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珂感到脖頸濕了,側頭去看王憐花。王憐花沒有抬頭,淚水掉的更多了,恨恨地道:“太蠢了!真的太蠢了!她怎麼會這麼蠢啊!”
賈珂看見王憐花這副模樣,突然想起自己剛來這個世界時的情狀,歎了一口氣,低頭去吻王憐花的頭發,心想:“憐花總是跟我說,他已經對王雲夢心灰意冷,再也不會關心她的死活了,到頭來聽說王雲夢的死訊,他還是傷心成這副模樣。他聽說王雲夢死了,流下這麼多滴淚來,王雲夢聽說江玉郎把他閹了,可曾為他流下過一滴眼淚?”
賈珂如此痛恨王雲夢,有一大半緣故是王雲夢對王憐花實在太過殘忍惡毒。這時見王雲夢這般欺負王憐花,仿佛王憐花不是她的親生兒子,而是她的仇敵,她的對頭,知道江玉郎把王憐花閹了——雖然那不是王憐花,也不見半點愧意,王憐花卻還在這裡,為了她的死傷心不已,更加憤憤不平。
他又歎了一口氣,右手抬了起來,繞過王憐花的後頸,去摸王憐花的右耳,心想:“幸好王雲夢已經死了,我總算不用一遍又一遍地瞧著她過來欺負我們,輪到我報複她的時候,我卻束手束腳,什麼事都不敢做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的苦日子終於結束了!柴玉關,你總算做了一件好事!”
王雲夢生前和賈珂有仇,但她現在已經死了,再也不會想出什麼陰毒法子,來對付她的兒子了,賈珂也願意隻把她當成王憐花的母親看待。
他見王憐花眼淚越掉越多,平素出口成章,這時嘴裡翻來覆去,隻有“太蠢了”這一個形容詞,不由更加心疼,輕輕撫摸王憐花的脊背,說道:“咱們先將她的遺體收斂了,然後找人將她運回中原安葬,好不好?”
王憐花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直起身來,伸手要去擦臉上的眼淚。
賈珂攔住他的手,取出毛巾,去擦他臉上的淚水。
王憐花默然不語,坐在賈珂麵前,任由賈珂將他臉上的淚水擦乾淨,然後一言不發地掀開車簾,躍下馬車。
賈珂跟在後麵,躍下馬車,覺得那一百二十餘名癮君子的哭嚎,實在不合時宜,便即停下腳步,隨便抓了個人,吩咐道:“去把那些毒蟲的嘴堵上。”那人領命而去。
賈珂向前望去,隻道照著王憐花適才那一言不發地下車而去的架勢,這時絕不會等自己,卻不想王憐花並沒有去彆的地方,他就站在車邊,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出神。
賈珂放下心來,快步走到王憐花身旁,握住王憐花的手。
兩人快步而行,來到祖千秋的身旁。
毛叔正與祖千秋聊天,見有人過來,抬起頭來,瞧見賈珂的麵容,不由大吃一驚,一拍大腿,說道:“啊,這不是新郎官嗎?”
祖千秋回頭一看,見賈珂和王憐花站在身後,連忙讓開地方。
賈珂聽了此言,大為詫異,心想:“新郎官跟我長得很像,可見新郎官不是小魚兒,就是無缺。邀月明知新郎官是花月奴的兒子,還要和他成親?這個邀月到底中了什麼降頭?她不是最恨花月奴嗎?竟然甘心做花月奴的兒媳婦?”問道:“那新郎官長得和我一模一樣?他臉上有沒有刀疤?”
毛叔愣了一下,說道:“那新郎官臉上確實有一道很長的刀疤,幾乎從眼角到了嘴角。這道刀疤看著很深,他臉上敷了一層很厚的粉,把臉塗的煞白煞白的,都沒有遮住這道刀疤。這麼說來,您不是昨天那個新郎官了?”
他見賈珂氣度高華,寥寥幾句,便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威嚴,猜到他不是普通江湖人士,是以用“您”來稱呼賈珂,態度也十分客氣。
賈珂心中暗喜,尋思:“原來小魚兒昨天在這裡。”
他雖急於知道小魚兒的下落,但總得照顧王憐花的心情,點了點頭,問道:“毛老兄,你剛剛說大胡子的前妻,被大胡子殺死了。不知她的遺體現在在何處?大胡子又去了哪裡?還有那新郎官,他現在在哪裡呢?”
說罷,向王憐花斜睨一眼,就見王憐花望著遠處天空,臉上神色冷峻,似乎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沒有留意賈珂在說什麼,但賈珂知道,他的心神其實都在這裡。
毛叔道:“那大胡子的前妻雖然殺死了江老爺,但江老爺還有一個兒子。”
賈珂打斷毛叔的話,問道:“不知這位江公子叫什麼名字?”
毛叔道:“江少爺名叫玉郎,江老爺說自己給他起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一位故友。”
賈珂既已知道新郎官是小魚兒,自然也已猜到這個江家,和江玉郎父子脫不了乾係,這時聽到毛叔說江少爺就是江玉郎,他當然不覺意外,但是江彆鶴就這樣被王雲夢殺死了,他卻怎麼想都覺得不太真實,心想:“我須得找一個口齒清楚,善於言辭的人,跟我講講,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當下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是叫玉郎。毛老兄,請繼續往下說吧。”
毛叔“哦”了一聲,說道:“昨天晚上,江少爺不知什麼緣故,沒有直接出席婚禮,而是扮成了樂師,混在我們這些賓客之中。後來新郎官說新娘子寫了許多武功秘笈,留在了她的房間裡,如今新娘子已經死了,他要燒了新娘子的房間,用這些武功秘笈給她陪葬,然後他就衝出禮堂,奔去後院。
大胡子立馬追了過去,江少爺也追了過去。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麼話,反正那天晚上,大胡子是在江家過的夜,今天一早,大胡子、新郎官和江少爺,就坐車出了鎮子,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大胡子的前妻和新娘子的屍身,本來被江家的仆人送去了義莊,今天早上,大胡子讓江家的仆人隨便準備一具棺材,把前妻的遺體放進了棺材裡,他帶著棺材一起走了。這位公子,您想看前妻的遺體,那是見不到了,不過新娘子的遺體,如今還停放在義莊裡,您若是有興趣,倒可以過去看看。”
王憐花一怔,心想:“他乾嗎要拿走她的遺體?”隨即想起毛叔適才說過,白飛飛如今在王雲夢的手上,但是王雲夢已經死了,柴玉關想要找到白飛飛,就得找到王雲夢的手下,他一點線索都沒有,隻能將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柴玉關帶著王雲夢的遺體離開這裡,是要給自己看啊!
王憐花咬牙切齒地冷笑一聲,目光中流露出痛恨無比的神色。
祖千秋見狀,禁不住渾身寒毛直豎,心想:“是誰惹這小魔王生氣了?江玉郎嗎?不會吧,他先前自己提起江玉郎,神色也很正常啊!”
賈珂心想毛叔隻是一個外人,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少,自己想要知道柴玉關他們去了哪裡,還是得去問江家的人。當下細細向毛叔問明道路,然後跟祖千秋道:“你們先去找過夜的地方吧,我和王公子去江家轉轉。”頓了一頓,又道:“你們安置好以後,就去鎮上的布莊買幾匹白布,給我和王公子做幾身孝服。”
王憐花全沒想過守孝這事,一怔之下,側頭向賈珂望了一眼,然後望向彆處。
祖千秋一呆,問道:“孝服?是誰死了?我們也需要換上嗎”
王憐花向他望了一眼,說道:“想換就換,你們願意做孝子賢孫,我也不會攔著你們。”說罷,牽著賈珂,快步向江家行去。
兩人來到江家大宅之前,隻見大門緊閉,門內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
王憐花飛起一腳,踹開大門,兩人走了進去,院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賈珂將大門關上,和王憐花走進大廳,隻見廳裡擺設齊整,毛叔提到的牆上貼的喜字,桌上擺的紅燭,地上鋪的紅氈,還有廳裡擺著的數十張桌子,如今都不在了。
王憐花記得毛叔說過,昨天柴玉關用珠花刺穿王雲夢的喉嚨以後,便將王雲夢踹了出去。他自左而右地掃視一圈,很快瞧見一麵牆壁上似乎粘著什麼東西,正待過去,手腕卻被賈珂拽住。
王憐花心下詫異,回過頭去,看向賈珂,問道:”怎麼了?“
賈珂搖了搖頭,並不說話,將王憐花打橫抱起,來到院子,越牆而出,然後將王憐花放下。
他從懷中取出兩張麵具,一張給王憐花戴上,一張自己戴上,四下張望,見附近有一家酒樓,便牽著王憐花的手,直奔那家酒館,進去找了個座頭,要了一桌酒菜。
王憐花更加詫異,問道:“賈珂,你這是做什麼?”
賈珂解釋道:“咱們那封信,雖能保住小魚兒和無缺的性命,令江玉郎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但也有一個壞處,那就是咱們本能躲在暗處,現在卻不得不來到明處。江玉郎他們既已知道咱們還活著,你說他們會不會想法子對付咱們?”
王憐花乍聞母親慘死的噩耗,一直心神不寧,這時聽到賈珂的話,也反應過來,但他的第一反應卻是:“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假的,我媽其實沒有死?”
賈珂臉色一僵,心想:“不要吧!老天保佑,這老巫婆真的已經死了!”
王憐花鑒貌辨色,已知賈珂心裡在想什麼,歎了口氣,說道:“你心裡在想什麼,跟我直說就是,我怎會因為這個生你的氣?”
賈珂苦笑道:“有些事情,你我心裡清楚,就已經足夠了,沒必要說出來。”
王憐花握住賈珂的手,過了一會兒,說道:“倘若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假的,那沒什麼好說的,鎮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江玉郎的同夥。倘若這件事是真的,那就是江玉郎收到咱們的信以後,知道咱們還沒有死,猜到咱們可能會找來這裡,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江家所有人都宰了,為的是要殺人滅口,死無對證,是嗎?”
賈珂笑道:“不一定隻是為了殺人滅口,死無對證。倘若我是江玉郎,我之所以殺死江家所有人,是因為我擔心我的仇人們找來這裡,抓住江家其他人,向他們逼問我的事情。那麼我不僅要將江家所有人殺了,還要在江家設下陷阱,讓所有闖進我家的人,都有去無回。”
然後從懷裡拿出兩錠金子,放在桌上,說道:“有錢能使鬼推磨。若是有人願意替咱們進江家看看,那咱們何必自己冒險?”
王憐花不禁一笑,掃了一眼,叫來酒樓的店夥,說道:“眼下有個發財的機會就在你麵前,你要不要?”
那店夥眼睛一亮,問道:“客官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小的?”
王憐花微微笑道:“昨天江家發生了一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那店夥笑道:“昨天江家可不止發生了一件事,客官,你指的是成親的事,搶親的事,打架的事,還是殺老婆的事啊?”
王憐花的右手本來十分放鬆地放在桌上,聽到“殺老婆”三字,右手中指、無名指和小指不禁用力一縮,麵上卻不動聲色,說道:“當然是成親的事了。昨天我聽說江家要辦一場婚事,特意備了一份厚禮,送了過去,哪知婚禮最後沒有辦成。
我這份賀禮是送去給新人道賀的,他們的婚事既然沒成,江家憑什麼收下我的賀禮,所以我就向江家的人討要賀禮。他們明明跟我說好,今天會把賀禮還給我,剛剛我去敲門,居然無人應門,當真欺人太甚。我看他們就是想要眛下我這份賀禮,所以故意裝作沒人在家。”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一下,仔細去看那店夥的反應。
店夥“咦”的一聲,說道:“江家沒人應門嗎?不應該啊!江少爺是今天早上走的,他走了以後,江家人好像就沒出來過了,我們今天上午,還在那裡可惜,昨天晚上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他們不出來,我們也沒法向他們打聽內情。”
王憐花見他神色坦然,不似作偽,微笑道:“他們都在家嗎?那太好了!看來今天是老天爺要你發財!這裡有兩錠金子,你現在就去江家,誰在江家管得著事,你就幫我把他帶出來,這一錠金子,就是你的。你若能幫我把我的賀禮要過來,那麼另一錠金子,也是你的。”
店夥不禁喜出望外,說道:“多謝,多謝!祝兩位也發財!那我現在就去江家,給兩位把江家的管家叫出來!”說罷,轉過身去,快步走到櫃台之前,跟掌櫃的說自己肚子疼,請了個假,然後從前門跑了出去。
店夥奔到江家大宅附近,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咦,他們不在這裡。”凝目瞧去,就見兩道人影站在江家門前,一道是個綠衣姑娘,年紀很輕,容顏嬌媚,一道是個青衣老者,形相清臒,風神軒舉,正是黃蓉和黃藥師。
黃蓉和黃藥師坐在車裡聽祖千秋和毛叔交談,因父女倆與這場鬨劇的三個當事人實在不熟,最初隻是把這場鬨劇當故事聽,還聽得津津有味,待得賈珂和王憐花躍下馬車,也過去跟毛叔交談,黃蓉聽到毛叔說賈珂是新郎官,方始發現原來這場鬨劇和自己也有點關係。
父女倆收拾好東西,躍下馬車,本想與賈珂、王憐花一起去江家,但是晚了一步,沒有追上他倆。
黃蓉見追不上他倆,索性不追了,畢竟今天早上,小魚兒就已經跟著江玉郎離開了江家,她早一點去,晚一點去,都沒什麼區彆。於是向毛叔問明去義莊的道路,然後與父親一起去義莊探望情敵。
這處鎮子建在深山之中,一年到頭,能有幾個外地人經過這裡,又能有幾個外地人死在這裡。是以義莊雖然占了“莊”這個字,卻是用鎮子最西邊的一座又小又破的屋子改建的。
兩人推門進去,就見裡麵停放著兩具屍體,一具屍體,是個陌生男人,另一具屍體,是個女子,穿著大紅嫁衣,雖然已經死去多時,仍能看出她生前身形纖細高挑,皮膚雪白柔嫩,頭發烏黑柔順,十有八|九是一個豔光四射的大美人。
隻不過她臉上似乎受了重傷,五官扭曲變形,皮膚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整張臉就好像遇火融化的蠟人一般,已經完全辨認不出她從前的模樣來了。
黃藥師瞧見這具女屍,皺了皺眉,說道:“這是‘天雲五花綿’,王雲夢的獨門暗器。”
黃蓉歎了口氣,說道:“這暗器的名字,聽著這麼好聽,落在身上,竟然這般可怕。唉,我要是她,知道自己死後會變成這副模樣,我寧可自己撞牆死了。”
黃藥師拍了拍黃蓉的腦袋,說道:“撞牆死也好,被這暗器殺死也罷,不都是死嗎?你加緊練好輕功,縱使有人對你使這‘天雲五花綿’,你也能及時避開。”
黃蓉笑道:“爹,我這幾天不一直很努力嗎?隻是王雲夢喪命於柴玉關之手,我看她這‘天雲五花綿’,十有八|九也已落入柴玉關之手。柴玉關的武功比我高出好多,沒個三年五載,我一定拍馬也追不上他。他若對我使這‘天雲五花綿’,我輕功再好,也好不過他,要避開他,須得另外想個法子出來。”
他二人一麵說話,一麵去江家找賈珂和王憐花,來到江家門前,見大門緊閉,宅子裡一片死寂,心知事情不對,正自奇怪,就見那店夥跑了過來。
黃蓉向那店夥瞧了一眼,笑道:“這位兄台,請問你是江家人嗎?”
那店夥停下腳步,見黃蓉模樣陌生,知道她是外地人,搖了搖頭,問道:“我是來找江家的管家的,姑娘也是來江家找人的?”
黃蓉點了點頭,笑道:“江玉郎讓我給他家的仆人帶個口信,我見江家大門緊閉,家裡不像是有人,所以有些奇怪,是不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你有事要找江家的管家,那真是太好了,等你把管家找出來,我正好把江玉郎的口信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