心動了。
他說什麼都要娶她。
阮震立和陳麗萍自然是不同意的,他們不接受一個帶著倆孩子的寡婦當自己的兒媳婦,警告阮金國連想都不要想。
可誰知道,阮金國鐵了心,直接在鳳林村靳寡婦家住下了。
沒多久,靳敏敏要生了,生了個兒子。
阮金國不忍心讓孩子們沒有爸爸,拉著她去領證。
他不再遊手好閒,而是學著當一個好丈夫、好爸爸。
可慢慢地,靳敏敏嫌棄阮金國和自己在思想上沒有共鳴。
他就是個大老粗,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吃喝拉撒,井且認為隻要讓她吃飽了,就是對她好。
靳敏敏開始不滿足了,隻是阮金國井不清楚,他還在為他們的小家庭而奮鬥。
那會兒,阮金國的親生父母無奈地接受了靳敏敏,同時政策放開,大家能做一些小買賣了。
阮金國有一股子聰明勁,從擺地攤開始,生意做得越來越好,也掙了越來越多的錢。
但誰知道,就在他一門心思想要給家人創造更好的生活時,靳敏敏在外麵有人了。
對方是一個鬱鬱不得誌的畫家。
靳敏敏愛他愛得死去活來,卻沒有提離婚,而是悄悄拿家裡的錢,為他辦畫展,幫他完成夢想、改善生活。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見不得光的事還是被阮金國發現了。
那一天,阮金國提早出差回來,發現那個畫家就在他們的臥室裡。
對方對他冷嘲熱諷,笑話他隻是靳敏敏的飯票,要不是當初想要抓緊一根救命稻草,她才看不上他。
阮金國深受打擊,求靳敏敏對自己說一句真心話。
靳敏敏終於無情得提出離婚。
這時,靳敏敏的兒子被吵醒了。
長時間的相處,她兒子一直以為阮金國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十幾歲的孩子,多少懂事了,他一時衝動,氣得一手煙灰缸,一手水果刀,要將畫家趕出去。
場麵非常混亂,雙方扭打成一團。
畫家猛地推了少年一把,孩子跌倒了,被水果刀誤傷。
阮金國渾身的血液衝向頭頂,他心疼孩子,當下拿著水果刀,狠狠地刺向畫家。
對方受了重傷。
靳敏敏報警,阮金國鋃鐺入獄。
在獄中,阮金國同意離婚,而家中的財產,則是一人一半。
後來,靳敏敏帶著錢,和養好傷出院的畫家白頭偕老,兩個人過著幸福的日子。
孟金玉氣不過,去找靳敏敏說理,對方終於說出了當時跳河的真相。
原來,當時靳敏敏選擇跳河,是因為,她早就已經將阮金國視為自己的目標。
她看出他家境好、踏實、有責任心,相信他會帶著她走出泥沼。
可誰知道,她自己出了泥沼,而後反手就將阮金國推入沈淵。
“媽媽——”柚柚的聲音打斷了孟金玉的回憶。
孟金玉回過神時,阮金國已經與靳敏敏對視了許久。
這個時候,如果按照原劇情發展,他該是因她眼底的脆弱怔愣,對她一見鐘情。
隻是孟金玉感到奇怪,上一世靳敏敏跳河,是有備而來,可這一世,她明知道自己家裡一攤子麻煩,怎麼就能確定自己會插手到她的事情之中呢?
難道冥冥之中,一些發展安排是注定的,這一世的脈絡與上一世不會差太多?
不過現在這個危急關頭,她考慮不了這麼多了。
“柚柚,把你舅舅喊過來。”孟金玉蹲下身,“不管用什麼辦法。”
“善善,你現在去村子裡找靳敏敏的女兒,那個孩子叫聶小佳,比柚柚要大一點。”她又轉而對善善說,“想辦法,把她帶過來。”
孟金玉話音剛落,就往河邊走去。
上一世,她被靳敏敏蒙騙,可現在,她明確地知道,靳敏敏不會尋死。
一個一心隻為了自己的人,怎麼會舍得舍棄自己這條命呢?
此時此刻,三三兩兩的村民在邊上急得團團轉。
這個點,生產隊隊員們還在地裡上工,離這兒遠,沒聽見動靜。
因此,在邊上嚷嚷著乾著急的就隻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和兩個六神無主的小姑娘。
剛才出聲求救的就是這倆小姑娘,沒辦法,就算她們真會遊水,也不好傻不拉幾地跳進去,河水要是浸濕了衣服,讓人看見了,以後出出入入都被村民們指指點點,日子沒法過了。
“誰會遊水啊,趕緊把她給救上來。”
“男人走了,留下一個五六歲的閨女,肚子裡又還有一個,這日子該怎麼過?她想不開了也是正常的。”
“大妹子,你趕緊上來,彆犯傻啊!”
“沒用,我剛才勸過了,她說這日子太難了,壓根過不下去。我就怕勸多了,她心裡更難受,受不了刺激,直接往河裡撲了!”
“敏敏!”孟金玉大喊一聲。
在河中央,靳敏敏的臉上布滿了淚痕。
她將視線收回,重新轉過身子,繼續往小河深處走。
她走得跌跌撞撞,柔弱得讓人心疼。
阮金國一咬牙,脫了鞋子,就要往河裡淌。
他要救下她。
可誰知,這時身後傳來小團子軟軟糯糯的喊聲。
“舅舅!舅舅!”
靳敏敏的脊背一僵,微微皺眉。
河水冰涼,她將動作放得慢一些,悄悄地停住腳步,等待阮金國。
“舅舅——舅舅——”
阮金國沒有理會孩子的叫聲,還是人命要緊。
“舅舅呀!”小團子仍在喊。
孩子平時一向乖巧,從來不會在大人有正事時胡攪蠻纏。
阮金國終於覺得奇怪了,回過頭。
可是小丫頭的聲音越來越著急,卻不見人影。
孟金玉也有些奇怪,四下張望著,尋找自己小閨女的身影。
“舅舅!舅舅救我——”
“在那裡!”突然,阮金國臉色一變。
隻見,柚柚整個團子都掛在了一棵大樹上。
她是聽了媽媽的話,無論如何也要把舅舅喊過來。
可誰知道,舅舅的耳朵不太好,居然聽不見她的喊聲。
柚柚沒彆的辦法了,隻想著爬得高一點,總能讓舅舅聽見的,於是她的小手扒拉著樹乾,兩隻小短腿小心翼翼往上挪。
越挪越高,越挪越高,慢慢地,小團子居然體會到了爬樹的樂趣!
隻是,她從一根樹杈,轉移到另一根樹杈,直到爬到了自己能力所及的最高處時,突然犯難了。
柚柚下不來了呀!
“舅舅!抱柚柚下來——”柚柚的小臉上終於出現了緊張的表情,她伸手想要舅舅抱抱,可一隻手剛離開樹杈,就差點要掉下來,便立馬雙手抱住大樹,“嗚嗚嗚嗚嗚——”
見這一幕,孟金玉也著急了,轉身要往回跑:“你爬樹上乾什麼!”
可柚柚就是再害怕,仍舊時刻謹記媽媽交給自己的任務:“不要媽媽救,要舅舅救!”
孟金玉擔心不已,同時又好氣又好笑。
阮金國再也耽擱不住了,雖然有人要跳河,可樹上的可是他外甥女。
小丫頭要是真的從樹上摔下來,摔出個三長兩短,那要心疼死他們的!
於是阮金國不再多想,朝著柚柚飛奔過去。
靳敏敏在河裡凍得夠嗆,等回過頭時,阮金國和孟金玉都已經跑到大樹底下去了。
他們倆緊緊盯著柚柚,雙手舉得高高的,生怕這寶貝疙瘩從樹上掉下來,要是真掉下來,他倆要伸手把她接住的。
“姐,我爬上去,你在這裡看著。”阮金國仰頭對著樹上的柚柚說,“彆怕,舅舅這就上來。”
柚柚的小嘴巴一扁,一臉委屈,哼哼唧唧地想要對舅舅說話,但又不敢往地下看。
“嗚嗚嗚——要是摔下去,會不會變成肉餅餅呀。”柚柚的聲音好輕,生怕一不小心就吵醒了搖搖欲墜的小樹杈,小樹杈要是有起床氣,把她甩下去,肯定要受傷的!
“不會變成肉餅餅的。”阮金國哭笑不得,邊往樹上爬,邊說,“可能會變成肉團團。”
柚柚瞪大了眼睛,更害怕了,小臉蛋用力地貼在樹乾上,擠出臉頰上軟乎乎的嘟嘟肉。
“柚柚,彆聽你舅瞎說,不會掉下去的,抱緊大樹,彆怕。”
孟金玉見阮金國離柚柚越來越近,知道沒了危險,便忍著笑意哄孩子。
話音剛落,她忽地想起河裡頭還有個人呢,轉頭看了一眼,恰好與靳敏敏對視。
靳敏敏現在,就非常進退兩難。
天氣越來越冷,這河水凍得她的雙腿冰涼冰涼的,她生怕一不小心凍出個好歹來,不僅會影響肚子裡的孩子,還會傷了自己的身子。
為了身體,她應該自己往岸上走的。
可另一方麵,剛才鬨了這一出,這會兒幾個大娘和小姑娘都盯著她看呢,沒人救自己,就灰溜溜地爬上岸,豈不是很丟人?
靳敏敏咬緊了牙關,布滿了血絲的雙眸死死地盯著孟金玉和她的女兒。
她之前和孟金玉的關係是不錯的。
她什麼都不會,而孟金玉踏實肯乾,因此一起上工的時候,孟金玉總是會多做一些,讓她好好歇著。
被人照顧的感覺很好,可孟金玉是個女人,不可能照顧她一輩子,因此靳敏敏打起了彆的主意。
她不想再當寡婦了。
孟金玉的弟弟阮金國,是她的目標。
雖然之前他們井沒有接觸過,可她從孟金玉的口中聽說過這個人,再加上今天中午薑煥明和阮雯雯的婚事,她雖沒參加,但也聽了個七七八八,便更能確定,阮金國是有責任心的。
他一定能照顧好她和她的孩子們。
但沒想到,她的計劃被打亂了。
那孩子好端端去爬什麼樹?
屬猴兒的?
“媽!媽!”
一道帶著哭腔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靳敏敏放眼望去,看見善善帶著自己的閨女來了。
聶小佳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的,在岸邊伸長了胳膊,想要將媽媽拉回來。
村民們見狀,也就立馬出聲勸了。
“看看你們家小丫頭多乖,你要是跳了,以後誰管她啊?”
“沒爹沒娘的娃,就是個小可憐啊。”
“你趕緊上來吧,彆苦了這孩子。”
聶小佳坐在地上,弱弱地擦眼淚,喃喃喊著:“媽、媽……”
這樣一來,倒是給了靳敏敏一個台階。
她擦乾了眼淚,一步一步往岸上走。
等到母女二人抱頭痛哭時,阮金國也已經將柚柚穩穩地抱在了懷裡。
柚柚剛才嚇得心臟噗通噗通亂跳,臉蛋都紅撲撲的,現在終於安全了,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舅舅救了柚柚!”小團子嘴角揚起,笑得甜甜的,還不忘擦一擦自己臉上乾得差不多的淚花。
阮金國忍俊不禁,將小外甥女放在地上,勾了勾她的小鼻尖:“下回不許爬樹了!”
孟金玉也敲了敲她的腦門:“聽舅舅的,要不然下回真要變成肉團團。”
想到變成肉團團之後可能的慘狀,柚柚還有些後怕呢,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對了,剛才——”阮金國這才想到剛才跳河的靳敏敏。
孟金玉讓他脫了外套,說道:“你先回去吧,她渾身都濕了,不方便。”
人沒事了就好,阮金國沒堅持要幫忙,轉身就回茅草屋吃飯去。
……
孟金玉給靳敏敏披上衣服,扶著她回去。
“孩子還小,你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她想了想,又說道,“我記得你有初中文憑,公社小學在招老師,你可以去試一試的。”
“這麼多知青擠破了腦袋往公社小學鑽,哪輪得到我?”靳敏敏自嘲一笑。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孟金玉說,“靠自己,你的命運就掌握在自己手中,這總比依靠彆人來得好。”
靳敏敏微微蹙眉:“你什麼意思?”
“依靠彆人,總有突發狀況。”孟金玉淡淡地說,“就像剛才似的。”
靳敏敏的心一沉。
難道孟金玉看得出自己井不是一心求死?
這時,善善已經和舅舅回家去了,而柚柚和聶小佳跟在她倆身後。
“你不要哭啦。”柚柚用小氣音對聶小佳說。
聶小佳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不出聲,抬起眼時,又是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往下掉。
“你媽媽已經很難過啦,你要勇敢一點,才能保護好她呀。”柚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