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認識的盜賊很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盜帥”楚留香和“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但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偷了東西,還怪被她偷了東西的人不好的盜賊,不禁啞然失笑。
他笑過以後,又陷入沉思,發現朱飾霓這一番話,也不是一點有用的內容都沒有,至少他現在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唐玉是扮成姑娘來的興州城。
這並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陸小鳳認識的這些男人裡,就屬唐玉最喜歡假扮姑娘,而且可能隻有唐玉喜歡假扮姑娘。
陸小鳳還記得五六年前,他從外地回到京城,坐在茶鋪上喝茶吃點心,聽其他茶客閒聊,聽人說起賈珂這幾個月來,身邊總是跟著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姑娘,引得無數大姑娘小媳婦為此哭哭啼啼,肝腸寸斷,他也以為賈珂終於有了喜歡的姑娘,就去賈珂家裡找賈珂,開玩笑地恭喜賈珂,終於變成男人了。
當時金九齡也在旁邊,聽了這話,立馬轉頭看向賈珂,笑容僵在了臉上。陸小鳳看到金九齡的反應如此之大,還以為金九齡也在追求那姑娘,他以為自己已經十拿九穩了,沒想到賈珂早就把那姑娘追到手了,這才如此失態,還笑著打趣金九齡。
賈珂愣了一下,見陸小鳳已經打趣起金九齡來了,失笑道:“什麼年輕姑娘!那是唐玉!小雞,你怎麼一回京城,就到處咯咯噠的亂叫,敗壞我守身如玉的名聲啊。”
陸小鳳知道唐玉是個男人,聽說那個年輕姑娘是唐玉,自然吃了一驚,隨即聽到後麵的話,忍不住哈哈大笑,嘲笑道:“你每天是去宮裡讀書,還是去宮裡打瞌睡啊。‘守身如玉’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嗎?”
其實陸小鳳天生閒不住,離開家以後,就一直走南闖北,什麼地方都去轉轉,賈珂沒少托他幫自己打聽王憐花的下落,但是陸小鳳一直以為,王憐花之於賈珂,就像是賈珂之於自己,隻是過命的兄弟而已。
賈珂十年如一日地惦記著王憐花,這也正常,如果哪天皇帝因為司空摘星總是進宮偷他的妃嬪的生活用品大發雷霆,決定調動全國的兵馬追殺司空摘星,以致於司空摘星不得不遠走他鄉,隱姓埋名,陸小鳳也一定會一直惦記著司空摘星,想辦法找到他的。
是以陸小鳳聽到賈珂說“守身如玉”,就以為賈珂是讀書太不用心,記錯了成語的意思,嘲笑起賈珂來了,見賈珂隻是微笑,也不反駁,更加認定賈珂就是記錯了成語的意思。後來陸小鳳聽說賈珂直接在公堂上和王憐花在一起了,想起昔日種種,才知道犯傻的人原來是自己。
不過那次陸小鳳沒有見到唐玉,後來他又去了一趟外地,春末的時候回到京城,正好在街上遇到了賈珂,他身邊跟著一個穿著大紅裙子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齒,膚色白嫩,說話時淺笑盈盈,臉頰泛紅,出落得猶似曉露水仙,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陸小鳳見這小姑娘和賈珂並肩走在一起,心想這次賈珂總不會說他揮著翅膀亂說了吧。他雖然暗自摩拳擦掌,想要來個人贓並獲,到底還是沒有過去打擾賈珂和這小姑娘約會。
第二天他去找賈珂吃飯,在飯桌上說起了這件事,賈珂一臉無辜地說:“那是唐玉啊。小雞,你從前不是見過他嗎?昨天七皇子他們突發奇想,打算過幾天去城郊的山上過夜,本來說今天放學以後,一起去山上轉轉,選定過夜的地點的,但他們嫌麻煩,就把這事推給唐玉了,我正好要去山上練輕功,就和他一起去,一起回了。”
如果是彆的男人,哪怕這個男人和陸小鳳長得一模一樣,時不時就穿條裙子,扮成姑娘,招搖過市,陸小鳳一定會惡心的想要揍人。但是想起昨天在街上見到的那個紅裙子小姑娘的模樣,陸小鳳不僅一點也不覺得惡心,反而覺得,唐玉長得這麼漂亮,不穿裙子,實在對不起他那張臉。
其實唐玉大部分時候穿的還是男裝,隻是他練的陰勁實在太過霸道,他又是自小修習陰勁,雖然他知道自己是一個男人,一個天生喜歡女人的男人,可有時候他就會對這件事失去認同感,偶爾想要放鬆一下,就會扮成姑娘。
但是當年在街上的驚鴻一瞥,留給陸小鳳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是以陸小鳳每次想起唐玉,想到的都是那個出落得猶似曉露水仙一般的少女,而不是那個眉清目秀,動不動就臉紅的少年。
陸小鳳心想,唐玉扮成姑娘來到興州城,這能說明什麼?他來興州城,為什麼要扮成姑娘?
是因為他不想被人發現,他現在在興州城,所以扮成姑娘,悄悄來到興州城,然後潛入皇宮,伺機刺殺公主?
還是因為他喜歡假扮姑娘,在路上太無聊,所以假扮姑娘,打發時間?
陸小鳳想不出答案來,他覺得這兩個理由都說得過去,甚至後麵這個理由,比前麵這個理由,看上去還要合情合理。
他想到這裡,忽然發現,自己在這裡思考唐玉是怎麼做的,其實一點用處也沒有。
唐玉十有八|九已經被王憐花抓住了,即使他還沒有被王憐花抓住,他進宮刺殺銀川公主,被皇帝抓了個正著,皇帝大發雷霆,全城通緝他,這也已經是沒法改變的現實了。
陸小鳳現在能做的隻有兩件事。
找到王憐花,確定唐玉是不是在他的手上。
離開興州城,找到衛國的迎親隊伍,把唐玉刺殺公主這件事告訴他們,以免他們什麼也不知道,興衝衝地趕到興州城,然後被西泥國包了餃子。
而且他必須先找到王憐花,再離開興州城。
陸小鳳看向朱飾霓,笑道:“你現在可以走了,我保證不會喊官兵過來抓你。”
朱飾霓卻沒有急著走,她看著陸小鳳,烏黑的眼珠骨碌碌的一轉,忽然一笑,說道:“你剛剛說你會算卦,隻要我把我的名字告訴你,你就可以算出,我的心事是什麼。你這句話我一點也不信,因為我才是真正有這本事的人。你要不要聽聽,我算出什麼來了?”
陸小鳳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笑道:“你一定要說,那我就聽聽吧。”
朱飾霓裝模作樣地從懷中取出一枚銅板,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捏著,幾根手指來回變換位置,等到差不多了,這才微微一笑,低聲道:“我算出你想要出城,但是現在官兵守住了城牆和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隻要朝廷一刻不抓住唐玉,這城門就一刻不開,你用常規的手段,根本出不了城,是不是?”
陸小鳳笑道:“不錯,難道你有辦法?”
朱飾霓笑道:“我這麼聰明,當然有辦法啦。但這是我想出的辦法,咱倆非親非故,我乾嗎要告訴你?”一麵說話,一麵動了動手指,做了一個點銀票的手勢。
陸小鳳知道朱飾霓窮得叮當響,連新衣服都買不起,她逮到機會,就向自己要錢,倒是合情合理,自然不覺奇怪。當下從懷中取出三百兩銀票,遞到朱飾霓,問道:“三百兩銀子,買你這個辦法,夠了嗎?”
朱飾霓也不把銀票接過來,笑道:“難道西門吹雪的性命,就值三百兩銀子?”
陸小鳳又從懷裡取出兩百兩銀票,說道:“五百兩銀子,這夠了嗎?”
朱飾霓還是不去接銀票,笑道:“難道西門吹雪的性命,就值五百兩銀子?”
陸小鳳苦笑道:“五百兩銀子,當然不夠買西門吹雪的性命,但我身上就帶了這麼多銀子,還得給自己留下一點錢當路費。我總不能學叫花子,端著個瓷碗,一路乞討著去找西門吹雪吧。”
朱飾霓格格一笑,說道:“你也不必把自己說得這麼可憐,哪裡隻有乞討這一條路了。你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陸小鳳,我不怕你欠我錢不還。這樣好了,你給我兩千兩銀子,我包管你順順利利地離開興州城,你身上的銀子不夠,那你就先給我五百兩銀子,餘下的一千五百兩銀子,日後我去找你,你再給我。”
兩千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雖然陸小鳳從來不把錢財放在眼裡,又天生鴻運當頭,每次缺錢了,去賭場轉一圈,懷裡立馬就有錢了,但是幾千兩銀子是有錢,幾百兩銀子也是有錢,他可不是常常都能賺到兩千兩銀子。
陸小鳳搖頭笑道:“好一個獅子大開口,隻可惜你找錯人了,我可不是腰纏萬貫的大富豪,隻是一個窮光蛋罷了。”說罷,將手裡的五百兩銀票,重新放回懷裡。
朱飾霓道:“你這是做什麼?”
陸小鳳笑道:“還能做什麼?你去一家酒樓吃飯,發現這家酒樓,一個肉夾饃,就要兩千兩銀子,而你懷裡隻有五百兩銀子,你是繼續坐下來吃這兩千兩銀子的肉夾饃,還是離開這家酒樓,自己想辦法做點吃的?”
朱飾霓道:“好啊,那你走吧。我倒要看看,你不吃我這兩千兩銀子的肉夾饃,能自己做出什麼好吃的來。”然後“呸”了一聲,說道:“什麼肉夾饃!我這是山珍海味,能救你命的靈丹妙藥。”說罷,不再理睬陸小鳳,轉身便向和陸小鳳相反的方向而去。
陸小鳳其實是見朱飾霓遇到了官兵,就像老鼠遇到了貓,生怕被官兵發現她和唐玉是一起來的興州城,料定朱飾霓一定也想儘快離開興州城這個是非之地,無論她有沒有遇到自己,她都會用到這個離開興州城的辦法,隻是見自己也想離開興州城,於是獅子大開口,敲自己的竹杠罷了。
他故意將那五百兩銀子收進懷裡,說自己不需要朱飾霓幫自己出主意了,其實隻是一種常見的壓價的手段,買東西的時候,顧客覺得價格太高,挑剔了半天,故意說自己不要這東西了,賣主為了把東西賣出去,就可能會降低價錢,來把顧客留住。
陸小鳳心想朱飾霓不把這個辦法賣給自己,又能賣給誰呢,她聽到自己這麼說了,一定會說不給兩千兩銀子也行,想不到她竟然就這樣走了。不過朱飾霓知道陸小鳳急著出城,這會兒見陸小鳳把錢收了回去,就毫不猶豫地離開,又何嘗不是一種抬價的手段?
陸小鳳見自己砍價失敗,反被砍了一刀,雖然有些無奈,但也隻能苦笑著說道:“朱姑娘,你就這樣走了?”
朱飾霓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陸小鳳,神情十分得意,笑道:“跟你說了,叫我霓姑娘,下次你再這麼叫我,我可不會停下來。而且你這話真是笑話奇談,你都說你不要我這兩千兩銀子的山珍海味,要自己去地裡刨點爛掉的稻穀吃了,我還留下來乾嗎?看你在地裡哼哼唧唧地用鼻子刨食嗎?”
陸小鳳隻是說自己想辦法做點吃的,朱飾霓就左一句“去地裡刨點爛掉的稻穀吃”,右一句“在地裡哼哼唧唧地用鼻子刨食”,仿佛陸小鳳是一頭大笨豬一般。
陸小鳳正有求於她,總不能去罵她,隻當沒有聽見她的冷嘲熱諷,微笑道:“我現在忽然覺得,這一桌山珍海味,看上去好像不錯。”
朱飾霓笑道:“我這桌山珍海味自然不錯,你想吃嗎?”
陸小鳳點了點頭。
朱飾霓微微一笑,說道:“但是這桌山珍海味現在可不是兩千兩銀子了,現在是三千兩銀子。你要不要吃?要吃就把錢拿來,不要吃就直說,我立馬就走。”
陸小鳳還能怎麼辦,隻能從懷裡取出三千兩銀票,遞到朱飾霓麵前。
朱飾霓伸手去拿銀票,陸小鳳拿著銀票的手忽然向後一縮,笑道:“這三千兩銀票就在這裡,你剛剛都不擔心我會賴賬不還,現在應該也不擔心我會這麼做吧。你先把你這一桌山珍海味送上來,如果可以吃,我自然把錢給你。”
朱飾霓笑道:“你還挺小心的啊。好吧,我就吃一點虧,先把這桌菜給你送上來。如今全城戒備森嚴,不許進,更不許出,但是我想,有一種人,一定能夠出城。”
陸小鳳道:“什麼人?”
朱飾霓笑道:“倒夜香的。你想城裡有多少人啊,他們總不能把這麼多夜香都留在城裡吧,那樣還找什麼唐玉,大家乾脆一起被夜香臭死算了。這些倒夜香的,即使今天晚上還不能出去,最遲明天中午,那些官兵也一定會讓他們出去的。
隻要你舍得自己的鼻子,扮成倒夜香的,推著運夜香的車出城,實在不行,再把自己身上搞的臭一點,那些守著城門的官兵,見到你就忍不住捏住鼻子,難道還會仔細看你的相貌,看你是不是他們認識的那些倒夜香的麼。”
陸小鳳不得不承認,她這個辦法非常的好。
這些倒夜香的往往是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開始挨家挨戶地收集夜香,將這些夜香送出城去,在城外住上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回來。而且夜香臭氣熏天,即使將木桶封住也沒用,這些倒夜香的都會用毛巾裹在臉上,蒙住口鼻,相當於一條蒙臉布,而且沒有人會奇怪他們臉上為什麼裹著一條蒙臉布。
陸小鳳若是假扮成倒夜香的,都不用擔心自己會因為相貌被人瞧出端倪來。畢竟他也算是英俊瀟灑,有他這樣的相貌,除非上輩子是屎殼郎,不然做點什麼不行,乾嗎要做倒夜香的。
這個辦法唯一的問題,就是陸小鳳不確定自己能否狠下心來,去做這件事。
朱飾霓見陸小鳳一言不發,笑道:“乾嗎不說話?難道我這個法子還不夠好嗎?”
陸小鳳道:“不,你這個法子很好。”說著將手中那三千兩銀票遞給了朱飾霓。
朱飾霓微微一笑,說道:“我知道了,你是嫌夜香太臭,不願這麼做,是不是?那你這三千兩銀子,花的可真是冤枉,哈哈!要不要我借你十兩銀子,你去棺材鋪置辦一口棺材,到時候西門吹雪死了,你幫他收屍,也不用臨時準備棺材了。”
陸小鳳知道她是在激自己,微笑搖頭,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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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憐花沿著密道回到漪蘭殿,剛到床底下,就見賈珂探出頭來,笑道:“你回來啦。”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去抓王憐花。
雖然賈珂此刻還是李訛龐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王雲夢笑吟吟地探頭打招呼,不過經過先前的事,王憐花倒不會像開始那樣,總是把頂著這張臉的賈珂當成王雲夢,受不了賈珂對他露出溫柔的表情了。
王憐花縱身躍起,抓住賈珂的手。賈珂收緊手指,將王憐花從密道中拽了出來,放到地上,略一遲疑,終究還是抑製不住心中的火熱,笑道:“你快閉上眼睛,我想親你一口。”
王憐花不禁莞爾一笑,說道:“老子才離開你這麼一會兒,你就這麼想老子了?”一邊說話,一邊閉上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腦海中登時浮現出李訛龐那張酷似王雲夢的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