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自遠高飛(1 / 2)

曲蕭從曲長負那裡出來之後, 回到自己的書房中。

他本想看一看最近不在京城時累積下來的公文,手指拂過書架時,拿出來的卻是一本《三字經》。

他的親信曹獻走進來為他添茶, 見狀便說道:“這本書還是大少爺開蒙時老爺親自教他讀的,如今也留了十五六年。後來連二少爺都不曾得您親自教導, 老爺心裡還是疼愛大少爺的。”

曲蕭笑了笑, 將書放回去:“他對我而言,自然是不一樣的, 他不是我的親生孩子,但又是我第一個孩子,也是我曾經最愛的孩子。當初總想把什麼最好的都給他,習慣了之後, 也便改不掉了。”

曹獻目光閃了閃,說道:“小人也還記得,大少爺小的時候,先夫人也在, 您與她一同帶著大少爺在院子裡學走路, 府中總是歡聲笑語不斷, 如今卻是冷清多了。”

這話明明是好話, 曲蕭臉上的微笑卻逐漸沉下去了。

他淡淡說道:“那時我還以為蘭台當真是我的親生兒子……倒是我想得太多了,一個窮小子, 有什麼理由讓太師的千金青眼下嫁呢。”

曹獻低垂著眼不再說話, 曲蕭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書桌邊:“也罷,到底是這麼多年的父子情分,隻要他不給我找麻煩,願意做點什麼解解悶,便隨他罷。左右盧家目光短淺, 氣候不長了。”

*

曲蕭走後不久,曲長負也站起來,道:“我想出去散散心,少幾個人跟著,多了心煩。”

說罷,他便出了門,在府裡閒閒轉悠了一遭,繞了個很大的圈子,這才轉過花園竹橋,“無意中”路過一個偏僻的小院子外麵。

院子的門敞著,門口坐著兩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看服色是一主一仆,正在做針線。

曲長負停下了腳步,看了她們兩眼。

那小姑娘抬頭一看,見到是曲長負,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大哥。”

她身邊的婢女麵露驚容,連忙也跟著行禮,戰戰兢兢地連頭也不敢抬。

曲蕭子嗣不豐,隻有二子一女,長子曲長負、次子曲長清,均是他先後兩任嫡妻所出,唯獨一個女兒曲蓉,乃是庶出。

她的生母是曲蕭的一位姨娘,慶昌郡主剛過門不久就病逝了,可想而知,這個小姑娘在府中的日子不算太好過。

因而,曲蓉的婢女也對這位尊貴而冷漠的大公子又敬又怕,不敢直視。

曲長負“嗯”了一聲,隨口問道:“父親回來了,怎不去拜見?”

曲蓉道:“我怕父親忙,尚未敢去打擾。”

曲長負教訓道:“晚上得了空,做些點心去書房看看,也是你為人兒女的本分。他身為一國之相,若你忙一輩子,你還一輩子都不去見了不成?”

他跟曲蓉這麼一個小姑娘說話,也是十分嚴厲和不近人情,曲蓉隻是低頭稱是,兄妹兩人說著,隨意走進了院子裡。

小姐的院子,曲長負的隨從自然不敢亂進,剛才那名行禮的婢女還沒被曲長負叫起來,當然也得站在原地。

周圍隻剩下了兄妹兩人,曲長負的聲音低了些:“若是見到父親,他要是問你,喜歡跟著大哥嗎,你怎麼說?”

曲蓉微張開嘴,有些驚懼地看了曲長負一眼,然後也低聲回答:

“我就說,大哥總是冷冰冰的,也不怎麼同我說話,我很怕他。但有時候去大哥那裡,劉管家會給我準備點心和飯食,我很喜歡吃。”

曲長負頷首道:“你這樣說了,就等於告訴他,慶昌郡主虧待了你,若父親再問,你又如何說?”

曲蓉呆了下:“大哥,我……”

曲長負說:“如果怕說錯話,就低下頭不要說話,他自然會為你想到答案。總之隻要記著,隻要在你心裡,這府中最敬慕和親近的人是父親,就行了。”

曲蓉很聰明,把曲長負的話記住,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哥,您說下一次的選秀……父親會不會想送我進宮?”

曲長負嗤笑一聲,道:“想得倒美,進不去。”

說完之後,他便不再理會自己的小妹妹,轉身走了。

曲蓉跟了兩步便停在原地,雖然兄長的話中似是聽不出來半點安慰和溫情,但偏偏就是這短短幾句的對話,就能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仿佛看到這單薄瘦削的身影,世界上那些擔憂的,煩惱的,都不會傷害到自己了。

*

當日相府舉辦宴會,五城兵馬司搜查刺客,卻發現三位王爺都闖進了曲公子的房間一事,很快便在京城之間傳開了。

八卦之心人人有之,這事涉及到的人身份都非同一般,大家明麵上不敢議論,但暗地裡各種的猜測可一點都不少。

有人猜測曲家藏著什麼奇珍異寶,有人說曲公子那處宅院舊址上原是一處前朝密道,更多的人則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太子、璟王和魏王的神情。

大家都說太子威嚴,璟王冷冽,魏王則玩世不恭,喜怒無常,但當時對著曲公子卻都顯露出從未有過的和善親切。

郢國一朝男子相戀本來就是尋常事,風月之事,又本來就比什麼密道珍寶等天馬行空的猜測引人興趣。

曲長負靈秀高才,事跡傳奇,若說幾王爺都青眼於他也說得通,因此十分為人津津樂道。

甚至連之後曲長負將房中的家什用具都置換一新的事,也被悄悄笑談出來了。

而在此事中倒了大黴的盧家,則在暗中籌謀著報仇和複起。

就在這表麵一派平靜,內裡波瀾暗湧的局麵之下,又到了梁國使臣來訪的日子。

目前天下局勢之中,郢國處於中原地區,最為富饒興盛,其次便是較為富庶的梁國。

兩國先前來往不多,但都與西羌相鄰,近年來西羌動作頻頻,進犯不斷,兩國邊境深受其擾,西羌的勢力卻漸大。

因而為了鞏固關係,共同防備外敵,郢國與梁國聯姻並互派質子,定期令使臣來訪,進行各種互利的交流。

梁國派來的使臣地位不低,正使乃是梁國皇帝的第三子,姓李,單名一個淳字。

與他隨行的副使,一個名萬關奎,一個名蔣昆,也都是皇親國戚,可見重視。

如此,郢國必然也要以同等誠意對待,隆裕帝親自接見,不光連設幾日宴會款待來使,更是舉辦遊獵,以作行樂。

像是這種場合,就算曲長負先前並無官職的時候,身為世家子弟,也同樣有資格隨行。

隻不過他那時身體不佳,未曾出席,因而這京城外圍的皇家獵場,曲長負還是頭一次前來。

快到正午的時候,一行人才下了馬車,曲長負抬手擋了擋草原上有些過於熱烈的陽光。

像他這樣的少年公子,基本上都是騎馬前來的,英姿勃勃地享受著小姐們的打量與議論,曲長負則是能懶著就懶著,不去逞這份強。

但饒是如此,一路上他的馬車上麵,還是被扔了不少的荷包手帕。

曲長負向前看了一眼,大地蒼茫,天高雲闊,比起在繁華的京城之中,似乎這裡更加能夠讓人襟懷一暢。

他們連同著梁國使臣便是在此安營,因著皇上有心要全方位地展示郢國之興盛,這場遊獵更是極儘規模。

連部分女眷也一同跟來了,挑選的都是長於弓馬的名門貴女,以及幾位得寵的後妃,禮儀拘束方麵,也要比京城當中寬鬆不少。

這些深閨女子更是少有這樣自由自在的時候,趁著大部隊尚且在安頓紮營,紛紛在草原上到處遊賞。

*

曲長負正要回到帳篷中去,忽有一麵斷了線的風箏,從天邊忽忽悠悠地飄落下來,就掉在了他的腳邊不遠處。

小端和小伍生怕他被砸著,一起護在曲長負的身前。

曲長負站著沒動,抬眼望去,隻見一名年紀不大的小宮女急匆匆跑過來,卻沒靠近,遠遠衝著他喊道:“這位大人,可以請您幫我們驪妃娘娘將風箏給撿回來嗎?”

曲長負便知道了,這不是風箏不小心掉了,這是驪妃要見他。

驪妃是太子生母,亦是盧延的姨母,上一世曲長負也沒少跟她打交道,驪妃待他十分客氣。

隻不過這回,他已經與齊徽屬於不同陣營,又將盧家折騰的夠嗆,驪妃隻怕來者不善。

曲長負隨著那小宮女去了,隻見驪妃還是老樣子,即使出門在外,也依舊半點不肯放鬆宮妃的排場。

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帳篷中便已經重新布置的雍容華貴,熏香嫋嫋,走進去的時候,仿佛跟依舊在宮廷之中沒什麼兩樣。

伺候的宮女請了曲長負進去,驪妃卻在訓斥著另外一名美貌女子,曲長負便站在一邊候著。

隻聽驪妃冷笑道:“……本宮五次找見你,你三次都說有病。不想倒是一塊跟到這大草原上麵來了,那本宮瞧著,這病也沒什麼大病。區區一個賤婢,仗著皇上給你幾分好臉色,你這心裡頭,便連尊卑上下都沒有了?”

她訓斥下人的語氣素來是極為嚴厲的,然而那女子竟似乎並不是很怕的樣子,竟一抬頭,眸光中如含冰雪。

她反問道:“娘娘既然知道皇上對奴婢另眼看待,還要這樣刁難,日後就不怕皇上見怪嗎?”

曲長負已經聽出來驪妃那番話頗有些指桑罵槐,也不大在意,倒沒想到這宮婢還有幾分意思。

目光在對方身上一掃,他發現這姑娘有些眼熟。

驪妃怒聲道:“大膽的奴婢!本宮倒要讓你看看我能不能處置你!來人,把她給我——”

“娘娘。”曲長負忽道,“容臣多言一句。外朝使臣來訪,陛下盛情招待,今日正是行營第一天,若是貿然見血,隻怕會讓聖心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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