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第四十四章(1 / 2)

霎時之間,王憐花的心中想到了許許多多事情。他從前一直覺得,無論是誰的生命,都沒有自己的生命重要,哪怕他愛賈珂,也一直覺得比起賈珂,他應該是更愛他自己的。可是真到了這一步,他才知道,這天下的事,哪有什麼應該不應該,隻有情願不情願。

王憐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的手腕在空蕩蕩的鐐銬之下,看起來非常的纖細脆弱,仿佛輕輕用力,就能將這雙手腕折斷了。他雙手微微蜷起,幻想著賈珂此刻正握著他的手,眼光中登時流露出憐愛的神色來。等抬起頭時,他的眼中已經變得和先前一樣,滿是略顯譏誚的淺淺笑意。

王憐花大笑道:“一派胡言?那倒未必。成王敗寇,願賭服輸,我既然已經被抓住,也不想費力氣幫你們隱瞞什麼了,難道大人以為單憑我一人,有這麼大的本事滅少林,滅峨眉嗎?如果沒有人在旁掩護,就算我再精通易容,也做不出一個在京城生活這麼多天,始終不曾露出馬腳的謝麟來。”

趙讓額頭上的冷汗已經滾滾流下來,他抓著胡子,恨恨地瞪著王憐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大堂之外,已經有人在外麵嚷嚷說:“那那封信上說的都是真的了?真的是朝廷派你們來對我們下手的?”

王憐花凝視著趙讓,微笑不語。趙讓道:“肅靜!你有什麼證據說是朝廷派你去做這事的?”前麵這話是對外麵圍觀的人群說的,後麵這話是對王憐花說的。

王憐花微微一笑,其實朝廷是否牽連其中,和他有什麼關係,他剛剛執意要問清自己的罪行,隻不過是為了確認賈珂不會被牽連其中。他那幾樁罪行,盜取天一神水有神水宮作證;滅掉少林派有少林那些明麵上被綁架,實則重要人物已經被幕後主使買通的僧人作證;滅掉峨眉派因為峨眉派的人都是被天一神水害死的,作證的還是神水宮。

因此他聽到趙讓這話,隻是淡淡道:“我沒有證據,我為什麼要留自己做壞事的證據?”

忽然一人在他身後喝道:“王憐花,這些事都不是你做的,明明是彆人冤枉你的,你乾嘛要認下?”語聲急切,頗為惱怒

,最後幾個字甚至已經破音。

王憐花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頭大震,心中又驚又喜,又愛又怕,差點兒以為此刻賈珂就站在他身後,隻是心念一轉,立馬想到這應該是小魚兒的聲音,心中失望,實在難以形容。

他沒有說話,但是已經有人替他回答了:“大人明鑒,就是這惡賊做的!那天他們闖進寶刹,用迷藥將我們迷倒,我少林派死在他們手裡的人,實在不計其數!”

小魚兒聽到這幾句語帶悲音的話,立馬轉頭去看說話的人,就見二三百名僧人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形容狼狽,滿臉血汙,傷痕累累,正是少林派弟子。

趙讓看到這些僧人,頓覺心驚肉跳,身子發抖,幾乎就要從椅子上滑落,摔倒在地上。

他倒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此刻看見苦主找上門來,被他們嚇破了膽子。隻是無論他心裡是真的相信這件事和皇上無關,還是不相信這件事和皇上無關,他都得去相信皇上在這件事上是清白的。

皇上既然是清白的,那麼謝麟肚子裡的那封信就是假的,謝麟肚子裡的那封信既然是假的,那麼王憐花也好,這幾百名少林派僧人也好,全都是彆人用來誣陷皇上的棋子。

這時那些少林僧人停在人群之外,隻有幾人走到了正對著大堂的位置,一共七人,年紀有大有小。最大的起碼有六七十歲,為首一人,高大瘦削,白須飄飄,隻是半邊臉頰被人削了一大塊肉去,露出森森白骨,模樣十分駭人,正是少林派方丈玄慈。最小的一人才二十多歲,攙扶著一位受了重傷的老僧,雖然身上僧袍臟汙,臉上頗有風塵之色,但明眸皓齒,麵若好女,神清骨秀,風度翩翩,正是京中名人,妙僧無花。

玄慈方丈雙手合十,深深一禮,神色莊嚴,朗聲說道:“貧僧玄慈,是少林派現任方丈,貧僧無能,險些令這寶刹毀於我手,我等囚困多日,蒙江湖同道出手相助,眾人才得以脫困。今日貧僧率眾弟子來到京城,就是想要當麵問問皇上,我少林派究竟做了什麼錯事,竟然引得朝廷對我少林派下此狠手?”

他這話頓時引起群情激憤,在旁圍觀的眾人,無論是江湖人也好,百姓也罷,都開

始議論紛紛,有的已經揮著碗大的拳頭嚷嚷起來,要朝廷給少林一個公道,給武林一個公道。

趙讓尚未回答,忽聽大堂之外一道懶洋洋的聲音說道:“方丈大師,你既然要問皇上,又為何要把這話對著趙大人說?你是覺得趙大人能代皇上回答你,還是您老人家年事太高,兩眼昏花,竟然把順天府的府尹,看成是穿著龍袍的天子了?”

這聲音也不如何響亮,但清清楚楚地傳入了眾人耳中,眾人微一愣神,似乎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有人會對少林派方丈這般無禮。

玄慈聽到這話,連忙雙手合十道:“老僧不敢,老僧隻是希望能讓趙大人幫我少林派把這話傳達給皇上。”

王憐花隻聽了一個字,就認出這人正是他日夜惦念的賈珂。他心中激蕩,幾欲暈去,細細聽賈珂的聲音,他應該還沒走近,但是聲音卻清晰的就好像他站在自己身側說的這話似的,顯然他們分開這些日子,他的內力又長進了不少。

他平安無事,王憐花心中喜悅,幾乎就要滿溢出來,可是一想到幕後主使那狠毒的計劃,如今賈珂出現,顯然那幕後主使同自己說的是真話,他確實放了賈珂。既然那一句話是真話,其他的話應該也是真話,如果謝麟無罪,那幕後主使定要讓賈珂和自己一起千夫所指,身敗名裂的。

王憐花想到這裡,一時之間,竟恨不得賈珂立刻轉身離去,將他忘得一乾二淨。

他跪在地上,頭也不回,隻是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手腕上的鎖鏈發出輕輕的響聲來。除他以外,其餘人全都順聲看去,就見一個十六歲少年穿著一身官服,坐在一匹渾身似火的馬上,人極俊美,馬極神威,顧盼神飛,見之忘俗。

大堂之中的衙役們疾奔出來,趙讓也離開大堂,走到那人馬身前,躬身參見,雖然不解人群中已經有了一個賈珂,怎麼又來了一個賈珂,但坐在馬上的賈珂穿著官服,品級勝過他,他自然得向這位行禮。

趙讓因賈珂剛剛出聲嘲諷玄慈,知道他多半是皇上派來相助自己解決這事的,心中歡喜,笑道:“賈爵爺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賈珂翻身下馬,微微一笑,說道:“皇上他老人家掐指一算

,知道今天少林派的苦主不僅會在京城現身,還會說自己想要對他老人家訴苦,就派本官先行一步,過來通知大人一聲,讓大人稍後再審理此案,皇上和諸位王爺已經動身過來,他們要親眼看大人審理此案。”

趙讓喜道:“是,是,那可好了,爵爺請進。”

賈珂笑著點頭,與他一起走進大堂之中,那些衙役已經整理大堂,搬來十數把椅子,預備一會兒給皇上和諸位王爺坐下。賈珂一進大堂,就看見跪在地上的王憐花,他心下一陣抽痛,大步走了過去。趙讓心下驚疑,跟在他身後,卻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

賈珂見王憐花始終不回頭,心念一轉,已然明了他為什麼會安安靜靜地跪在這裡,又為什麼會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他走到王憐花身前,王憐花麵上冷若冰霜,賈珂的人雖然站在他的麵前,但是他卻也不看賈珂一眼,兩眼放空,似乎他麵前一個人也沒有。

賈珂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王憐花微一側頭,避開賈珂的手。他以為自己這麼做,賈珂應該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哪想到賈珂的手一落空,臉上卻忽然一笑,然後他俯下身去,當著眾人的麵,在王憐花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這一吻這般輕,卻也這般重,就好像千斤巨石自九重天上落入水中。王憐花仰起頭來,看了賈珂一眼,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中卻似嗔似怒,似喜似悲,如船棹輕輕劃過水麵。

賈珂被他看得差點流下淚來,正想說“你以為你死了,我就能獨活了麼,隻要咱們兩個在一起,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還有什麼好怕的”,就聽到趙讓在王憐花身後顫聲道:“賈……賈爵爺……您……您這是趕蚊子呢?”

賈珂噗嗤一笑,想著如今暫停審案,王憐花可以不跪,先伸手在他腋下,將他一抱,讓他站起身來,然後看向趙讓,朗聲道:“趙大人,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姓王,名憐花,是本官的戀人,無論是天一神水失竊案,少林派被綁一案,峨眉派被殺一案,龜山一役,還是謝麟被殺一案,和他通通都沒有關係。他是被冤枉的。”

趙讓見他一副自信滿滿,勝券在握的模樣,以為賈珂是真的有十足

的把握,心下一鬆,臉上也不由多了幾分笑影。隻是他心裡想著王憐花剛剛明明是要認下那封栽贓朝廷的信的,怎麼突然又成冤枉的了,因此他心裡對賈珂的話隱隱有幾分懷疑,麵上卻不表露出來。

至於賈珂這麼堂而皇之的說自己喜歡的人是男人這點,他是完全沒想起來應該驚訝的,畢竟就現在這個局麵,如果賈珂能把這件事解決了,能幫他保下他頭上的這頂烏紗帽,彆說賈珂喜歡的是男人,就算賈珂喜歡的是動物,他都會心甘情願的去搜集一整個圍獵場的動物送過去給賈珂寵幸。

宮南燕站在外麵,微微笑道:“賈大人,這些事可不是你空口無憑的說一句王憐花是被冤枉的,他就真的是被冤枉的了。我神水宮可以作證,天一神水是被王憐花偷走的,少林派的高僧可以作證,當初襲擊寶刹,擄走同門的人中有王憐花,你憑什麼說他是清白的?”

賈珂看向趙讓,笑眯眯的道:“這人是誰?”

宮南燕臉色一沉,險些氣破了肚子。

趙讓差點笑出聲來,正色道:“賈爵爺,這位是神水宮的弟子。”

賈珂哦了一聲,看向宮南燕,很隨意的道:“玄慈方丈都在這裡等著跟皇上說話,你還不夠格和玄慈方丈站在一起,去把你們宮主水母陰姬請過來吧,她不是也已經到京城來了嗎?等皇上來了,咱們就在這裡,把這些事情一件件的講清楚了,如何?”

宮南燕臉色微變,沒想到賈珂竟然知道水母陰姬已經來京城了,心念一轉,很快笑道:“好啊,弟子這就去請宮主過來。”

賈珂看也懶得看她一眼,他握住王憐花的手,覺得他手腕上的鐐銬實在礙眼,便鬆開一隻手,用那隻手將鎖鏈托住,省得鐐銬下墜,磨疼王憐花的手。他凝視著王憐花,王憐花也正凝視著他,他二人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出口,可是在場眾人,都雙目炯炯的盯著他們,因此這千言萬語,儘都流入目光之中,雖然沒有言語,但此刻心中歡喜,卻是什麼時候也比不上的。

等到皇上攜諸王過來,眾人都去看聖駕的時候,王憐花本來想趁此機會,詢問賈珂他的計劃是什麼,哪想到賈珂也正等著這時候,先王憐

花一步,抱著他躲在柱子後麵,湊過頭去,吻住了他。

王憐花一邊吻的幾乎無法呼吸,舌頭都不是他自己的了,一邊艱難的道:“你好歹將你的計劃說給我聽,以後不有的是時間做這些事麼。”

賈珂鬆開他,看他嘴角濕潤,目光迷離,又忍不住湊過去,將他嘴角的銀絲吻乾淨,然後伸手,幫他整理好衣領,笑道:“說真話就好了,你相信我,就算失敗了,咱們兩個也一起死,你彆再自我感動,做那些蠢事了,知不知道。”說完,鬆開王憐花,走了出去,迎接聖駕。

皇帝來的時候,水母陰姬也已經來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離開過神水宮了。江湖上的人,大多都隻聽說過她的名字,卻不知道她究竟長得是什麼模樣。她和神水宮的弟子一樣,都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袍,眼睛很大,眉毛很濃,鼻子筆挺而碩大,她站在一群男人之中,卻比所有的男人看起來都更有男子氣概。

皇帝落座,笑道:“趙讓,你繼續審吧。”

趙讓見這麼多人坐在自己身旁,心中底氣倍增,低頭看向重新跪在地上的王憐花,想要厲聲喝問他,可是又礙於賈珂正在旁邊虎視眈眈的看著他,於是聲音柔和的問道:“王憐花,本官再問你一次,謝將軍肚子裡的那封信上寫的內容可是真的?”

王憐花道:“不是真的。”

趙讓道:“天一神水是你偷的嗎?”

王憐花悠悠道:“不是,我就小時候去神水宮坐過一次客,除此之外,再沒有去過神水宮一次。”

趙讓點了點頭,道:“請神水宮上來說話。”

水母陰姬帶著宮南燕走上了大堂,宮南燕從懷裡拿出一隻琉璃瓶,瓶中盛著小半瓶水,她朗聲道:“大人,王憐花偷偷溜進宮中,偷走天一神水一事,雖然不是弟子親眼所見,但是弟子等人將他擒獲後,弟子親手從他懷裡搜出來了一瓶尚沒用完的天一神水,這件事是玄慈方丈和無花大師親眼所見。

當時弟子們先順著蛛絲馬跡,找到了王憐花等人囚困少林派的地方,將少林派弟子救了出來,之後我們才發現了王憐花這惡賊的行蹤。那時方丈大師、無花大師和弟子一起出手對付這惡賊,這惡賊倒下後

,弟子就當著方丈大師和無花大師的麵從他的懷裡摸出了天一神水,絕沒有避開他二人,將神水放進王憐花懷裡的機會。

弟子所言句句屬實,弟子人微言輕,大人可以不信弟子的話,但是少林在武林中地位超然,方丈大師更是德高望重,他說的話,大人應該會相信吧。”

謝麟留下的那封信上說少林派一事是皇上派人和王憐花勾結所為,因此宮南燕這話明麵上是說給趙讓聽的,實則是說給站在外麵的武林同道聽的。她說話時,聲音很大,吐字也很清,即使是站得很遠的人,都能將她的話聽的清清楚楚。話音一落,人群之中立馬響起了嗡嗡的議論之聲。

玄慈方丈在江湖之中威名甚重,人人知道他為人慈和,從不作偽,並且常常施恩於人,不求回報,這些人中,就有幾人受過他的恩惠。而無花年紀雖輕,但聲望之隆,並不比玄慈方丈差多少,因此聽了宮南燕這話,眾人都向他二人望過去,十個人中,恐怕隻有半個人會懷疑他二人說的話的真偽,其餘人對他們說的話都是堅信不疑的。

趙讓也知道他二人在江湖的地位,這件案子的特殊就在於這是朝廷首次和武林交鋒,這案子的關鍵不是真相,而是能安撫武林高手的心,讓他們相信朝廷對他們並無惡意,可是玄慈方丈和妙僧無花在這些江湖人心中影響太大,他們兩個人說一句話,隻怕要勝過自己說十句話,哪怕他們沒有證據。

趙讓心中忐忑,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賈珂,見賈珂微笑點頭,方道:”方丈大師,無花大師,她說的可是真的?”

玄慈方丈雙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誑語,當時宮施主確實是當著我們師徒的麵,從王施主的懷裡找到的天一神水。”

趙讓道:“王憐花,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王憐花微笑搖頭,道:“假的。”

賈珂道:“趙大人,本官可以作證,即使宮姑娘真的從王憐花的懷裡搜出了一瓶天一神水,也是無花大師放進去的。”

無花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幾不可察的一僵,然後微笑道:“賈大人這是何意?”

賈珂站起身來,走到大堂之中,笑吟吟道:“何意?意思就是本官已經幫

陰姬破了這樁天一神水失竊的案子了。皇上,趙大人,我想請一個人上來問話。”

皇帝頷首道:“你叫上來吧。”

賈珂道:“多謝皇上。”說完,卻不動身,不過一會兒功夫,就有侍衛開路,護送一個少女走了過來。等她走近,眾人仔細一看,發現她約莫二十一二歲年紀,容貌秀美,穿著件雪白的長袍,腰間束著一條銀絲帶,竟然也是神水宮的弟子。

水母陰姬自現身以來,神態沉穩,目光威嚴,一句話也不曾說過。可是此刻,她一看見這少女,臉上神色頓時一變,聲音也發顫的說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少女卻看也不看她一眼,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大步走進順天府,福了一福,說道:“弟子叫司徒靜,是神水宮的弟子,弟子可以作證,天一神水不是王憐花偷的。”

趙讓眼睛一亮,心中甚喜,暗道賈珂果真靠譜,笑道:“你憑什麼作證這件事?難道你知道偷走天一神水的真凶是誰?”

司徒靜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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