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第九十九章(1 / 2)

沈浪甚是同情,說道:“穆姑娘,你彆著急,高郵與揚州相距不遠,你若是能吃得消這奔波之苦,在下今日便陪你去一趟高郵。”

穆念慈聽了此言,不由又驚又喜,又是感激,抬起頭來,白玉似的臉頰上,仍然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珠,羞澀問道:“沈公子,這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沈浪微笑搖頭,說道:“反正在下本就居無定所,去一趟高郵,也不算什麼。”隨即看向熊貓兒,笑道:“貓兒,你若是近日無事,不如也和我們去一趟高郵如何?”

李莫愁本來聽到沈浪主動提出陪穆念慈去找父親,心中甚是惱怒,待聽到沈浪|叫熊貓兒陪他們一起去,知道他此舉是為了避嫌,心中這才舒坦一些。隨即轉念,心想:“裝可憐誰不會啊?天下間可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會掉眼淚!”當即低下頭去,醞釀片刻,過了好半天,終於憋出了一滴眼淚。

李莫愁感到這滴眼淚在眼眶中不住打轉,不由心中大喜,於是轉過頭去,抬起手來,手背用力去擦眼中這滴淚水,就仿佛此時她已經淚如雨下,而不是好不容易擠出來的那唯一一滴眼淚,也始終沒法自然地滴落下來,最後隻得靠她硬生生地擠下來似的。

賈珂本在一麵聽他們說話,一麵凝神打量這張畫像,但見這張畫像上畫著一個中年男子,一張滾圓的臉,眉毛很長,眼睛像兩片樹葉,眼窩很深,嘴角向上兜著,與右嘴角相距半指處麵頰上,有一道細細的舊傷,像是用刀刃劃出的傷口,外麵罩著一件灰色的布袍,左邊衣袖上繡著一塊綠色的補丁,裡麵穿著一件薄薄的裡衣,也是綠色的,綠的就像樹上的葉子。

其時裡衣多是白色,要麼是淡黃、淡紫、淡粉之類的淺色,以防外衫顏色太淺,倒把裡衣的顏色透了出來,像是這人身上穿的綠色裡衣,賈珂倒是頭一回見到。他不免有些好奇,想著這沒準是一條線索,於是抬起頭來,正待向穆念慈和李莫愁詢問,就瞧見李莫愁拚命抹淚的動作,不由心下大樂。

王憐花見賈珂看著某處,臉上露出笑容,於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好將李莫愁的動作儘收

眼底。

賈珂感到懷中的人輕輕顫動,斜眼向他去,就見王憐花一手拿起茶杯,將茶杯擋在臉前,無聲地笑個不停,於是將嘴唇湊到王憐花的耳邊,低聲道:“她這模樣是不是很滑稽?”

王憐花含笑點頭。

賈珂眨了眨眼睛,低聲道:“其實你裝哭的時候,也是這樣啊。”言下之意是說,你每次向我裝哭,自以為我看不出來,隻會覺得你楚楚可憐,其實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在裝哭,並且隻會覺得好笑,不會覺得可憐。

王憐花哼了一聲,低聲道:“我可比她厲害多了,起碼不會裝了這麼久,都沒有人注意到我在哭!”隨即提高聲音,故作驚訝地問道:“李姑娘,你為什麼哭了?”

沈浪、熊貓兒和穆念慈本在商量去高郵的事情,聽到王憐花這話,不由吃了一驚,向李莫愁看去。

李莫愁心中大喜,暗道:“這王公子果然是個好人!”當即做了一個擦乾淚水的動作,就這般背轉著臉,也不回頭,故作抽噎地道:“穆姑娘好歹還有一個爹爹,而小妹……小妹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師父也不要小妹了,小妹隻能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生活。

本來小妹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挺好的,多麼瀟灑快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再沒有人管小妹了,誰知江湖上的惡人,遠比樹林中的野獸險惡,今日小妹得了三位相救,才幸免於難,逃出生天,可是誰知道下一次小妹再遇見這樣的惡人,該怎麼脫身!思及此處,小妹心中恐懼,才忍不住流下淚來,讓諸位見笑了。”

她本就生得千嬌百媚,說話聲音更是輕柔婉轉,隻是適才言語狠辣,神態威嚴,才硬生生地衝淡了幾分嬌媚,這時她將臉背轉過去,眾人隻見一截雪白|粉嫩的修長後頸,自烏發中顯露出來,又見她的後背隨著她的說話聲輕輕顫動,就如一朵水仙染了青色的墨水,在風中微微顫了幾下。

沈浪微笑道:“李姑娘,我輩行走江湖之時,在途中遇見宵小,自是不可避免之事。往後姑娘無論去到哪裡,都對酒飯多留幾分心思,不隨便吃經過旁人之手的東西,睡覺之時,也將門窗鎖好,若是還不放心,亦可以用麵

紗等輕薄之物,蒙在臉上。隻要事事多加小心,便不會輕易中了算計,姑娘儘管放寬心就是。”

李莫愁這時裝哭,本就是想向沈浪示弱,她隻道沈浪知道穆念慈孤苦無依,看見穆念慈掉了幾滴眼淚以後,便決定幫她去找父親,那麼沈浪知道她也無依無靠,看見她也掉了幾滴眼淚以後,自然也會邀請她一起去高郵,以防她獨自在外,又中了人家的算計,落入人家的手中了。不料沈浪隻是簡簡單單地叮囑了她幾句,至於邀請她一起去高郵之事,卻提也不提。

李莫愁不由勃然大怒,若非她的冰魄銀針都被那人搜刮走了,須得她再買毒藥,重新配置,她非用冰魄銀針殺了穆念慈不可。隻是這時縱使殺不了穆念慈,她也忍無可忍,當下回過身來,一拍桌子,說道:“你待我這般鐵石心腸,無情無義,我如何能放寬了心?”隨即鼻頭一酸,眼圈一紅,卻是真的哭了起來。

沈浪本就覺得剛剛她那一哭,與她的性格不符,不像是真哭,待她轉過頭來,沈浪見她雪白的臉蛋兒上乾乾的,半點淚珠也沒有,正想她果然是在假哭,就見她當真縱聲大哭起來,哭聲又委屈,又難過,連沈浪自己,都不禁懷疑,難道自己從前和她有過一段情,隻是自己忘記了?

賈珂輕輕咳嗽一聲,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和憐花先走一步,告辭!”便拉著王憐花的手,走出房去。

熊貓兒正覺尷尬,見賈珂和王憐花離開,也跟著站起身來,說道:“沈兄,我酒癮犯了,下樓喝酒去了。”說完這話,便逃命似的快步走出房去。

穆念慈的目光在沈浪和李莫愁之間轉來轉去,她見沈浪雙目凝視著李莫愁,臉上微露震驚之色,又見李莫愁一麵大哭,一麵看向沈浪,隻覺自己其實隻是一個外人,於是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向房外走去。

出得客房,就見王憐花和他那個朋友,正站在走廊上低聲說話。穆念慈隻道他們已經走了,不料還在這裡,不由略感吃驚,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略一尋思,隻覺肚裡空空的,很是饑餓,想著既然熊貓兒去了樓下喝酒,自己不妨下樓找他。正要下樓,就聽得一個人笑道:“穆姑娘,還

請留步。”卻是賈珂的聲音。

穆念慈一怔,停下腳步,看向兩人,問道:“公子找我,是有什麼事嗎?”她還不知道賈珂的名字。

賈珂微微一笑,說道:“是這樣的,剛剛我看了憐花畫的畫像,發現有一處十分奇怪,所以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穆念慈聽了這話,心中一凜,神色肅然道:“公子請講,小妹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賈珂道:“剛剛憐花問你和李姑娘,那人穿的是什麼衣服之時,你和李姑娘都說他穿的是綠色的裡衣,是不是?”

穆念慈點了點頭,奇道:“這有什麼不對嗎?”

賈珂微笑搖頭,說道:“這半個月來,江南一帶,皆是驕陽似火,天氣酷熱,兩位躺在車廂之中,一天下來,身上可能不會出多少汗,但是那人既然一直坐在車夫座上揮鞭趕車,我想他這九天來,應該至少換過一次裡衣吧?”

穆念慈聽了此言,臉上一紅,說道:“這個……我……”

賈珂知道穆念慈這是擔心她若是回答上了這個問題,倒好像她一個大姑娘,天天盯著那人換衣服似的,因此心中遲疑,不知該不該回答。

賈珂笑了笑,說道:“穆姑娘放心,我現在問的話,除了咱們三人以外,再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還請穆姑娘一定要告訴我。”

穆念慈越聽越奇怪,不明白那人換過幾件裡衣,怎麼就變成一件關係重大的事情了。但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她連麵前這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隻知道他和王憐花關係要好,她卻忍不住相信這人。

當下點了點頭,紅著臉說道:“大概……換了三次吧。”說到這裡,臉上更紅了,忙解釋道:“我……我可不是故意盯著他看的,隻是一路上他怕我們被彆人帶走了,因此每天晚上,我們三人都住在一間客房裡。”

賈珂點了點頭,又道:“穆姑娘,請你再仔細回憶一遍,那人一路上換了三次裡衣,每次裡衣都是什麼顏色的?”

穆念慈不假思索地道:“都是綠色的!”她頓了一頓,臉上神色微變,又道:“是了!我先前見他換了那麼多件裡衣,並且全都是綠色的,心裡還有些奇怪呢。還有啊,除了這

幾件裡衣以外,他的包袱是綠色的,馬車的車廂四壁,連車廂中鋪著的毯子枕頭,都是綠色的。我當時看見這麼多東西都是綠色,自然十分好奇,若非我中了迷藥,沒法說話,說不定就要問他,既然他這麼喜歡綠色,乾嗎衣服不穿綠色的?”

賈珂和王憐花聽了此言,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但見她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布衫,青色布鞋,布衫略小,布鞋略大,看上去十分落魄,頭上也隻用一根木簪挽著頭發。

王憐花笑道:“還有他給你和李姑娘準備的衣服鞋子,乾嗎不選綠色的,偏要選青色的。”

穆念慈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見這件窄小的衣服將自己的曲線勾勒出來,不由臉上一紅,繼續道:“那輛馬車上裝了好幾件青色布衫,都和我身上的這件青色布衫一模一樣,隻是大小不同。我是九天前落到他手上的,走了這麼遠的路,他從沒想過給我換一件衣服,所以我想那幾件衣服,多半不是給我和李姑娘在路上替換的,而是他想著自己一路上,可能會遇見好幾位像我和李姑娘這樣獨住一間客房的女子,就提前預備好了這麼多件衣服。”

賈珂和王憐花攜手離開客棧,王憐花戴上麵具,見賈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知道他是在尋思這人從衣服到用具,一應都是綠色,究竟是他自己喜歡,還是另有什麼含義,笑道:“你何必費心去想這件事?要我說啊,既然他的同夥可能就在蘇州,那咱們近日便去一趟蘇州。到時你扮成賈姑娘,繞著蘇州城走上一圈,以賈姑娘的傾城美色,他那同夥十有八|九當天晚上就溜進客棧,想用迷藥將你迷倒。這便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了,怎麼樣,我這法子不錯吧?”

賈珂嗤的一聲笑,說道:“到時我中了那人的迷藥,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然後你闖進客房,正待英雄救美,就聽樓外大喊一聲:‘田伯光又闖進姑娘的屋子了!大家有刀的拿刀,有箭的拿箭,這次說什麼也不能放過這個武林敗類了!’”說著伸手捏住王憐花的下頦,笑眯眯地道:“王公子出這個主意,究竟是因為你想要我當薑太公呢,還是因為你自己想要當田伯光?”

王憐花風流自賞

,自負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即使他的麵具沒有他自己這般俊美,那也算是百裡挑一的人物,而田伯光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胡子,除了輕功好,刀法快以外,再沒有任何值得彆人稱道之處,如何能夠和他相提並論?那晚被那麼多人誤以為是田伯光,已經是他的奇恥大辱,這時聽到賈珂舊事重提,又如何能忍?

當即低下頭去,一口咬住賈珂的手指,笑道:“天下又不是隻有田伯光一人才會采花,本公子要采你這朵花,可用不著當田伯光!”

賈珂聽了此言,忍不住噗嗤一笑,他仰頭看天,見太陽正在頭頂,便又看向王憐花,笑嘻嘻地道:“今日這輪太陽自東方高高升起之時,王公子還在床上采我這朵花,不想剛剛移到中間,王公子又惦記著采我這朵花了?”

王憐花臉上一熱,鬆開賈珂的手指,輕輕地咳嗽一聲,左顧右看,問道:“天這麼熱,咱們總不能一直在太陽下麵傻站著吧,接下來去哪?”

賈珂握住他的手,略一沉吟,笑道:“反正咱們一時半會也找不到皇上的下落,不如先去問問李湛和李淳,他們的進展如何。”

昨日揚州知府得了巡撫的暗示,便向當地一戶富紳借了一座帶花園的宅第,請李湛和李淳在花園中歇宿。這戶富紳姓花,主人正是花滿樓的二哥,李湛和李淳知道以後,還特意向巡撫詢問,這宅第的主人是否就在揚州。

其實花家雖是江南的“地王”,但是正所謂:“士農工商。”這花家世代經商,縱使家財萬貫,在社會上的地位卻不怎麼高,按理說李湛和李淳本不應該將他放在眼裡。但是皇帝年輕之時,曾經癡戀一位姓花的姑娘,甚至寧肯放棄皇位,也要娶她為妻,後來這位花姑娘香消玉殞,皇帝愈發無法忘情,對花姑娘的家人,也愛屋及烏,很是照顧。

這位花姑娘,便是花滿樓的姑姑,因此李湛和李淳才對花家高看一眼,待巡撫回答,這宅第的主人幾日前便去外地置辦貨物,並不在揚州以後,心下也是頗為遺憾。

賈珂昨日去麗春院之前,便派人將自己暫居王院的事告訴李湛和李淳,那送信的人回來,自然也將李湛和李淳暫居花家宅第的

事情,告訴了賈珂。

到得宅第,賈珂摘下麵具,那守門的官兵看見他的臉,立時認出他是誰來,連忙陪著他們走了進去。

園中假山流水,亭台樓閣,花團錦簇,風景嫣然,風景清雅之極。湖心亭中坐著一人,手握釣竿,正在垂釣,手邊放著一張小幾,幾上放著一瓶葡萄酒,葡萄酒放在一隻木桶之中,木桶裡麵放滿冰塊,絲絲白氣自桶中溢了出來。旁邊圍著六七個丫鬟,或端水果細點,或端魚餌魚食,有一個丫鬟端著的托盤上,放著的東西最為特彆,卻是一隻夜光杯,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一個守衛輕手輕腳地走到那人身後,彎腰說了句話,賈珂和王憐花聽得清清楚楚,卻是:“爺,賈大人攜夫人過來了。”這人回過頭,向他們看來,卻是李湛。原來李湛和李淳隻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江蘇巡撫,而沒告訴彆人,因此這偌大的宅子之中,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李湛和李淳的身份,隻知道他二人皆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突然之間,一隻梅花鹿鑽出假山,來到賈珂和王憐花的麵前,擋著他們的路,不讓他們走,又用嘴巴去蹭賈珂的衣袖,態度很是親昵。

賈珂上輩子去旅遊,經曆過被鹿追著咬的慘劇,隻覺鹿雖然長得可愛,但性情太過暴躁,因此家中的花園裡雖然養了不少動物,卻沒有養鹿,此時見到這隻梅花鹿如此溫順地在自己的衣袖上蹭來蹭去,不禁大感稀奇,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笑道:“真可愛!憐花,等回家了,咱們也在家裡養兩隻吧。”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