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又是一怔,這次卻不是因為阿樹的話,而是因為阿樹臉上那看上去的十分神秘的微笑。
這樣的微笑!
這樣的目光!
這十三年來,他可不止看過一次!
這是賈珂賣關子的時候,最喜歡用的表情。
這個魁梧雄偉,陰鷙凶悍,看人的時候,目光中深情無限,仿佛人家是他的珍寶的大漢,顯然是賈珂假扮的。那個叫作阿花的刀疤大漢,自然就是王憐花假扮的了。
陸小鳳幾乎忍不住叫了起來,不過他沒有叫,而是抓住了阿樹的手腕,壓低聲音,說道:“好小子,你們乾嗎在這裡裝神弄鬼!”
賈珂哈哈一笑,伸手將那個身穿華服的小倌抱了起來,放到陸小鳳的懷裡,說道:“你猜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賈珂此時此刻,用的還是阿樹的聲音,看上去還是魁梧雄偉,陰鷙凶悍,看向陸小鳳的時候,目光中還是深情無限,明明什麼都沒有改變,但陸小鳳知道他就是賈珂,從他的滿臉橫肉之後,看到了他本來那張英俊討喜的臉蛋,就一點也不覺得惡心,更不會想要打人了。
便在賈珂抱起那小倌的一瞬之間,許金元呼吸一滯,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懼之極的事情似的。但是除了許金元之外,似乎還有一個人的呼吸也亂了。
陸小鳳當然察覺了許金元這一瞬間的慌亂,立時猜到懷裡的小倌的身份。他在那小倌的臉上用力扯了幾下,就見他臉上肌肉裂成幾塊,看上去格外可怕。
陸小鳳用手帕沾了茶水,在那小倌的臉上細細擦拭,臉上的肌肉紛紛脫落,露出一張棱角突出的慘白臉龐,正是姬冰雁。
陸小鳳將姬冰雁放在身旁,拿來旁邊的毛毯,蓋在姬冰雁的身上,然後看向許金元。
許金元眼望虛空,目光發直,明明察覺到陸小鳳在看他,也沒有去看陸小鳳。
陸小鳳移開目光,看向倒在腳旁的香香。
她被王憐花點住了穴道,嘴裡還塞著手帕,身子不能動,話也不能說,隻能乖乖地任人擺布,此刻滿臉迷茫,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是陸小鳳沒有忘記,適才賈珂將姬冰雁抱了起來,除了許金元之外,還有一個人呼吸亂了。
這個人就是香香。
賈珂看向許金元,微笑道:“你要不要向我們解釋一下,既然姬冰雁已經被陳燝帶走了,那麼這人是誰?”
許金元道:“我為什麼要解釋?”
王憐花微笑道:“看來你是想要現在就死了?”
許金元淡淡一笑,說道:“我現在還活著,就是因為我沒有向你們解釋。如果我向你們解釋清楚,我為什麼要抓姬冰雁,又為什麼要把姬冰雁留在望花樓,到時你們豈會容我活在世上?就算你們放我一馬,‘他’也不會放過我。”
賈珂道:“‘他’?”
許金元沒有說話,看上去十分氣定神閒。
王憐花冷笑一聲,說道:“你自不量力,想用這個秘密跟我們談條件,那也罷了,但我弟弟跟你說話,你竟敢假裝聽不見,是活的不耐煩了嗎?”跟著叫停車夫,抓著許金元的衣服,躍出馬車。
陸小鳳掀開車簾,向外張望,卻沒看見王憐花和許金元,隻聽得東南方傳來許金元長聲慘叫,就算是被屠夫砍了一刀的豬,叫的都沒有這麼淒慘。
陸小鳳聽到這慘叫聲,都忍不住同情起許金元來了。
陸小鳳放下車簾,看向賈珂,說道:“我上次見到他,他好像還沒有這麼……”
他一時之間,想不出應該如何評價王憐花因為許金元不回答賈珂的話,就對許金元施以酷刑這件事,隻能聳了聳肩,說道:“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賈珂笑了笑,說道:“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的兩條胡子也還在呢。”
陸小鳳也笑了,說道:“看來這段時間,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很多事情。”
賈珂忍不住一笑,過了一會兒,說道:“多到我甚至覺得,我從前的三年都白活了。”
陸小鳳笑道:“你們三年前就在一起了,而且整日如膠似漆,如果這都是白活了,那我還算是活著嗎?”
賈珂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如果你羨慕我這種活法,完全可以加入嘛。”
他話音剛落,就見眼前一花,王憐花拎著許金元回到了車上。
王憐花將許金元扔到腳邊,側頭向賈珂一笑,問道:“加入什麼?”
賈珂突然覺得自己剛剛那句話,似乎聽上去有些歧義,有些像是在網絡上流傳已久的“我是來加入這個家,不是來拆散這個家”這句台詞,其實他隻是想說,陸小鳳也可以娶妻生子,安定下來,可沒有彆的意思,忙道:“我說小雞也可以像咱們一樣,找一個喜歡的人,安定下來。”
隨即反應過來,以王憐花的耳力,自己和陸小鳳在車裡說的那幾句話,他怎會沒有聽見,這會兒問自己加入什麼,顯然是覺得自己那句話太讓人浮想聯翩了,所以要自己解釋一遍。
他想到這裡,心下尷尬,不自禁地向王憐花甜甜一笑。
陸小鳳坐在旁邊,一不小心就看見了這一幕。
雖然他知道這個魁梧大漢是賈珂,但是見到這張凶神惡煞的臉上,露出這種又可愛、又甜蜜的笑容,胃部也不禁感到一陣抽搐。
陸小鳳忍不住向王憐花望了一眼,卻見王憐花在那裡含笑看著賈珂,目光中散發著又淫猥,又貪婪的光芒,就像是色狼看見不著寸縷的美貌少女時的目光。
陸小鳳大為佩服,暗道:“我從前一直對‘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話嗤之以鼻,今日才知,原來是我膚淺了。究竟是多麼深厚的感情,才能讓王憐花對著那張臉,露出這種色眯眯的表情來!”
陸小鳳對賈珂可沒有這種感情,決定還是對自己好一點,不要折磨自己的眼睛了。當下移開目光,看向許金元,就見許金元蜷縮著身子,側躺在地上,不住瑟瑟發抖,看上去可憐極了。
陸小鳳本來以為許金元剛剛發出那麼淒厲的慘叫聲,十有九是王憐花砍斷了他的手腳,挖出了他的眼睛,拔出了他的舌頭,破開了他的肚子,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沒想到他身上一點傷也沒有,甚至衣服也沒有破開一道口子。
陸小鳳眨了眨眼睛,問道:“許金元,我們現在問你,你為什麼要抓姬冰雁,又為什麼要把姬冰雁留在望花樓,你肯回答了吧?”
許金元見陸小鳳叫他,登時打了個激靈,神態間充滿了驚懼不安,顫聲道:“是……是老板要我這麼做的。”
陸小鳳道:“老板?”
許金元聽到這話,臉上恐懼之色更甚,身子不住發抖,遲疑片刻,說道:“老板是個年輕姑娘,大概十八歲,或者十九歲,總之還不到二十歲。一個月前,她就交代我們設法抓住姬冰雁,而且一定要秘密行事,不要驚動了彆人。
姬冰雁武功很高,我們在城裡對付他,很有可能引起騷動,所以我就想出了在路上埋伏他這個辦法。但我不知道老板為什麼要抓姬冰雁,也許是為了錢,也許是為了彆的事情,也許隻是因為,他從前得罪過老板,誰知道呢,老板隻交代我這麼做,可沒跟我說過為什麼要這麼做。”
賈珂聽到這話,和王憐花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了然之色。
陸小鳳吃了一驚,說道:“十八|九歲的姑娘?現在的年輕姑娘,都這麼厲害麼。”
他感慨完了,又道:“你老板叫什麼名字?”
許金元抿了抿嘴唇,臉上有些不安,說道:“我不知道,她從沒告訴過我們。”
陸小鳳壓根兒不信他的話,板著臉,說道:“你不知道你老板的名字,就幫她做事?”
許金元點了點頭,苦笑道:“很荒謬,是不是?”不等陸小鳳回答,又道:“如果你是我,你一定也會這麼做。因為她能給我想要的東西,而且隻有她能給我想要的東西,所以我永遠不會背叛她。”
陸小鳳覺得許金元的語氣有些奇怪,不像是在說,他的老板非常厲害,能滿足他所有的願望,而像是彆的意思。
但是陸小鳳形容不出來,許金元的語氣到底怎麼奇怪了,問道:“哦?你想要的東西?”
許金元一字字地道:“一切東西,一切你想要的東西。”
陸小鳳見許金元如此信誓旦旦,對他的老板愈發好奇,又道:“你老板讓你抓住姬冰雁,我想她這麼做,肯定不是為了邀請姬冰雁搬去望花樓長住。你應該已經通知她,你抓住姬冰雁了吧,她要怎麼過來把姬冰雁帶走?”
許金元沉吟片刻,苦笑道:“我不知道,我還沒收到老板的回信。她有時候會派使者過來,有時候會寫信過來,在信中告訴我們應該怎麼怎麼做,還有時候會親自過來。我不是想要向你們隱瞞,事到如今,我根本沒有幫老板隱瞞的必要了,我是真不知道,老板會怎麼把姬冰雁帶走。”
賈珂忽然道:“除了抓住姬冰雁之外,最近幾個月,你們老板還讓你們做什麼了?”
許金元剛剛就是因為沒回答賈珂的問題,被王憐花拉出去用真氣折磨了一番,這時聽到賈珂問他,他心中一凜,簡直像是在跟閻王爺搶時間似的,賈珂一句話剛說完,他就立馬回答:“老板還讓我們去找胡鐵花,如果找到了胡鐵花,就想法子把他也抓住。”
陸小鳳聽到這話,不由大吃一驚。
許金元的老板要找姬冰雁,還能說是為了姬冰雁的家產,可是她抓胡鐵花是為了什麼?
雖然陸小鳳然已經八年沒見過胡鐵花了,但俗話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他認識胡鐵花的時候,胡鐵花早就過完了兩個七歲,性格也早已定型了。
姬冰雁是多麼的精明,冷靜,嚴謹自律,胡鐵花就是多麼的散漫,衝動,隨遇而安,簡直就是窮光蛋的代名詞。
陸小鳳可不覺得八年過去,胡鐵花就能突然改變性情,和姬冰雁一樣把生意做大,變成一個有錢人了。
既然不是為了錢,那麼許金元的老板為什麼要抓胡鐵花?
是為了武功?還是為了彆的東西?
陸小鳳道:“你們老板有沒有讓你們把楚留香也抓了?”
許金元道:“沒有,老板沒跟我們提過楚留香。”頓了一頓,又道:“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抓住楚留香,可是誰也抓不住他。就算老板真的想要抓楚留香,也不會指望我能抓住他的。”
陸小鳳承認許金元說的有道理,彆說是許金元了,就算是陸小鳳自己,都沒把握能抓住楚留香。
陸小鳳想了想,又道:“朱家或者劉正風和你有仇嗎?為什麼你剛剛要說,是劉芳找你綁架姬冰雁的?”
許金元道:“因為我剛剛說的是真的,至少一大半是真的。朱家三姐妹確實不想把她們眛下的大部分家產還給朱七七,但是朱七七急著要錢,把朱五和熊貓兒贖回來,狗急了會跳牆,朱七七被逼急了,也會跟她們撕破了臉,所以她們確實雇傭了一些收錢辦事的人。不過她們不是雇傭這些人幫她們搞錢,而是雇傭這些人幫她們殺了債主。
但是那些去找債主的人,都落得朱七七那個朋友一個下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債主因為這件事,派人去了朱家,警告他們,如果再玩這種陰招,他就把他們做的事情公之於眾,讓天下人都來瞧瞧,普通人家都知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朱家是天下第一富豪,欠了彆人的錢,不僅不肯還錢,反而雇傭了很多殺手刺殺債主。
我一直在關注這件事,畢竟這件事牽扯了這麼一大筆銀子,我想沒準我有機會撈到什麼好處,也不用多了,隻要我能撈到十萬兩銀子,我後半輩子就能衣食無憂,也就不用在這裡給老板賣命了。你剛剛問我姬冰雁的事,我見朱家的事正好套得進來,就跟你說,是朱家讓我綁架的姬冰雁。”
王憐花聽到這裡,忽然伸手解開了香香的穴道。
香香一怔之下,取出了口中的手帕,坐了起來。
王憐花微笑道:“香香,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香香攏了攏頭發,好像是無意一般,將自己的衣服領口扯開,露出半截雪脯,柔聲道:“大爺想要我說什麼?許老板經常來望花樓玩,但他一年到頭,找我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了。
昨天他帶著姬老板來我們望花樓,是鶯鶯接待的他,明明說是要找新來的那個小倌伺候他,我跟罔萌大人也是這麼說的,誰想到那個小倌竟然變成了姬老板。老實說,我現在還滿頭霧水,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賈珂微微一笑,說道:“香香,我聽說一年前的一個晚上,你們望花樓的師師和客人已經睡下了,突然發現床邊多了一個人。師師以為有人進來偷東西,就用椅子去砸那人,結果拿燈一照,發現那人是和許金元的朋友。
那天晚上,那人本該睡在你的房裡,不知怎麼回事,竟然到了師師房裡。當時那人暈暈乎乎的,渾身都是酒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大家都以為他喝得太醉了,加上你很快就趕到師師房間,把他扶了回去,就沒什麼人留意這件事,以為這不過是客人喝醉以後,走錯房間,引發的一場鬨劇。
現在看來,其實是你給那人下藥以後,把他關進了牆壁後麵的密道裡,但是那人沒有像你想的那樣,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而是摸索著找到了開門的機關,從密道進了師師的房間。師師不知道密道的事,以為他是從外麵進來的,所以用椅子砸他,鬨出了很大的動靜,差點壞了你們的好事。
第二天他就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彆人說他是因為出了好大一個洋相,覺得丟人,所以再也沒臉去望花樓。依我看啊,其實第二天離開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彆人假扮的,真正的他,一直被你們關在密道裡,後來被你們送去了某個地方。我說的沒錯吧?”
香香咬著嘴唇,淚珠撲簌簌地落到衣服上,說道:“您……您說的當然不會有錯了。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您說的那個客人,他的模樣我都記不清楚了,人海茫茫,更不知道去哪裡找他,左右沒有證據,當然是您說這件事是方的,這件事就不可能是圓的,您說這件事是黑的,這件事就不可能是白的了。
我怕疼,不像許老板那樣,受了那樣的折磨,還能在這裡談笑風生。所以,無論您說什麼,我都認了,反正認不認的,不都是那麼一回事麼。我生下來就是給人欺負的,我從前就認命了,現在……現在還有什麼不能認的。”說到最後,她拚命用手背去擦玉頰上的眼淚,淚水卻掉得更多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