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如此,燕南天聽說賈珂和王憐花似乎吵架了,第一反應就是覺得錯在賈珂身上,覺得自己理應過去勸勸他們,王憐花這孩子處處為賈珂著想,能和賈珂吵起架來,肯定是賈珂做了無比過分的事情,他實在接受不了,賈珂又不肯退步,這才吵起來的。
但是燕南天心念一轉,想起先前賈珂把王憐花扛在肩上,好像是在欺負王憐花,其實是在和王憐花鬨著玩,不知這次他們會不會也是在鬨著玩。自己身為長輩,還沒確定他們到底是真的吵架了,還是隻是鬨著玩,實在不方便過去,以免徒增尷尬。
可是他愛屋及烏,覺得江楓那麼溫柔,那麼善良,活著的時候,總是被人欺負,王憐花一定也是如此,實在放心不下,就跟黃蓉提了一句。
黃蓉何等聰慧,燕南天剛開了個頭,她就猜到了燕南天的心思,去賈珂和王憐花的帳篷前麵轉了一圈,回來跟燕南天說,放心吧,他們兩個現在好得不得了,燕南天這才放下心來。
這時他坐在帳篷裡獨自飲酒,默默想著心事,在營地入口傳來的一遍接著一遍的認錯聲中,見賈珂和王憐花攜手過來,兩人神色親熱,不見半點生分,心下大為寬慰,嘴角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你們過來了。”
王憐花見燕南天態度如常,不由得大為驚奇。他還以為燕南天聽了自己跟孟星魂說的話,知道自己何等心狠手辣以後,定會感慨自己果然是“雲夢仙子”和柴玉關的兒子,和他們如出一轍的狠毒。
燕南天先前見到自己和賈珂打鬨,以為賈珂正在欺負自己,就非常嚴肅地要賈珂向自己道歉,如今看穿了自己的本性,即使不非常嚴肅地批評自己,教訓自己,也一定會對自己態度冷淡,以示他這樣嫉惡如仇的大俠,是不屑與自己這等不擇手段的狠辣惡人為伍的。
剛剛黃蓉幫燕南天去看他們是否在吵架,不就是因為燕南天擔心自己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大惡人,會欺負他的寶貝侄子麼。還有上一刻他們走進帳篷,燕南天麵無表情地喝著悶酒,顯然心情不好,不就是在發愁他的寶貝侄子,怎麼找了自己這樣一個心腸狠毒的相公麼。
王憐花已經在心裡想好了三套說辭,來麵對燕南天的冷臉、教訓和責罵,想不到燕南天就跟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他心中一怔,又疑心燕南天這是想出了什麼高招來對付自己,現在的風平浪靜,隻是一時的假象,畢竟如果燕南天真的不在乎他的心狠手辣,乾嗎要獨自在這裡喝悶酒?
王憐花心中轉過數十個念頭,腳下卻沒有停頓,跟賈珂一起坐到燕南天旁邊。
賈珂笑道:“燕伯伯,你怎麼自己在這裡喝酒?”
燕南天向營地入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說道:“我聽到他們說的話有些心煩,就回了帳篷,又沒什麼事做,就喝起酒來了。你們帶回來的酒,當真難得一見的佳釀。”然後找了兩隻酒碗,斟了兩碗酒,放到賈珂和王憐花麵前。
賈珂問道:“是他們的聲音吵到你了嗎?”
燕南天搖了搖頭,說道:“這倒不是。隻是他們說的話,讓我想起從前的事了。”
他看向麵前的酒壇,緩緩地道:“江楓在世之時,和他有關的汙言穢語,就從來沒有少過。他每次都假裝渾不在意,見我因為這些汙言穢語生氣,甚至還會安慰我,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是彆人決定的,是他自己決定的,我何必跟這些人一般見識。
我也曾抓過幾個說話難聽的人,拍爛他們麵前的石頭,威脅他們,若是日後再敢說任何有關江楓的閒話,這幾塊石頭,就是他們的下場。但是天下有那麼多人,我能堵住幾個人的嘴,卻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偏偏這世上因為他的容貌,他的人品而對他心生嫉妒的人數不勝數,他自十幾歲起,就沒少受這流言之苦。”
說到最後,忍不住長歎一聲,說道:“你們這麼做,很好。”
賈珂自小就飽受流言蜚語之苦,聽到這話,十分讚同,說道:“可不是麼,這世上最可恨的就是那些亂嚼舌根的人了。明明什麼證據都沒有,就敢信口開河,胡說一通,最後他們自己說得痛快了,拍拍屁股走人了,卻沒想過被他們造謠的人,會因為他們的胡說八道,受到多大的傷害。
這三個人剛剛湊在一起編排王公子,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還把他們自己想的東西奉為圭臬,我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早就把他們剝皮抽筋,掛在營地入口了,現在隻是讓他們跪在那裡,把自己說錯的事情一一澄清,實在是便宜他們了。”
燕南天不禁一笑,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聽到有人竟敢編排江楓,氣頭上來,也曾想過把這些人剝皮抽筋,殺得乾乾淨淨。當然了,這個念頭隻存在於他的腦海之中,絕不可能付諸實踐。
燕南天隻道賈珂也是這樣,說道:“你現在這麼做就很好,若是為了幾句汙言穢語,就把他們三人剝皮抽筋,當時是痛快了,事後冷靜下來,一定會後悔的。”頓了一頓,又道:“而且王憐花知道你為他做了這種事,也一定會感到自責。”他知道如果他因為彆人編排江楓,就殺了這人,江楓知道以後,定會倍感自責,便認為王憐花也會如此。
王憐花心想:“我怎會感到自責?我最多感到遺憾,遺憾沒能親手把他們剝皮抽筋。不過賈珂也隻是說說,他一向討厭把彆人折磨得血肉模糊,決不可能把他們剝皮抽筋。給他們種下生死符,然後把他們掛在營地入口,讓他們隨風搖擺,隨風慘叫,這才是他會做的事。”
賈珂心想:“要命了!憐花在燕大伯的眼裡,到底是什麼心慈手軟的聖父啊?他叫王憐花不是王蓮花,背後沒有蓮花,不是佛祖啊!”言念及此,忍不住向王憐花瞧了一眼,就見王憐花臉含微笑,看著自己和燕南天,見自己看向了他,臉上登時紅了。
賈珂心想:”這臉紅絕對是用內力逼出來的。“然後仔細打量了王憐花一眼。
王憐花本來就生得俊俏,顯得比實際年齡小上一兩歲,平時似笑非笑,眼中滿是風流,這時故作乖巧,假裝靦腆,倒也像模像樣。
賈珂極少見到王憐花這副模樣,越看越有趣,忍不住伸手在王憐花雪白的臉頰上捏了一把,心想:“好乖啊,真想把他欺負地嚶嚶大哭,撲到我懷裡,抽抽噎噎地跟我說:‘哥哥,不要欺負我嘛。’”言念及此,忽覺側腰一痛。原來王憐花臉上裝得人畜無害,右手卻悄悄伸到了賈珂的側腰上,擰了他一把。
賈珂倒吸一口冷氣,然後輕輕地咳嗽幾聲。
三人分彆坐在小幾的兩側,燕南天當然沒有看見王憐花的動作,聽出賈珂的咳嗽聲有些奇怪,問道:“怎麼了?”
賈珂笑道:“沒事。今天在山上的時候,遇到了一隻小野豬,我見它長得很可愛,就想把它帶回來,沒想到它的蹄子特彆有勁,在我身上踹了一腳,留下了一大片淤青。剛剛動了一下,正好扯到這片淤青了,就有點疼。”
王憐花臉含微笑,說道:“燕大俠放心吧,我已經給他抹過藥了,明天就能好了。”
燕南天哪知此豬非彼豬,點頭道:“那就好。”又道:“沒想到西方魔教赫赫有名的斷頭路上,竟然也能遇到野豬。我還以為他們在這條山道上設下了那麼多處關隘,附近的野獸,早就已經被他們趕走了。你們在山道上遇到他們設下的機關了嗎?”
賈珂搖了搖頭,說道:“那條山道上的機關,至少有一大半都已經被人破壞了,本來守在山道上的西方魔教的弟子,也都已經被人殺害了,屍體都埋在積雪下麵,已經死了好幾天了。
我們問過極樂童子,他說那些守在山道上的弟子,應該今天回大光明境複命。他們始終不見這些弟子回來複命,擔心山下出事了,極樂童子下山查看,一路上一個弟子都沒有遇見,路上的機關還都被人破壞了,後來就遇到了丁典他們。”
燕南天一驚,奇道:“機關都被人破壞了?是被誰破壞的?”
賈珂道:“目前還不知道是誰。不過從那些屍體上看,這些破壞機關的人,應該是在下雪之前上的山,那時咱們還沒到這裡呢。而且山上那麼多機關都被人破壞了,這顯然不是幾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
咱們的營地和斷頭路離著並不算遠,一大群人從斷頭路上離開,咱們這麼多人,不可能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他們的存在。我想他們應該是在咱們過來之前,就已經因為某種原因,離開了斷頭路。”
燕南天越聽越驚奇,沉吟片刻,說道:“這些人莫不是知道咱們要來圍剿大光明境,便提前過來,幫咱們掃清了路上的障礙,隻是因為某個原因,不方便和咱們見麵,因此破壞了那些上山的時候,一定會經過的機關以後,就自己離開了?
無論是什麼原因,這些人一定對大光明境非常了解,所以才能在短短幾日之內,破壞了路上那麼多處機關。你們打算什麼時候上山?我看越快越好,不要給西方魔教把路上這些機關修好的時間。”
賈珂道:“我和王公子也在發愁此事。我們本是想要遵循江湖規矩,先遣人下帖,告訴西方魔教,我們已經到山下了。西方魔教若是識相,知道咱們人多勢眾,高手很多,他們不是咱們的對手,所有人趕到山下,迎接咱們上山,咱們不費一兵一卒,不流一滴鮮血,就能把西方魔教拿下,那可真是再好也沒有了。若是不識相,雙方交戰,咱們也不必怕他們。
哪知出師未捷身先死,王公子一共派去了五個信使,四個在半道上勾結外人,殘害同僚,一個在半道上受了重傷,險些丟掉性命。西方魔教不義在先,咱們也沒必要和他們講江湖道義了。但直接攻上山去,我又覺得有些不妥。”
燕南天從前殺敵,都是直接去殺,從不講究這些江湖規矩。他先前聽說賈珂和王憐花派人去大光明境下戰書,就覺得他們這麼做有點囉嗦,現在西方魔教已經對信使出手了,賈珂竟然還磨磨蹭蹭,不肯立刻攻上大光明境,不由大為奇怪,問道:“哪裡不妥了?”
賈珂笑道:“太不威風啦!王公子剛剛當上武林至尊,這一戰對他來說至關重要。如果匆忙上山,一點排場都沒有,即使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整個西方魔教拿下了,這一點缺憾,也如美玉上的一點瑕疵,日後說起來定會大感可惜。
我們昨天不是從九幽侯那裡拿來了一些東西麼,今天早上,我突然想到有些東西可以派上用場,就找了些人,幫我把那些東西加工一下。本來加工好的東西不急著用,但因為發生了這個意外,就變成急著用了。我們回來以後,又找了一些人幫忙,但還是得再過半個時辰,才能把這些東西做好。”
賈珂何嘗不知道,如今大光明境上的人,還不清楚山下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既要攻打大光明境,現在就是他們最好的機會。為了武林至尊的排場,浪費這麼好的機會,實在有些可惜。
如果王憐花沒有吸走逍遙子的全部內力,如果玉羅刹如今就在山上,他們攻打大光明境風險很大,賈珂肯定會選擇速戰速決,排場這種東西,乾掉玉羅刹以後再考慮也不遲。
但是如今王憐花吸走了逍遙子的全部內力,若論武功,這世上應該已經沒人能與他比肩,很多事情,他們已經無需擔心了。
何況賈珂和王憐花抓住極樂童子以後,就對他施加酷刑,摸清了大光明境上的情況:
玉羅刹確如賈珂所料,不在大光明境,大悲王和長安王也不在大光明境。
玉羅刹離開大光明境之前,將教務交給了三名副教主和兒子玉天寶。這三名副教主,分彆是班察巴那,多爾甲和牒兒布。
這三個名字都是藏文,“班察巴那”指的是愛欲,“多爾甲”指的是權法,而“牒兒布”指的是智慧。
但是那三名副教主,並不是藏人,也不說藏語。
這三個名字,顯然不是他們真正的名字。
極樂童子也不知道他們三人的真實身份,西方魔教一共有二十幾名副教主,到底有多少個副教主,可能隻有玉羅刹清楚,柴玉關也隻知道至少有二十三個副教主。
他們都是玉羅刹的老朋友,一些早已隱居江湖的老怪物,名義上是西方魔教的副教主,其實很少來大光明境,一般隻在玉羅刹需要他們的時候才過來。
就像是一個遊戲的頂級boss,不會把剛出新手村的一群玩家放在眼裡,王憐花當然也不會把這些人放在眼裡,兩人一合計,還是決定先弄好排場,再大張旗鼓地攻上大光明境,不過大光明境上的情況,他們就不公布了,以免眾人聽說玉羅刹不在,興致不高,氣氛不到位。
燕南天聽了賈珂的話,登時想起來,今天他在營地裡散步,確實覺得營地裡的人少了很多,現在想來,少了的那些人,應該都待在帳篷裡幫賈珂加工他要的東西呢。
燕南天雖然對排場不屑一顧,不過江楓畢竟是天下第一大富豪的兒子,他本人再怎麼糞土富貴,自小習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行走江湖的時候,當然處處都和出身普通的江湖人不同,燕南天和江楓來往久了,對這些富貴王孫的生活習慣,早已習以為常。
賈珂在勳貴世家長大,自小出入皇宮,如此講究排場,燕南天也不覺奇怪,隻是道:“半個時辰說長不長,很快就過去了。若是你們打算半個時辰以後就上山,現在就該收拾行李了。”
賈珂道:“我們這會兒過來,就是有一件事,想要征求一下燕伯伯你的意見。我們本來是想著一起上山的,而且無缺在大光明境住了十幾年,正好可以做向導。隻是小魚兒和無缺現在的身體狀況,燕大伯,你也清楚。王公子雖有把握能治好他們,但不是隻用一兩天,就能把他們的身體恢複原樣。
他們現在不僅沒有武功,走路都很不方便,硬要他們跟著咱們一起上山,實在太危險了。所以我想,咱們不如兵分兩路,我和王公子帶著一些人上山,燕伯伯你帶著小魚兒、無缺,還有一些人留在山下,有燕伯伯你在,即使西方魔教的人過來搗亂,也一定能護得小魚兒和無缺周全。”
燕南天怔了一怔,說道:“咱們在這裡待了這麼多天了,山下若有西方魔教的人,這幾天絕不會如此安靜。”說到此處,沉默片刻,忽然歎了口氣,說道:“你說的不錯。他們兩個的身體現在非常糟糕,根本不適合跟著咱們去大光明境。我把他們兩個留在山下,確實很不放心。
隻是我從前就聽人說過,玉羅刹的劍法極快,快到肉眼根本看不清楚。我一直久仰他的大名,想要跟他交手,但是始終沒有機會。他已經成名幾十年了,劍法一定比我從前聽說的還要厲害許多。你們兩個去大光明境,我不跟著你們一起去,如何能放下心來?”
賈珂聽到這話,心中一片溫暖,從前他去過那麼多處危險地方,什麼時候有長輩關心過他的安危?側頭向王憐花一笑,說道:“燕大伯,你放心吧。有王公子在,這世上絕沒有人能傷害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