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長樂(五)(2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6639 字 4個月前

李弈趕到,展臂攔突陣士,孤身提戈上宮台。

老燕王鮮血滿麵,額覆煙塵燒痕,披風也被燒的破破爛爛的,從濃稠的血液流滴中,睜開半隻眼睛,覷他。

“你就是從前,阿睠手下的那個李弈?”

“是。”

“你是打敗劉廣衣的李弈?”

“是。”

老燕王哈哈大笑:“孤王戰敗,不是戰之敗,而是國之弱,盟友反複,你認不認。”

李弈默然片刻,道:“若你領兵十萬,我不能敵。”

老燕王笑得前仰後合,聲音沙啞,將劍拄著放在地上,劍上的血順雪刃淋漓流淌而下:“你知兵,我也知兵。你知道,孤王是□□皇帝最小的兄弟宣王南征北戰的時候生在戰場上的,打孤王長大,為我兄世祖皇帝撫夷震亂,立下汗馬功勞,北封燕地,以守國門。”

“孤王每一戰,親冒矢石,身有大傷五道,小傷數不勝數。”

李弈道:“我知道,先帝永安九年,我已在長公主軍中,與你並肩作戰過。你應該不記得我,我隻守了一段糧道。”

他怒而眥目:“孤王落得如此下場,你觀之,心有憾否?”

李弈麵色平靜:“你心有憾否?”

“我怎能不憾!我怎能不恨!”老燕王厲聲道:“我為天子守國門,天子以我為家犬,我怎能不恨!”

李弈道:“你既有心守國門,就不該坐式雁門郡守戰死,不該不斬夏敖,更不該造反。”

“鎮國將軍跟了我三十年了,讓我斬他不異於刀架在我脖子上,不造反如何?像齊睠那樣窩窩囊囊的死?拿她一封國去換她女兒的後位?"

老燕王說完這句,忽然沉默,望著李弈看了好一會兒,嘿然道:“李弈,你想過嗎?你不過也是齊睠一顆棄子,你和章華所有臣民,都是她換她女兒榮華富貴的籌碼。”

李弈冷聲道:“燕王莫言先人是非。”

老燕王見他駁斥,笑得越發肆意:“孤王,肯讓我孫兒齊茂的頭顱掛在長安城頭,拚一個滔天大罪,也要給孤從屬的士卿壯士們,換一個交代。”

“她呢?”

兩字反問,如利刃剖心,李弈心頭猛顫,握戈的手幾拿不穩。

蕭蕭之風,刮過宮台,伏屍滿地,斷劍殘甲橫陳。

“看啊,不顧來時路,終無以為繼。”

老燕王道:“孤如今戰敗,受死,死得其所。你替我給皇後帶一句話——

“永遠,永遠不要忘了她的後位是怎麼來的。”

說完,長笑一聲,伏劍自儘。

元初四年五月底,雒城破。

蔣旭封列侯,為靖侯,賜八千戶,升為太尉,李延照封關內侯,兩千戶,賜號曲逆侯,李弈賜爵左庶長,賞金百斤,趙睿破雒城先登,賜百金,賜爵五大夫,任護軍將軍。

燕去國,治北涼郡。

吳去國,治江陰郡。

燕國叛亂半年之內被鎮壓,這雖然是皇帝登基之後麵對的第一仗,但應對之靜,平亂之速,決斷之果,任人之老辣,大大出人意料。

四年前,齊淩登基之時還因為先帝令他提前加冠而麵臨“主少國疑”的重重質疑。

四年後,沒人再記得,冕旒之下,天子方才弱冠之年。

這天子是張揚鋪排的性格,又是驕橫年紀,天下無事時都要耗費民財修建廣宇闊殿,更遑論有此平亂定疆的大功,不免上祭諸神,舉宴犒軍,此役有功者連連拔升,刀筆吏著書傳天下。

治粟內史上諫:“戰事初定,耗費甚重,兵民皆疲,陛下宜與民休息,不宜大肆封賞。”

皇帝卻道:“不與馬喂飽,來日馬怎肯跑,卿多多治粟,不夠就開少府府庫來補。”

不納他諫。

六月初,天子於上林苑舉宴。

這是自去歲上林苑“烏雲雪”之事後,李弈第一次見到朱晏亭。

他爵封左庶長,位置比去年近了好幾位,得以看清皇後衣上明珠赤鳳。滿殿華彩,至她這一隅甄極境,皇後披繚錦,戴九爵金華勝,金玉澆鑄盤鑿出栩栩如生的鵷鶵。

她懷有身孕,神豐肌瑩,未減仙姿佚貌。

轉過頭與皇帝說話時,眉梢眼角攜溫婉之笑,笑語頻頻間,似乎還是當日令章華兒郎神醉的神女,又好像隻是一個尋常的嫁與如意夫婿的婦人。

李弈腦中回想起老燕王臨死說的話,端著酒愣了許久的神,趙睿推搡他幾次,方如夢初醒。

“快,有人同你跟你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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