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第九十章(1 / 2)

王憐花被吳明的部屬帶走那日,正逢榮國府送殯。

賈政大病一場,形容憔悴,精神萎靡,王夫人也勉強從床上爬起,各自上了車轎。一路浩浩蕩蕩,壓地白雪一般向城外走去,又有官客送殯,諸位國公、王侯子弟,亦有諸多王孫公子,大轎小轎不下百十餘頂,浩浩蕩蕩,擺了三四裡遠,路旁彩棚高搭,設席張筵,這是各家路祭,熱鬨非常,走至城門前,有賈赦、賈政、賈珍等同僚屬下各家祭棚接祭,眾人一一謝過,便直奔鐵檻寺。

這鐵檻寺是寧、榮二公生前修造,現在仍有香火地畝布施,京中有人過世了,便寄放在此處,陰陽兩宅也已備好,方便來送靈的人暫住。等到了寺中,眾僧人重設香壇,再演佛事,將賈珠之靈放在內殿偏室之內,賈政等人在外麵擺下宴席,接待親友。

賈政沒什麼力氣說話,全賴賈赦、賈珍等人幫他應酬,眾賓客體恤他中年喪子,賈珠又死的很慘,紛紛說了些寬慰的話。有人留下吃飯,有人不吃飯就告辭回城,等未末散席,眾人一起離開鐵檻寺,或騎馬,或乘轎,到了城門前麵,卻被官兵攔住,一問方知,一個多時辰前有人闖進天牢,殺了一百餘人,皇帝下令封鎖城門,不準任何人進出。

那官兵道:“諸位大人,皇上有命,我等不得不從,真是對不住了!”

眾人哪想到出城送殯會遇見這事,不由麵麵相覷。

忽有一人道:“趙鐵,你剛剛說京城出什麼事了?”

那叫趙鐵的官兵定睛一看,就見一個錦袍少年躍下馬來,向城門走來,正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席散之前,馮紫英就和幾個好友結伴離開鐵檻寺,驅馬回城。這時城門前已經聚了不少人,馮紫英是離著城門最近的幾個人,因此他不費什麼力氣,便走到了趙鐵麵前。

趙鐵從前在馮唐手下當過好幾年的兵,去年才調來的京城,這時見到馮紫英,心中十分親切,忙道:“卑職見過馮公子。”

馮紫英笑道:“彆多禮了,你快說說,京城究竟出什麼事了?”

趙鐵便將那幾個蒙麵人如何闖入天牢,如何殺死看守犯人,如何帶走王憐

花等事一一說了。這時那六個幸存的犯人都身受重傷,昏迷不醒,趙鐵不知道天牢裡麵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便道:“那幾個蒙麵人也不知是什麼人,費了這麼大力氣,闖進天牢,就為了帶走王憐花。”

眾人聽了,甚是驚奇,馮紫英吃了一驚,問道:“王憐花?賈二郎的王憐花?”

趙鐵道:“不是他還有誰。”

馮紫英沉吟道:“這倒奇了,王憐花什麼時候進天牢的?”

趙鐵搖頭道:“卑職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的天牢,隻知道剛剛他被人劫走了。現在四處城門皆已封上,皇上下了死命令,決不允許任何人進出,省的那幾個蒙麵人逃出城去。不是卑職等人為難諸位,但是皇命在此,不敢違背。”

眾人無奈,隻得離開城門,另尋住處,有的住在鐵檻寺,有的在附近村莊住下,有的去了城外的客棧,還有的去了道館寺廟,找廂房住下,女眷則住在水月寺裡。

賈璉、賈蓉和賈薔等小輩在鐵檻寺中隨意玩耍,正好瞧見剛剛離開的幾個人去而複返,賈璉走上前去,問馮紫英道:“你們怎麼回來了?”

馮紫英道:“我是快馬加鞭的趕來告訴你們一聲,你們府上的賈二奶奶出事了。”

賈璉一怔,問道:“什麼賈二奶奶?”說完便反應了過來,抬手打了馮紫英一拳,笑罵道:“這是能隨便叫的麼!”

馮紫英笑道:“你家老太太連給孫媳婦的見麵禮都給他了,這事是不是你說的?你要不認賬,我這兒可有好幾個證人呢!”

賈璉道:“這事倒不假,但是前腳老太太剛給了見麵禮,後腳二老爺聽說這事,差點暈了過去,說了些話,老太太好像又不認這件事了。這件事實在麻煩的緊,原本我想去找珂二哥,都被老太太攔了下來。你在這裡說這些話,被二老爺聽見了,可要觸了他的黴頭了。”

馮紫英笑道:“我又不傻,怎會當著他的麵說。”便將剛剛聽說的事詳詳細細地轉述給賈璉。

賈璉聽了,對馮紫英道:“好兄弟,多謝你過來告訴我這事!”說著跑去前殿,將這件事又告訴賈赦、賈政和賈珍等人。

雖然賈政這些年來,沒少因為賈珂住在外麵,常年不回家

和他生氣,但賈珂在皇帝麵前大受恩寵,他父憑子貴,沒少得了好處,走起路來,腳上都虎虎生風。

賈政從前有多麼得意這個兒子少年得誌,知道賈珂當眾宣布自己愛王憐花以後,就有多麼難堪這個兒子沒臉沒皮,令祖輩蒙羞,想到王憐花,更是憤恨之極,認定王憐花欺負賈珂年紀小,誘騙了他,才教他做出這等有違人倫的事情。

賈政聽賈璉說到王憐花被人帶走,現在下落不明,不由叫了聲好,臉上也露出幾分喜色來,等賈璉說完,說道:“這些匪徒喪儘天良,自有老天收他們。總算他們也做了件好事,那王憐花可千萬彆回來了!”

賈赦斜睨他一眼,然後道:“這也奇了,前幾天珂哥兒不還帶他去過家裡麼,後來他們一直待在珂哥兒自己的府上,皇上還派了好些人去保護他們,怎麼不聲不響就進天牢了?”

賈珍擔心起來:“他既然是今天上午被人劫走的,最遲昨天,皇上就把他關進天牢裡了,侄兒早上走的時候還沒聽說這事,不會珂哥兒也被皇上不聲不響地關進天牢了吧,不然怎麼沒見珂哥兒想辦法把他弄出來?”

他這話一出,滿堂皆驚。

屋裡坐著的都是寧榮二府的人,他們自己雖然沒有什麼才乾,但總算還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決不是混官場那塊料,日後家族興旺,少不得要指望賈珂。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尋思:“賈珂剛為皇上立下了汗馬功勞,皇上怎麼會對他下手呢?難道……難道賈珂還做了什麼對不起皇上的事?”

賈母畢竟上了年紀,忙碌了一早上,身上就懶懶的,半躺在羅漢床上,翡翠和珍珠一個給她捏肩,一個給她捶腿,賈之春坐在旁邊,和賈母說話。

賈母說了幾句閒話,忽然道:“我昨天聽人說,珂哥兒和王憐花從小就認識,二丫頭,這事你知不知道?”

賈之春一怔,她倒不是驚訝賈母知道這件事,她是驚訝賈母居然現在才知道這件事,點頭道:“當然知道了,二哥哥去西泥國那會兒,被好多江湖人追殺,就是因為他啊。”心想:“哥哥那幾年可沒少撇清自己和嫂子的關係,難道就是因為這樣,嫂子才這麼多年

沒有理他?”

賈之春想到這裡,心中暗暗好笑,眨了眨眼睛,問道:“當時這件事鬨得沸沸揚揚的,還有好些人邀請我出去玩,就是為了問我這件事呢。老祖宗不知道嗎?”

賈母確實不知道這件事,昨天她找人打聽王憐花的事,才聽說了這件事,笑道:“隱約有點印象,這幾年再沒人提過,我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可見人老了,記性就是差了。”

賈之春笑道:“其實我也快忘了這事了,畢竟從前他就在二哥哥身邊待了不到兩個月,之後兩個人有九年沒有見過麵吧,我幾乎沒怎麼聽二哥哥提過他。”

賈母道:“原來他真在咱們家裡住過?”

賈之春神馳往日,說道:“是啊,那時候二哥哥總和他待在一起,兩個人形影不離的,來找我的時間就少了很多,我心裡還很生氣呢。”微微一笑,眼中露出熱切神色來,說道:“老祖宗,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不如過上幾日,就叫二哥哥和嫂子回來,好好問問他們。”

賈母聽了,大是不悅,伸出手指,在賈之春的額頭上點了幾下,說道:“珂哥兒還沒成親呢,你哪來的嫂子?”

賈之春奇道:“上次二哥哥領著他來家裡,老祖宗不是給了他孫媳婦的見麵禮嗎?我以為老祖宗這是同意他當我嫂子了呢。”

賈母笑道:“這是你聽誰說的渾話?我不過是送他一個玉佩當見麵禮,怎麼傳來傳去,就成我給孫媳婦的見麵禮了?照你這麼說,那我現在得有多少個孫媳婦了,隻怕咱們家都裝不下了。”

賈珂自從賺錢後,每月都給賈之春二十兩零花,賈之春手握巨款,早收買了賈母房裡的幾個丫鬟,那天賈珂和賈母都說了些什麼,當天晚上她就知道了。

她聽賈母這麼說,心道:“難怪那天老太太那麼好說話,原來是哄哥哥玩的。”心裡很不高興,忍不住撅起了小嘴。

等賈母說完話,賈之春道:“老祖宗,前兩天清雅郡主給我寫信,還提到了二哥哥和王大哥,她說現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四處都有人在傳二哥哥和王大哥的事,我看啊,就算咱們自己不認這個賈二奶奶,外麵的人也都會幫咱們認下的。

何況二哥哥從小就很有

主意,無論什麼事,隻要他自己想去做,拿有人能攔得住他。二哥哥對王大哥的心意,那一句‘海枯石爛,至死不渝’,已經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咱們要是始終不鬆口,以二哥哥的性格,一定會做些破釜沉舟的事,好讓咱們鬆口,到那時候,關注這件事的人隻怕會比現在還多,可就不好收場了。”

賈母道:“我哪會不知道這道理,何況你也大了,再過一年,出了孝,就該尋親事了,珂哥兒鬨這一出,少不得已經影響你了,要是再鬨一出,哪還受的了。”

賈之春嘴角微撇,淡淡一笑,道:“二哥哥這次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誰不誇他厲害,想要和他做親戚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會在意這種事的人,他們看不上我,難道我就看得上他們了麼?”

賈母伸手擰了一把她的臉頰,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說說你這話,哪是一個小姑娘說的?”

賈之春心想:“那有什麼說不得的?”但她沒有和賈母爭辯,隻是笑了一笑。

賈母放開手,繼續道:“原本我也想要鬆口了,畢竟珂哥兒這麼多年,身邊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隻要珂哥兒喜歡,他就算是個男人,我也認了……隻是王憐花那孩子實在太古怪了,我不放心他。”

賈之春好奇道:“怎麼古怪了?”

賈母沉吟道:“不好說,前幾天珂哥兒過來,那可憐見的,瘦了好多,黑了好多,活像那些誌怪裡,被精怪吸乾精氣的人似的。”

賈之春聽了這話,好是心疼,賈母繼續道:“從前我可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和王憐花在一起以後,才變成了這副模樣,你說古不古怪?”

賈之春正想說:“二哥哥先前被扔到海裡,在海裡泡了好幾天,又一路奔波,四處找證據,憔悴點兒也是常事。”還沒說話,忽然有人進來通報,說是:“舅太太來了。”這說的是王子騰夫人。

王子騰夫人姓鐘,王子騰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很得皇帝器重,王子騰夫人常常要與王子騰上峰、同僚及下屬的女眷應酬,因此雖然和榮國府關係親厚,偶爾三五個月才過來一趟。

賈母聽說她過來了,甚是驚奇,不知今日怎麼來的這麼勤,今天

賈珠送殯,她上午已經來過一趟,回家吃了頓午飯,便又過來了,點頭道:“快請。”又叫珍珠去找賈迎春、賈寶玉和賈探春三人過來請安。

王子騰夫人走進屋來,笑道:“老太□□好?”

賈母笑道:“還好,還好,舅太太吃過飯了?”賈之春四人在旁邊請安。

王子騰夫人笑道:“多謝老太太關心,已經吃過了,我本來沒想現在過來叨擾您,是我們老爺,專門派人回家找我,說是讓我過來一趟,因此我才這個時候過來的。”又對賈之春三人寒暄一番。

賈母一聽這話,心裡雪亮,知道王子騰夫人是來和她說什麼重要大事的,便讓賈之春領著賈迎春三人去後屋玩,又屏退了房裡眾丫鬟,連鴛鴦也沒有留在身邊,見王子騰夫人沒有質疑她行事為何這般謹慎,心中頗感緊張,笑問道:“舅太太,外麵莫不是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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