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滄海(三)(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6336 字 4個月前

田冠話音剛落, 景軒忙應道:“陛下,太子殿下玉體不容有失,奴婢以為少府令說得是。”

二人知曉對方各自意圖後, 麵上雖互相應和,各自又都有些詫異。

此際還有幾個陪侍博士在, 聽到要擇夫人撫育太子, 或多或少都流過一些異樣心思。

依舊是跪著的跪著, 揖禮的揖禮,陪侍的陪侍, 底下心思的流動如同蕩起漣漪的水麵。

齊淩冷笑了一聲:“田卿說的是,田卿以為誰堪當此重任?”

田冠道:“鄭夫人心細如發,從前先太後在病中,鄭夫人事無巨糜,事必躬親。太子殿下年幼,正需有人衣不解帶、朝夕撫顧, 臣以為,鄭夫人堪當此任。”

齊淩遂又問景軒:“卿以為呢?”

景軒此際胸中已惴惴不已,道:“奴婢以為, 皇後殿下是生母, 沒人可以替代。”

齊淩笑問:“你的意思是,把太子送到昭台宮去?”

景軒道:“皇後殿下靜心養病不敢驚擾……吳夫人和皇後同出琅琊,與殿下私交甚密,常常來往椒房殿。奴婢以為,太子乍離生母, 懼怕生人,若要有夫人撫育,莫有更宜於吳夫人者……”

齊淩未待他說完, 將目光轉向周側博士等:“諸位呢,意下如何?”

在場博士七人,三人默默不語,一人應承田冠的說法,兩人應承了景軒的說法。唯有一靖侯太傅蔣旭舉薦君前、名公孫行者,硬邦邦道:“皇後尚在,儲君交由夫人撫育之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有所失禮。禮者不可廢,廢則上下失序,異心生焉。陛下三思。”

然滿堂之中,也隻有他說此話,無人附和。

皇帝各個問後,沒有隻言片語的回答,也沒有下詔當如何,將眾人都遣去了。

之後,博士江如海對公孫行說:“公飽讀詩書,豈不聞‘湯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禮而亡’,拘泥舊禮迂腐,你新來不知,咱們皇上厭惡空談,可莫作了紙上談兵的趙括了。”

公孫行嘿然應承:“無我新至之愚莽,怎見諸公伴君久之明乎。”

“難怪太傅對你讚不絕口,平雒城之亂也帶著你,百聞不如一見,你倒真是個妙人。”

二人相對大笑,無複再言。

……

這年關中暑熱格外酷烈,恰正午時,潑天烈日似能融鐵流銅,隻需在太陽底下站一會兒,便覺目眩。

廷尉寺,一座不起眼的小小牛車停在角門側。

停了足有半個時辰,才有一小吏出來,對著車行禮。引出車上一女郎,簡衣素服,不飾簪環。

她跟著小吏進去後,牛車才慢慢滾著車軲轆走遠。

廷尉寺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自張紹走後,九卿暫未補位,由原先的廷尉正黃文啟代管,按說應當水潑不進,然而一路上至衛官、下至執吏,仿佛都未看見這女郎,由她直登詔獄。

獄門後陰寒惻惻,複行良久,才至看押李弈的所在。

一個月前風光無兩、幾欲登青雲直上掌錄尚書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後將軍,倚壁而坐,頭顱低垂,衣衫襤褸,幾乎看不出人樣。

女郎停在他的牢門外,靜靜看著他,直到他有所感知,慢慢抬起頭。

蓬發之下,頰烙鞭痕,麵上唯一片血紅,不辨五官,看不出哪些是血,哪些是傷,唯雙目黑白輪轉,凜凜如昨。

看見來人,他咧開嘴笑了,喉嚨破了,聲音嘶啞:“長公主,貴人臨賤地,所為何來呢?”

牢門外,為蠟黃燈火所罩、血點橫斜欄木分割的,正是舞陽長公主齊湄的臉。

李弈淋漓血跡披麵,盯著他:“臣如今才有兩三分明透,吳王咬我謀反,是公主的意思吧?”

齊湄沒有答話,表情冷冷的:“你後悔嗎?”

李弈道:“不過是些刀槍刑刺,糊弄娃娃的玩意,我早就見慣了,還能如何?公主喜歡,就把我這身骨肉刀刀片下來,骨頭拆下來,一件一件拿去,我絕不吝嗇。”

齊湄伸手抓著血汙斑斑的木欄,指尖幾要嵌進木裡,含著怒意又刻意壓低的聲音微微發顫:“李弈,你不過一家奴,泥淖裡的犬彘,登不上台麵一條賤命。孤給你幾分薄麵,你當真敢順杆往上爬,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麼東西。”

李弈抬起頭:“公主,我就算是家奴,也非你的家奴,我就算是狗彘,也不是你的看門犬。”他頓了頓,唇角揚起,竟是一笑:“我的命,貴著呢。”

齊湄覺察指尖疾痛,低頭一看,竟是一截指甲斷在了欄鎖間,她縮手回袖,指尖緊緊扣住衣袖一截,放加個疾抖的袖口遮壓下去。

她一時尋不到說辭反駁,隻得連連冷笑:“孤瞎了眼,孤悔之晚矣。孤意下嫁,本是為全我皇兄的心意,你算,你算什麼……”

李弈沒有再答她的話,從鼻中輕哼了一聲,換個坐姿,兀自闔目養神。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