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鳴風領著人前往接應軍隊, 便由宋蘊和宋繹將女眷們護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好在曲長負剛剛給齊瞻找了一個大麻煩,讓他們暫時無暇追究宋家人逃跑的事情,宋繹等人這一路上應當也不會遇到太多困難。
曲長負也沒走遠, 就在平洲城外選擇了一處合適的地方駐兵,與平洲遙相對望, 恰好擋在了前往京城的必經之路上。
幾日之後,宋鳴風那邊沒傳來消息,反倒是靖千江風塵仆仆地趕過來了。
他不讓人通稟, 悄悄進了營帳, 見曲長負正背對著門口, 自己跟自己下棋。
聽到動靜,曲長負也沒回頭,隻以為是前來通稟軍情的小卒, 落了一子,簡略道:“說。”
靖千江笑著說道:“幾天不見,很想你啊。”
曲長負又欲落子的一頓,還是將另一枚白棋端端正正放在了想放的位置,這才回過頭來。
他似笑非笑地說:“我怎麼不記得軍中有你這號人物?亂闖主帳, 說話還這般沒規矩, 拖出去打死。”
靖千江在曲長負對麵坐下,笑道:“我來找我相好的, 大人再容我見他一見,好上幾回, 死都願意。”
曲長負哼笑一聲, 靖千江,握了握他的手,問道:“這幾天你怎麼樣?”
曲長負道:“還行, 你怎麼來了?”
靖千江便解釋了一下,他牽掛著曲長負,將惠陽的諸般事務同謝九泉交接完畢之後,便匆匆領兵向這邊趕,說來也巧,半路上碰見了已經同兩支援軍會麵的宋鳴風。
現在形勢緊張,處處都需要兵力,兩邊一看對方都是要來平洲,商議一番之後,便由宋鳴風先就近收拾流寇,阻截西羌退路,靖千江則又分了一半援軍,一並前來支援曲長負。
曲長負自己落了一枚黑子,將一片被吞掉的白子撿起來扔回了盒中,說道:“既然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你還在憂慮什麼呢?”
靖千江失笑道:“這你都能看出來?我覺得我每回見到你的時候都很高興啊。”
他說著,也順手撿了枚棋下,道:“嗯……可能是因為瞧著這局棋下的複雜,難有解法,所以不覺猶疑吧。”
曲長負笑了笑:“複雜,是因為兩邊的對手都是我自己,否則在布局方成的時候,靜觀其變,是個好的選擇。”
靖千江道:“那麼對手是否肯如你所願?”
曲長負道:“這個恐怕就夠嗆了。要不你拿個主意,看是齊瞻死好呢?還是李裳死好呢?”
靖千江:“……不要用那麼隨意的語氣說這種話啊!”
他這樣說著,倒也明白曲長負的意思,如果不想讓人對外攻擊,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挑起內鬥。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目前李裳的行為有害於郢國,而齊瞻隻想把位置奪過來,肯定不願收拾爛攤子,他們已經有矛盾了,現在隻是挑撥誰的問題。
靖千江道:“魏王還需要李裳的助力,隻怕是就算對他不滿,也不會輕易下手的。觀李裳作風,雖然不明其意,但心狠手辣,無所顧忌,應該更加容易鼓動……但他們兩人之間各有目的,也不好說。”
曲長負道:“如果李裳自己先對魏王動手,那麼他還怎麼指望著魏王登位之後,助他回到梁國呢?”
靖千江稍一思索,驀地笑了:“所以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就說明李裳的目的根本不在於此。曲大人啊曲大人,你這步棋,可當真是一箭雙雕的好計!”
李裳一個梁國送過來的質子,這麼多年一直老老實實的,現在折騰出這麼多的事來,如果竟然不是為了回到梁國,那麼他又想乾什麼?
靖千江探過身去,不顧曲長負“離我遠一點”的警告,強行手欠地捏了下他的鼻尖,笑問道:“快說說,你既然已經想到了這一點,一定不是今日才開始布局。小壞蛋,你到底具體謀劃了什麼?”
曲長負道:“說的好像你是什麼好東西一樣。”
他說完之後,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解釋說:“其實前往京城見到太子之前,我已經同時派人通知了潛伏在平洲的細作,令他們想辦法向齊瞻的手下提供兩條消息。”
靖千江:“願聞其詳。”
“其一,將郢國機密透露給西羌之人正是李裳。”
靖千江點了點頭,其實這也並不是假話。
齊瞻就算是為了登位想要製造一些動亂,也不可能容忍西羌這樣不斷地侵略搶掠,李裳多半是瞞著他做下此事。
被捅破之後,兩人之間必定發生矛盾。
曲長負道:“第二個消息,是李裳其實正是梁國派來郢國的細作,他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搞垮郢國。”
靖千江瞬間便知道了對方的意思:“這個消息很好。”
他們猜來猜去,想不明白李裳的目的,那不如就乾脆為他編造一個。
第一個消息基本是真的,也很容易驗證,齊瞻得知之後,會對李裳的自作主張產生不滿,但還不至於到完全翻臉的程度。
等到第二個消息則完全是曲長負編的,可是搭配第一條,便顯得合情合理,自然會引起齊瞻的懷疑。
這樣一來,他就算不衝李裳動手,也必然要防範於他,不敢再用他的人。
至於李裳會對這件事有什麼反應,那就正是曲長負想觀察的了。
靖千江將目光落到棋盤上,微笑著點了點:“那麼接下來,還是如此了。”
目前要做的事,曲長負在談話的最初就已經說過——“在布局方成的時候,靜觀其變,是個好的選擇。”
曲長負道:“是啊,至於要等多久,那就要看,某個暗中幫忙放跑了宋家的人,這次會不會再恰好地配合我咯。”
他這句話說的深意無限,靖千江搖了搖頭,歎氣道:“我怎麼感覺,又要有什麼我不大喜歡的人冒出來了。”
曲長負微笑道:“靖千江,你不喜歡的人怎麼那麼多?做人要敦厚隨和,寬宏大度,太尖刻是不符合道德的行為。”
“曲長負……”靖千江差點被氣笑了,“你可真會說。”
曲長負一手撐著頭,側眸在他臉上掠過,懶懶道:“真的嗎?”
“真的啊!”
靖千江抓住他的手,將曲長負的下頜托起來:“所以每次見到你,我心裡都不由感歎一件事。”
曲長負:“嗯?”
兩人幾乎近在咫尺,睫毛都碰在了一起,靖千江心猿意馬,不由得一低頭親了上去:“感歎我怎麼這麼喜歡你,不被你擠兌幾遍,心裡當真難受。”
廣袖交疊著拂過桌麵,兩個人卻是誰也沒再理會那盤已經徹底被拂亂了的棋局。
……
隻是棋盤上終究隻是小小一方天地,隻要稍加垂眼俯瞰,便可將所有局勢儘覽於眼中。
平洲眼下的情況,卻要比棋局複雜萬分。
從曲長負帶著“玉璽”來到城牆下麵進行了那一番喊話之後,平洲之內便發生了一陣騷亂。
心裡覺得齊瞻的行為不對勁是一回事,但將造反這件事放在明麵上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當晚便有不少人試圖從城中逃出去,再加上校場旁邊的熊熊大火,場麵混亂無比,齊瞻迅速下令增派守衛,嚴密封城,這才使用強硬的手段將騷亂鎮壓了下去。
好在雖然逃了宋家,其他大臣的家眷們依然在他手心裡捏著,這些人並沒有在此刻妄動。
“殿下,目前已經暫時無人再試圖闖出城門了,幾個帶頭鬨事的都被抓了起來。隻是生怕引起更加激烈的反抗,未敢當場誅殺。”
不能殺,就隻能先關著,他關了一幫官員,關了官員們的家眷,現在又多了一幫在這鬨事的老百姓,真是讓人頭疼。
齊瞻道:“曲長負真是個禍害!早知道我當初就應該乾脆點除去他,根本就不應該對他留情!”
齊瞻的手下沒有說話,他倒是知道自家主子那個風流好色的老毛病,曲長負的相貌絕佳,的確招人喜歡。
但是以這位曲大人的手段……王爺就算不留情,還能真的弄死人家嗎?
未必罷。
他心裡這麼想,就是不敢吱聲,又稟報道:“除此之外,這裡還有兩份新送過來的情報,請殿下過目。”
齊瞻經營多年,自己的消息網自然也是十分完備的。
西羌這樣進逼,他一方麵擔心靖千江等人擋不住,難免要將半壁江山拱手相讓,但同時又盼著靖千江最好死在敵手,這樣就不會再給自己添麻煩了。
因而得知戰報之後,齊瞻就對那邊的情況十分關切,派出去不少人調查。
他將信紙接過去,展開草草一掃,麵上卻顯怒容,重重冷哼一聲道:“李裳!本王果然沒有懷疑錯他!”
上次李裳提議給西羌提供郢國的作戰圖,借他們之手來對付靖千江謝九泉等人,本已被齊瞻嚴詞拒絕,他沒想到對方竟然這樣不肯罷休,竟然還是私下裡把情報傳出去了。
怪不得西羌能橫掃淩州,直逼京城,他到底找了一個什麼樣的合作對象?李裳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齊瞻心情不好,盤算著一會要好好跟李裳分說分說,又翻開了另一張紙。
這次一看之下,卻是不由大驚。
李裳是梁國專門派來搞垮郢國的奸細?
若是數日之前,有人同他這樣說,齊瞻必定斥為荒謬。
哪裡有奸細是讓堂堂皇子親自過來做人質這種方式的?誰都知道李裳是外人,又能告訴他什麼情報?
況且,對方才隻有十一歲的時候便已經被送過來了,那個歲數的孩子又懂得什麼。
但這回結合李裳的所作所為,卻讓他不得不懷疑。
——李裳一再出賣郢國,當真是為了讓自己能及早成事嗎?
不管此事真假,懷疑的種子都已經種下,他無法完全去信任李裳,但依舊需要借助對方手中的勢力,也不好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