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彥離開房間之後, 自然也不敢將太子殿下一個人丟在這裡,和一幫侍衛站在外麵守著。
他本來想,等到齊徽收用了這個女子就離開, 以免發生意外情況, 結果沒想到,這就還真出了岔子。
看見太子倉惶離去的身影,宋彥簡直都要懷疑那姑娘是夜叉變的, 他追了兩步, 轉念一想又停住了腳, 催促其他人道:“還不快跟上去, 彆讓殿下有什麼閃失!”
彆的侍衛追了上去,這種時候宋彥生怕齊徽遷怒於他,才不會一塊跟上去,轉身進了酒樓,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剛進門,一個人從旁邊走過來, 擋住了他。
宋彥抬頭一看,發現是諫議大夫陸越涵,前惠陽知府朱成欒的小舅子。
他心不在焉地拱了拱手:“陸大夫也來這裡喝酒了?好巧。”
陸越涵含笑道:“一點也不巧, 陸某是特意在這裡等著宋編修的,可否借一步說話啊?”
宋彥還惦記著齊徽的事:“這……”
陸越涵見他猶豫,便道:“這世上的事可真奇怪, 惠陽城中竟然會莫名其妙地冒出來一幫西羌人追殺曲長負……唉可惜, 如此周密的計劃, 終究是功虧一簣。”
他把聲音壓的很低很低,笑看著宋彥道:“宋編修,你說如果你的養父養兄都知道了你處心積慮想謀害自己的表弟, 會是什麼反應?”
那個瞬間,宋彥頭皮發麻,臉色驟變。
陸越涵笑道:“我在上麵有個包廂,現在你願意談一談了罷?”
兩人一起進了包廂,眼看著陸越涵竟然還要不緊不慢地點菜,宋彥心裡簡直充滿了驚恐。
那一日曲長負的行蹤,就是他從宋府護衛口中打探之後,又通過自己在西羌做臥底的父親透露出去,這才為曲長負招致了那場追殺。
這中間幾經輾轉,而且宋彥根本就沒露麵,原本是很難查到他頭上的。
可惜曲長負最終還是安然無恙,他身邊的護衛也更加警覺,再也不好動手腳。
宋彥也隻能默默將這件事藏在心裡,當做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常年扮演恭順謙和,演著演著,仿佛連自己都當了真,如果不是陸越涵突然又把此事挖出來,宋彥都要忘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將前來點菜上茶的小二揮退,壓低聲音道:“陸大夫,你方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陸越涵道:“宋編修要是還裝糊塗,咱們可就沒法談話了。”
宋彥道:“你空口無憑,上來就說我謀害自己的表弟,這樣的閒言碎語如果傳出去,我又如何在家中自處?”
陸越涵從袖子裡掏出一份口供,擺在宋彥麵前:
“我姐夫曾經是惠陽知府,在那裡經營多年,再怎樣也是有些暗埋的人手在的,當時的經過,我現在已經順藤摸瓜,查的明明白白,非得要人證站在你麵前才肯相信嗎?”
宋彥將那口供拿起來,隻看了幾眼,便是滿頭虛汗,整個人幾乎要虛脫一樣。
他道:“你想怎麼樣?”
陸越涵道:“我聽說曲長負家裡還有個庶出的妹子,他平日裡還算照料,我要她嫁到南戎去。這件事,有勞費心了。”
宋彥見過曲蓉幾麵,隻是她長什麼模樣也有些記不清了:“為何?”
陸越涵嘲笑道:“宋編修的腦子是被嚇得鏽住了嗎?要不是因為他,我姐夫不會身陷囹圄,姐姐不會遭受打擊,病倒在床,這個仇我自然要報。就讓他體會一下相同的痛苦,很公平吧?”
其實他心裡有更多的盤算,曲蓉這麼一個沒有太多依靠的小姑娘嫁到南戎去,跟容易就能讓她因為“南戎皇子的虐待”而暴斃。
如此一來,以曲長負的性格必然會記恨上南戎,南戎目前與郢國結盟,如果他采取手段報複,就等於是把把柄自己給送出來了。
到那個時候,要抓他的錯處,指日可待。
不過這些就用不著跟宋彥解釋了,反正這事他沒有選擇的權利,不乾也得乾。
果然,宋彥神色變幻之間,還是咬咬牙,說道:“好,我會設法。”
*
傍晚,相府,曲長負的書房裡。
用過晚膳之後,劉元站在桌邊研墨,曲長負麵前展開鋪著一張宣紙,正繪著一張地形圖。
他落筆非常熟練,仿佛根本就不用細思似的,一邊畫出高地起伏的山脈與大漠雪山,一邊在相應位置標出地名。
劉元在旁邊看著,忍不住嘖嘖稱奇:“少爺,這些地名都起的好奇怪啊。”
曲長負道:“這是南戎的地形圖,在南戎語中其實另有其他含義,但按照中原的音調譯過來,聽上去就怪了。”
劉元這才明白過來,笑道:“原來如此。少爺從來都沒去過南戎,對那裡竟然如此熟悉。”
曲長負輕描淡寫地道:“人沒去過,書看多了也是一樣。”
他何止熟悉南戎的地形,他還知道,南戎的統治者內部分為兩個派彆。
目前的大君想法還算開明靈活,願意敞開國門,與中原通商議和,互利互惠。
這原本是個好現象,但有很多人,包括他的弟弟左思王,甚至幾個親生兒子,都不是十分讚同這個想法。
尤其左思王是個不折不扣的頑固派,對異族的仇恨很深,一直夢想著把郢國給打下來,屠城搶掠。
正因為如此,前世曲長負才會殺他。
他倒是真的在南戎教導過一個人,那是南戎大君最小的兒子,也就是赫連英都和赫連素達的幼弟。
因為從小被大君帶在身邊,所以他各種想法也更加肖似乃父,這麼好一個苗子,曲長負不禍害禍害,簡直就不是他的風格。
他教了點兵法劍術就把小孩撇下走了,後來又去過一次,助他奪位。
不過算來,如今這孩子才八歲,要成長起來,還遠著呢。
左思王如果重生,想必局勢會更加混亂,不過如今南戎大君在位,要鎮住他幾年,應該沒有問題……
他滿心思慮,耗神過度,隻覺得太陽穴處又是一陣針紮般的疼痛,正在這時,外麵傳來很輕的敲門聲,劉元過去開門。
進來的是個小丫鬟,低聲衝曲長負說:“少爺,小姐想見見您。”
曲長負想了想,把筆放下,示意劉元收了他的地圖:“叫她來罷。”
曲蓉平時沒事也經常來他的院子裡,在不知情的人看來這對兄妹雖然一個冷漠,一個自卑,但竟然來往還好像挺密切似的。
其實曲長負身邊的人都知道,曲蓉每回來都是怯生生的,隻把此處當成一個避風港,卻非常識趣,不怎麼敢打攪冷心冷麵的曲長負。
她這次竟然破天荒地找過來,顯然是有事,進門的時候眼睛還有些腫,鼻尖也紅彤彤的。
曲長負衝劉元抬了抬下巴,劉元識相地為曲蓉拿了塊冷帕子奉上,便帶門出去了。
曲長負並不安慰她,開口還是那個語氣:“發生什麼事了?”
曲蓉的話裡帶著哭腔,眼淚汪汪地說:“哥,我可能闖禍了。”
她說完這句話,定了定神,把整件事情講了出來。
像曲蓉這種閨閣小姐,平時能出門一趟不容易,通常要跟當家主母請示。
但就算借給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去找慶昌郡主,因此平日很少拋頭露麵。
今天恰好趕上慶昌郡主回娘家去了,又是曲蓉的朋友宋琳生辰,兩個女孩便相約上街去逛胭脂鋪。
誰料想,正好就碰上了同樣出門閒逛的赫連素達。
赫連素達見了兩個小姑娘,不但出言調戲,還試圖去握曲蓉的手,被曲蓉踩了兩腳,這才哈哈大笑著走了。
曲長負還以為她嚇成這樣,是闖了什麼不得了的大禍,聽完之後才知道原來是被彆人給調戲了。
他道:“好了,彆哭了。他不是沒碰著你嗎?等再晚點,我讓小端去驛館裡揍他一頓給你出氣。京城也不會有人傳閒話的,你放心罷。”
曲蓉抽噎著說:“哥哥,對不起,我不是要出氣,我身份卑微,承蒙哥哥庇佑才能活到現在,如果真的是這樣的小事,我不會來給您添麻煩,隻是、隻是……”
她說著忍不住又哭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曲長負實在覺得頭大,他聰明絕倫,平生很少有這種領會不了彆人意思的時候,要是換個人敢在他麵前這樣磨磨唧唧,早就被轟出去了。
他不會安慰人,向桌上看了看,將點心碟子端起來,往曲蓉麵前一放,命令般地說道:“吃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