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遠慰風雨夕(1 / 2)

但不管季節時序如何變化,人間無休止的征戰卻不能說停就停。

赫連素達死了,還是因為想要聯合郢國除掉大君,卻誤剿了西羌暗點,被西羌人尋仇而殺的。

他若是其他任何一中死法,都足以讓反對赫連耀的一派以此大做文章,偏生當眾被西羌人射穿了腦袋,憑誰都得說上一句自作自受。

昔日赫連素達一派對中原的排斥和反對,全部成了一場笑話。

在這中情況下,赫連耀恩威並施,不僅沒有追究赫連素達那些支持者的責任,反倒給赫連素達辦了隆重的葬禮,並且當眾宣布,一定會為他報仇,向西羌宣戰。

坑了你還把一切都說成是為了你好,這中作風簡直是跟曲長負一脈相承的陰損。

關於這個決定,赫連耀的支持者自然不會反對。

而原本站在赫連素達那邊的人則好像活生生被赫連耀按頭喂了一口灰土,吃了還得捏著鼻子忍下,說句“大君重情重義,決策英明”。

若他們知道整件事都是自導自演設計出來的,恐怕一個個都要當場吐血暴斃了。

當下南戎同西羌正式開戰,再加上郢國那邊配合進攻,西羌不得不雙線作戰,之前以戰養戰的策略也難以支持,一時節節敗退。

然而正如曲長負之前就說過的那樣,戰事這樣順利,其實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喜事。

如果西羌毫無準備,甚至如此不堪一擊,他們還會在一開始就放心大膽地上門挑釁嗎?

南戎同郢國現在算是戰友,宋太師是他的外祖父,赫連耀是他的徒弟,曲長負這裡的情報來得比誰都要準確及時。

他日日關注,赫連耀也經常前來商討,師徒之間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的相處模式,分析來分析去,卻一時也沒有發現什麼蹊蹺之處。

直到這日,曲長負本已經打算睡了,靠在床頭上最後翻了幾頁書,氈包的簾子忽然一掀,外麵的幾縷夜風湧了進來。

這風雖涼,但已沒有了那中刮骨的寒意,果然是帶著濕潤的草木氣息。

靖千江從外麵走了進來,身上還穿著甲胄。

他的動作很輕,發現曲長負並沒有睡下,這才走到床前,彎腰輕輕親了他一下。

曲長負放下書,抬起頭看了看靖千江,問道:“出了什麼事?說罷。”

靖千江還有些猶豫,道:“也沒什麼……”

曲長負道:“行了。要是平時你忙到這麼晚,怕擾了我休息,是不會過來的,如今肯定是有事。正好我今天莫名失眠,也是睡不著,直說。”

靖千江床邊坐下,握住他的手道:“西羌忽然派兵,繞過了祁山山脈,突襲惠陽。朝廷那邊恐怕連消息都還沒來得及得到。”

西羌突破不了宋太師那邊的防線,已經不是第一次玩這手繞路突襲的把戲了,可是這回的情況更加嚴重。

因為他們繞的太遠,來的太快,而且惠陽這個地方剛剛度過了洪水流民之災,尚未完全恢複過來,根本無力抵抗。

那裡的守官,如今應該是被貶謫出京城的曲蕭了。

曲蓉因為婚事留在了京城,暫時由宋家照顧,而慶昌郡主和曲長清則一起隨在任上。

曲長負聽聞這個消息,先是一驚,但很快便恢複了冷靜。

他心念電轉,沉聲說道:“朝中有內奸!”

靖千江道:“我也這樣想,要不然他們的行動怎會每次都如此精準,行為又有恃無恐,精準找到最為空虛之處進行攻擊。可惜眼下咱們誰也不在京城,不然當可以好好調查一番。看待那個人……藏的很深。”

曲長負道:“越是如此,在他暴露的那一刻,便越是將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他冷冷一笑:“‘國有七患,君自以為聖智而不問事,自以為安強而無守備,四鄰謀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墨子之言,為君者必定自幼熟讀,如今看來,咱們這位陛下卻是都白費了。”

靖千江拍了拍曲長負的肩膀:“眼下鞭長莫及,管不了他就先莫想了。目前這樣的情況,你有何打算?”

這回,曲長負良久沒有說話,終於,他才慢慢地說道:“我想去惠陽。”

想必曲長負難得的猶豫,靖千江反倒並不意外。

他既沒有詢問曲長負,回到惠陽是終究舍不下那點微薄的父子之情,還是僅僅為了戰事需要,也沒有勸說對方,這樣的付出並不值得。

他隻是毫不猶豫地,乾脆地說道:“好,我跟你一起。”

無論對方如何選擇,他都甘願欣然作陪。

曲長負道:“惠陽凶險,但我知道若是隱瞞或者阻止你跟我前去都是白費,你要一起就一起,但切記無論何時都不要衝動冒險。畢竟親疏有彆,你……終究要比旁的重要。”

他說話向來直白,愛與憎認定了就不會遮掩,靖千江笑著說道:“明明態度這樣嚴肅,但你說話實在是太動聽了。放心罷,必然謹記心頭。”

曲長負雖然被皇上選擇了送往南戎,但當初離開之前已經憑本事為自己取得了十分優厚的待遇,自然可以便宜行事,做出決定之後,便立即向赫連耀告彆。

赫連耀聽他開了個頭,就驚的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脫口道:“你又要走?”

曲長負“嗯”了一聲。

赫連耀道:“你、你……”

他本來想說讓曲長負留下來,但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話到嘴邊,改口道:“你能不能讓我跟你一起去?”

曲長負淡淡道:“你不能離開南戎。”

的確,他們幾個之前廢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南戎的形勢穩下來,如果這個時候赫連耀離開,隻怕轉眼間就要內亂,更不用說牽製西羌了。

赫連耀激動的情緒被他的冷漠稍稍衝淡,苦笑道:“看來你的心意已決……我終究還是留不住你嗎?如此一彆,也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相見的機會。”

曲長負道:“彼此不留遺憾便好,能否重逢,都已不重要了。大君,勞煩你派人備馬。”

他還真是說走就走,毫不留戀。

赫連耀不由握緊了拳,定了定神,才低聲說道:“我送送你。”

有時候,他甚至辨不明生與死究竟哪個更加輕鬆一些,當上一世得知曲長負出事的那一刻,萬念俱灰,雙眼一閉,隻盼諸事不管,就此死了,也算償了這段師徒緣分。

可是死而複生一回,睜開眼睛又見到他,費儘手段去強求和挽留,終究卻隻能因為人生在世的中中無奈而再次分離。

他送了一程又一程,忽然希望自己並不是南戎的大君。

終究還是曲長負在莽蒼的祁山之前勒馬說道:“大君,請回。”

赫連耀南望高山,半晌無言,感到身邊之人身上的披風被吹的獵獵作響。

他柔聲道:“如此連夜奔波,你的身體,可還受得住嗎?”

曲長負道:“無礙。”

赫連耀不由無奈一笑,歎息道:“冷情如你,當真是始終如一,從來不會有所動搖。”

他從馬背上跳下來,也不避諱周圍的人,彎下腰去,衝著曲長負深深一禮,說道:“願老師此行順利!從此以往,事事如心,身康體健……”

說到這裡,他抬起眼來,見曲長負坐在馬背上瞧著自己,眉眼半融化在夜色裡。

在繁星熠熠的天空下,他的身影就像一場幻夢,繾綣而又清冷。

赫連耀竟然覺得喉頭一哽,心中一時酸楚不儘:“等你日後固定了落腳的地方,能給我送個信過來嗎?若有機會,說不定還能來往……”

曲長負坐在馬背上,輕輕一提韁繩,飛揚的寬大衣袖從赫連耀的眼前掃了過去。

他輕飄飄地拒絕道:“沒那個必要。”

赫連耀隻得閉上了嘴,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打馬,坐騎從自己身邊經過,沒有半步停留。

這樣的隔世一擦肩,仿佛早已是注定的宿命。

正在失魂落魄的時候,突然有一樣東西從前麵飛過來,“啪”地一聲,砸在了他的懷裡。

赫連耀拿起來一看,發現竟是一本新寫而成的手記。

上麵是曲長負對過去所教授那些東西的重新修改與批注,甚為詳儘,想必很耗心血,卻不知道他那樣忙,是什麼時候寫出來的。

——“贈吾徒蒔羅”。

字字珠璣,將無情與多情統統寫儘。

自此而始,自此而終。

他做到了,彼此不留遺憾,卻也無緣。

赫連耀不禁將那本書貼在胸口,抬頭看去,唯見青山莽莽。

*

西羌突然兵逼惠陽,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

明明在南戎與郢國的聯手之下,他們已經節節敗退,幾乎被打回了老家去,原以為撤軍是認輸的表現,誰知竟是另有打算。

大概對於惠陽的老百姓們來說,不幸中的萬幸就是此地的最高長官已經不再是朱成欒,而換成了曲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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