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當看到蘇玄的時候,李裳已經意識到對方這是背叛了自己,但聽蘇玄親口說出之時,還是忍不住怒氣狂燃。
他冷笑道:“沒想到你平日裡看著假正經,其實也是個貪生怕死的東西。真不錯,被人抓起來威脅幾句,就倒戈了?”
蘇玄道:“對不住,若說倒戈,可能不大確切,因為我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彆有用心,否則我不會建議你與齊瞻聯手。”
李裳眯起眼睛,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你什麼意思?”
蘇玄道:“其實各位皇子之中,最差的合作對象就是魏王。他雖然有野心,也有一定的勢力,但是過於急躁輕浮,偏生又不是任人擺布之輩,比起太子和周王,都不占優勢。”
“可以說,無論你想要回到梁國,還是留在郢國,跟魏王合作,都必然失敗……就算不失敗,稍加挑撥,要你們失和也非常容易。”
有風迎麵吹來,他的衣擺,鬢發都在風中狂舞,連聲音都隱隱有些失真:“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一回,你的所有行動終究是冒進了。殺掉魏王,過早暴露出底牌,隻會被人當成靶子打。”
不知道是不是李裳的錯覺,蘇玄這樣坦率地承認一切,就好像是要故意激怒自己一樣。
但處於目前這種久戰不利的情況下,又遭當麵背叛,要做到不動怒也確實不現實。
李裳心中已經恨不得將蘇玄碎屍萬段,強壓怒火,冷冷問道:“我待你不薄,若是你好好效力於我,將來的前途以及地位都將遠超你如今。從一開始就故意接近,處心積慮地算計於我,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走到如今這一步,你還指望著自己能夠落下什麼千古英名不成?!”
蘇玄衝著李裳笑了笑,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他的眼神忽然溫柔下來,帶著一股刻骨的情愫。
“事到如今,對你說說也無妨。”蘇玄坦然地、柔和地說道,“我喜歡曲長負。”
“這一世,當個叛臣賊子也好,忠臣良將也罷,我都隻是為著他。”
李裳一怔,他設想過千般陰謀,卻怎麼也考慮不到,蘇玄所說的,竟然會是這麼一個純情到近乎可笑的原因。
他眯起眼睛,一時分辨不出來對方是說真的還是有意揶揄玩笑:“你拿這種話來耍我?”
“你信不信無關緊要。”
蘇玄大笑道:“你隻需要知道,今天你我之間一人必死就夠了。”
雙方心裡都憋著一股氣,說到這個份上,也沒有什麼敘舊的必要,那就打吧!
論兵力,即便是李裳這邊部分受挫,蘇玄能調動的人也遠遠及不上他,但跟著他一同前來的,卻是靖千江麾下猛將劉戟,以及他們那一整支先鋒隊。
這些人一開始並不與李裳正麵交鋒,而是借助城中建築作為掩體,以打遊擊的方式用冷箭進行襲擊,滅不掉也甩不脫。
蘇玄此人為他所用的時候,才能讓李裳十分信賴,但如今變做敵人,更是勁敵。
論才智,他不在曲長負之下,更要命的是一直處心積慮地潛伏,對李裳這邊的各種情況,甚至比李裳本人還要了解。
基於剛剛受到的慘痛教訓,李裳並不敢掉以輕心,一邊指揮手下作戰,一邊留神注意著蘇玄的一切行動。
很快,他果然發現這些人的舉動有些古怪,其中一部分似乎正在悄悄向著城西靠攏。
這樣的行為就讓李裳忍不住多聯想了一些。
蘇玄既然知道齊瞻留下的大/炮藏放地,一定也知道彆的什麼,此時意欲派人往城西去,說不定就是有所圖謀。
李裳本來就對於他因為喜歡曲長負才會這樣豁命攔住自己的動機有所懷疑,畢竟他怎麼也無法相信,蘇玄這種人會是為愛甘於犧牲一切的癡情種子。
但如果對方的真實目的不是為了阻擋自己回到主戰場,則是要去尋找城西的什麼秘密武器,那就完全可以說的通了。
李裳立刻下令,對蘇玄等人嚴密包圍,窮追不舍,這回一定要力求讓對方的任何打算都難以施為。
左右這是在平洲城中,蘇玄為了達成目的不惜一切,深入到了敵方領地,那麼李裳也不介意充分利用地利,送他歸西。
雙方一路交戰,戰至城西的河岸邊上,前方似已無路。
李裳一勒韁繩,抬手止住了身後將士追擊,望著已經七零八落的敵軍。
在這種時候,如果他下令圍殺,應該已經足以置蘇玄於死地了。
但……他應該這樣做嗎?
先是被曲長負用火/藥設伏,而後蘇玄又摸進城中毀掉了齊瞻留下來的大炮,這兩件事讓李裳此刻即急於看清楚蘇玄的把戲,又不敢過於輕率。
他微一沉吟,低聲傳令,令手下兵將排陣,甲兵在前,盾兵在後,中鋒突進,左右翼則暫時回撤。
蘇玄一眼就看穿了李裳的意圖,搖了搖頭說:“殿下真是狠心,害怕我在這裡埋下有火/藥,因此想讓外圍甲兵當做肉盾嗎?”
李裳道:“蘇玄,無論你再怎樣故弄玄虛,被我大軍包圍都已是事實,我勸你還是及早投降,將陰謀說出來,我或許還可以留你一命。”
蘇玄道:“陰謀就是,當初我勸殿下將所有大軍全部調往平洲,集中兵力直取京城。”
他微微一笑,說道:“你讀了許多兵書,但是實戰經驗尚未磨練出來,還不懂一個道理——有時候,並非兵力多者為勝。”
若是按照一般人想當然的思路,以十五萬大軍對一萬,就是一人上去一腳,也能把對方給踩死了,但是事實遠非如此簡單。
要指揮的終究是人。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和目的,所謂名將,不光需要武藝高強,長於謀略,更重要的是,麾下無論有百人、千人,還是萬人,十萬人,都能做到指揮若神,萬軍合一。
上一世,李裳沒有這麼急躁地接管齊瞻手下勢力,他能夠調配的兵將是一點點增多的,勢力逐漸壯大,這樣循序漸進,雖然過程艱難,但也穩妥。
而如今,在蘇玄的一手推動之下,李裳看上去風光到了極點,實際上他本人沒有經曆過足夠的曆練,手下兵將也並非各個忠心,甚至各個部隊之間還存在著齟齬不滿,為李裳埋下了致命的敗因。
李裳心中一沉,卻不中蘇玄動搖軍心之計,輕蔑一笑:“我不勝,那麼誰又會獲勝?就憑你?”
蘇玄道:“當然不是。”
李裳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去,臉色瞬變。
身後有伏兵!
其實在追擊蘇玄之前,他確實想過了對方故意引誘,在這裡設兵伏擊的可能性,但平洲城目前由李裳掌控,人數多了他不會察覺不到,人數少了在他這裡難占優勢。
所以比起伏兵,他反倒更加擔心火/藥陷阱這一類的埋伏多一些。
可此時,從後方圍上的兵馬雖然不多,卻是出自梁國!
他怎麼也想不出這些人是如何過來的,卻隻聽為首那人高聲喝道:“八皇子,你為了立功回國不擇手段,竟然想出冒充郢國皇室血脈的辦法,挑撥梁郢兩方生亂,實在是做的過了,還不速速與我回國請罪!”
李裳說道:“一派胡言!”
他可不想再與梁國正麵交鋒,正欲領兵突圍,此時此刻,卻已經到了午後時分。
身後的海水,開始漲潮了。
由於海水常年的漲潮退潮,不光帶來了大量的泥沙,還浸泡著這裡的地麵,使得地上積了厚厚的淤泥。
因為天氣寒冷,將淤泥中的水分凍硬,並不影響將士們的行動,所以方才竟然無人注意,而此刻被洶湧而來的海水一泡,腳下頓時如同泥濘的沼澤一般。
人馬都被陷住,行動受到了極大地阻礙。
與此同時,梁軍已經從後方衝殺而至。
劣勢疊加之下,跟隨著李裳東奔西走的大軍終於到達了極限。
這當中,有李裳從梁國帶來的親信,他們同西羌一起殘害郢國百姓沒有壓力,卻不願意同自己的同胞作戰。
也有從齊瞻死後才完全歸附李裳麾下的郢國人,他們本來就是因為沒了主人無所適從,但眼下也被對方真真假假的血統給弄蒙了。
如果李裳是齊氏血脈,那麼跟隨他隻是選擇合適的主子,但若他終究還是梁國人,這豈不成了叛國?
隨著有人試圖逃跑,李裳手下軍隊終於開始徹底崩潰。
眼看潮水翻湧之中,蘇玄居然還在帶人阻擋他的去路,李裳終於忍不住大聲吼道:“蘇玄,你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嗎?”
蘇玄笑了起來:“從一開始我就說了,我今天來,不惜一切代價,隻為送你歸西!”
事到如今,他雖然滿身狼狽,竟還能笑的如此愉快,饒是李裳也忍不住覺得毛骨悚然,罵了一句“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