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長負據此將自己手下的萬餘人分開,做出了部署。
挑選來自南方,精通水性的三千人埋伏於芙蓉浦之內,另有五千人守在旱路出口之處的高峰上,而他自己則率領餘下主力,繼續留在軍營,直麵李裳隨時有可能發動的攻擊。
這樣布置之後,若是李裳的軍隊發動進攻,主力軍便撤往峽穀之內,十五萬大軍不可能同時進入,隻能部分追擊,這時便可發動攻擊。
一方截斷追擊的敵軍與其餘大軍的聯係,一方采用遊擊式進攻之法,打亂敵軍之陣型,讓他們徹底失去人數方麵所占的優勢。
曲長負部署完畢之後,全軍養精蓄銳,暫時不動,隻等深夜再行分批調兵,以免驚動敵方。
這時一名小兵來報:“大人,營帳中那名俘虜說,想見您一麵。”
曲長負聽到蘇玄被稱為“那名俘虜”,心裡還覺得有些好笑,轉身回了營帳。
蘇玄的腳上帶著很重的鐐銬,這使得他無法逃跑,但對於基本的行動來說,除了要稍微遲緩一些,倒是沒什麼影響。
曲長負進去的時候,看見他倚在自己慣常坐的那架躺椅上麵,手中正持著一卷書在讀,便道:“你這俘虜過的可真不錯。”
一天的時間過去了,蘇玄仿佛已經很良好地適應了這種生活,聞言將手中書卷放下,說道:“是,虧的大人心善,所以玄亦想略儘報答之情,告訴大人一個消息。”
曲長負道:“你想通的真快。”
彆人陡然被騙過來抓起關押,全盤計劃被打亂,怎麼也得有幾天的接受和適應期,蘇玄倒是適應良好,很快就順從時勢了,真是能屈能伸大丈夫。
蘇玄聽到曲長負揶揄自己,不由暗暗苦笑,心道很稀奇嗎?我對著你什麼時候沒妥協過,隻不過遷就你的人太多,你也不會覺得在意罷了。
說到底,什麼都比不上曲長負好好活著,脫離險境重要。
他說道:“我一向隨遇而安,對各種情況適應的很。今天是想跟你說下李裳身世之事。”
曲長負上一世死得早,對李裳這人了解的有限,也覺得他種種行為十分古怪,聞言“哦”了一聲,說道:“有何隱情?”
蘇玄便一五一十,將當時李裳對自己說的話都講給了曲長負聽。
這件事離奇又巧合,連曲長負都聽得詫異非凡,也明白了為何還能有一部分郢國的將領被李裳拉攏過去。
這些人原先大多數都是齊瞻手下的人,齊瞻死後,他們無所適從,又不好投奔以前視為仇敵的太子,便被李裳借機坦誠身世,拉攏到了己方陣營。
但這種關係的根基顯然是非常薄弱的,其中大有挑撥的餘地。
蘇玄見到曲長負挑了挑眉梢,就知道他心裡在琢磨什麼了,說道:“李裳手裡有先帝曾經贈給他母親的信物和幾封親筆書信,信物的大致模樣我能記住,你要是想攻擊他的身份,可以從這方麵下手。”
曲長負道:“不急,我要是這樣做了,李裳便知道你已經背叛了他,那你這個人質就失去了價值。我還是先把你榨乾了再做其他用途罷。”
蘇玄:“……你榨罷。”
他頓了頓又道:“李裳這個人心狠手辣,他從梁國帶來的手下不多,但個個都是擅長偷襲的死士。我估計你這樣將了一軍,他很有可能派人前來暗殺你,一定要小心。”
曲長負輕描淡寫地說道:“隨便。”
又過了一天,李裳那邊派來了使者,前來同曲長負談判。
曲長負稱病未見,令李吉與孟津前往接待。
那名使者沒有見到他,卻不肯說明自己的來意了,說道:“我來之前,王爺已經吩咐過,這些事要同曲大人麵談,你們是做不了主的。在見到曲大人之前,我什麼都不會說。”
孟津笑了笑,說道:“我不知道平洲城中還有什麼王爺,隻聽說梁國來的質子已經將魏王殺害了。他都沒有親自前來,憑什麼讓我們大人相見呢?”
他說的使者啞口無言,卻堅持不肯開口,也不願意離開,雙方竟然一見麵就僵持住了。
曲長負聽了下人前來傳話,說道:“把那名使者叫進來罷。”
“大人,萬一他是想刺殺您?”
曲長負道:“沒有聽出他的來意嗎?李裳一心想置我於死地,他的使者一定要驗明正身,是怕我利用這段時間拖延,自己已經悄悄跑了。”
使者被帶進來之後,看見曲長負,這才稍稍安心。但同時仍是有些懷疑他會是彆人假扮的。
畢竟在雙方實力差距這樣懸殊的情況下,爭取時間逃跑,才是正常的選擇。
他見到曲長負麵前擺著一架古琴,正在調試琴弦,便說道:“我家主子很久以前便曾說過,曲大人心係天下,飛揚勇決,是當世難得的人中之傑,令他甚為欣賞。今日見到大人如此處境,依舊淡然自若,果然無愧於這個稱讚。”
曲長負道:“要稱讚一個人也是需要一定資格的,得到質子的肯定,並不令人感到榮幸。”
那名使者也不生氣:“大人的詞鋒又何必如此銳利呢?咱們雙方隻是立場不同,並無仇怨。甚至彼此的目的還都是希望這個天下戰禍消弭,早日太平。”
他將李裳的親筆書信拿出來,雙手遞給曲長負:“如果咱們雙方交戰,犧牲受苦的還是平洲城內的無辜百姓,倒不如大家各自退讓一步。曲大人莫要再插手此事,我家主子亦會派人前往京城,關切太子殿下安危,再做後續打算,以儘量避免戰事為首要,您看可好?”
曲長負隨手翻了翻李裳的信,掃了兩眼就放到一邊,詢問那名使者道:“你應當不是李裳從梁國帶來的下屬罷?”
使者怔了怔,道:“是,我乃郢國人,後來才折服於主上風采,因而效力於主上。但其實說到底,還是與大人以及這裡的其他兄弟出於同源,萬萬不想見到同胞內鬥。”
曲長負道:“我沒有你這種厚顏無恥,兩麵三刀的人渣作為同胞。”
他把這麼難聽的話用一種敘述的口吻說出來,讓那名使者一時半會都沒反應過來。
“什、什麼?”
曲長負道:“當初我們在前線抗擊西羌人,為了是百姓不會受到他們的搶掠和屠殺,不知道有多少將士獻出了生命。李裳缺屢次將郢國的情報賣給西羌,使得無數原本能夠活下來的人枉自犧牲。”
他看著那名使者,目光冷冽:“自從我懂事以來,就知道自己是郢國子民。為官之後,受百姓之祿,憂家國之事,而你卻為了一己榮華甘當叛徒,如何敢與我並稱同胞子民?”
一瞬間,使者啞口無言。
“你回去告訴李裳,為了萬千將士的亡魂,為了如今一片殘破的山河,我也不可能與他和談,無論任何條件!若是遂了他的心意,我無顏立於世間!你們這種軟骨頭的叛徒不是我的同胞,如今站在我背後的人才是。”
曲長負一字字道:“我守之土,誓死不退!滾。”
寒意從那名使者的心底油然而生,他幾次試圖狡辯,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無關於口才,而是一個心中沒有正義和信念的人,無論何時都無法在這個世間真正挺起胸膛。
使者沒有完成自己的任務,踉踉蹌蹌的離開,而在走出營帳的時候,他聽見自己的身後傳來了琴聲。
使者不由稍稍駐足,側耳傾聽。
一個人的琴音能夠反映出一個人的心緒,曲長負的琴聲當中,沒有慌亂失措,甚至也沒有憤慨激昂。
琴音如同清泉作響,夜雨繽紛,令人想到竹葉尖上的晨露,白玉盞中的梨花瓣,日出前第一縷天光。
諸般世間美好儘在於此,叫人仿佛明白了,為什麼即使付出生命都要守護這片土地。
使者卻聽得臉色蒼白,大汗淋漓,領著人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軍營。
他的手下詢問道:“大人,咱們可還要去刺殺曲長負?”
“不,這個人必須得死,但是不能用這種方式讓他死。”
使者閉了閉眼說道:“對付這樣的人,必須光明正大地挫敗他。否則,無論他生他死,咱們都不可能贏過他。必須得告訴主子,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