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第四十六章(1 / 2)

向問天笑道:“做事之前,給自己留下後路,果然是唐家的作風。你這次過來刺殺銀川公主,留的又是什麼後路?”

唐玉苦澀一笑,看上去十分可憐,說道:“晚輩若是學了家中長輩的半分本事,知道給自己留下後路,現在又怎會在這裡。”

向問天看了他一眼,便即收回目光,抬起右手,曲指在自己的手臂上輕輕彈了兩下,像是要彈掉衣袖上沾著的灰塵。

他的衣袖罩住了大半個手掌,完全被遮住的小手指和無名指,在這瞬息之間,忽然用力地曲了起來,隨即放鬆,若無其事地垂下了手,笑道:“向某縱橫江湖幾十年,如你這般屢次撒謊被人拆穿,下次繼續若無其事地撒謊的嘴硬之人,卻也是第一次見。看來向某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真的以為向某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了。”說罷,從懷中取出一隻青色瓷瓶,倒出一枚棕色藥丸。

向問天走到唐玉麵前,捏住唐玉的兩頰,將唐玉的頭抬了起來,把藥丸扔進唐玉的嘴裡,然後點住唐玉的全身穴道和啞穴,放開了手,隻聽得咚的一聲輕響,唐玉重重躺回地上。

唐玉想要辯解,但是啞穴被封,哪還能說得出話來,片刻間便感到肚中一陣劇痛,猶似萬千鋼針在肚中紮來紮去,隻把他疼得渾身抽搐,冷汗直流,顯然是那枚棕色藥丸一入肚裡,就開始生效了。

這時他沒法求饒,沒法止痛,更沒法逃跑,隻能躺在地上,強忍腹中的劇痛,額頭上不住冒出黃豆粒大的汗水,一滴滴順著額頭流了下來,很快就糊住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腹中劇痛終於減輕,唐玉試著睜開眼睛,眼睫毛上仍然掛著一滴滴鹹鹹的汗珠,眼睛一睜開,便覺一陣針刺般的疼痛,而且有這些汗珠擋著,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光景。但他還是睜著眼睛,朦朧中隻覺向問天走到麵前,解開了他的穴道。

唐玉試著發了一下聲音,立馬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向問天果然已經解開了他的穴道。

唐玉沙啞著聲音,說道:“多謝前輩。”

向問天反問道:“你謝向某什麼?”

唐玉道:“謝前輩的不殺之恩。”

向問天哈哈一笑,說道:“你早知向某不會輕易殺你,否則不是浪費了一枚‘三屍腦神丹’麼,在這裡假惺惺地跟向某道什麼謝?你若是真的感念向某的好,那就老老實實地回答向某的問題,不要再像現在這樣,你撒謊,向某識破你的謊話,逼你說實話,然後下個問題,你繼續撒謊。向某的耐心也是有限的,這次隻是讓你肚子痛上一痛,下次就可能砍下你的一隻手,一條腿了。

雖說你這樣一個使暗器的好手,少了一隻手,一條腿,實力大減,不免有些可惜,但誰叫向某是個渾人,每每脾氣上來,連親娘老子都顧不得了,何況是你那隻是日後可能派上用處的武功了。”

唐玉知道向問天最後的威脅決不是虛言。他是一個聰明人,怎會不知道向問天從那灰衣老者手上救下自己,給自己喂“三屍腦神丹”,不是因為自己是唐玉,不是因為自己是唐家族長的兒子,他們的核心弟子,隻是因為自己是刺殺公主的刺客。

對於向問天來說,他最大的價值,也就是這一點了,他缺了條胳膊,少了條腿,都沒什麼關係,向問天要的隻是自己能夠開口說話,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可是唐玉呢?

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寧可去死,也不願缺胳膊少腿。

但他知道,他一定不願為了唐家,放棄自己的胳膊和腿。

唐玉隻能點頭,說道:“前輩教訓的是。”

向問天嘿的一聲,說道:“你是不是以為向某根本不知道你剛剛是不是在撒謊,隻是故意嚇唬你?”

唐玉忙道:“晚輩不敢。”

向問天哈哈一笑,說道:“你不敢?這世上真有你不敢做的事嗎?你不必在我麵前假裝膽小鬼,你這幾年做過什麼事,我還是有所耳聞的,你在這裡假惺惺地說不敢,死在你手上的幾百幾千條性命都不答應吧。

向某也不怕跟你解釋清楚了,免得你以為向某看不出你的小把戲。你先前已經承認,你來興州城刺殺銀川公主,是李淳和你家中的長輩的主意。既然這個主意是你家中的長輩出的,你過來刺殺公主也是你家中的長輩同意的,他們又小心謹慎慣了,做什麼事,都不忘給自己留條後路。

你來刺殺銀川公主,一旦事情敗露,衛國怎肯替你們承擔西泥國的怒火?自然隻能把這件事推到你們唐家的頭上,你們唐家要是不被衛國滿門抄斬,向某寧願從此跟你姓唐。這麼大的事,你家中的長輩會想不到給你準備後路?連妃咩迷寶珠養的那隻貓都不會相信吧。”

唐玉道:“向前輩放心,晚輩絕不敢繼續撒謊了。前輩說的不錯,家中長輩確實給晚輩想了一條後路。李秋水入宮之前,和她的第一任丈夫生了一個女兒,那女兒自己在蘇州生活,長大以後,嫁給了一個姓王的少年,生下了一個女兒,叫做王語嫣,約莫十八|九歲年紀。

這位王夫人不久前死在了杭州,王語嫣從此成了孤女,家裡還被慕容複帶人洗劫一空,連房舍都被慕容複一把大火夷為平地。晚輩家中的長輩的意思是,如今王語嫣父母雙亡,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沒有人照顧她,加上家裡財產都被慕容複搶走了,連嫁妝都湊不起來。

而銀川公主堂堂公主,自小享儘了天下間的榮華富貴,夫婿也是衛國的王爺,衛國皇帝的兄弟,衛國皇帝還許諾她嫁到長安,一定給她長公主的待遇,隻怕比從前做公主的時候更加尊貴。王語嫣覺得她和銀川公主是表姐妹,兩個人的境遇卻大不相同,不禁由妒生恨,就找人來刺殺銀川公主,要她已經擁有的榮華富貴轉瞬成空。

要栽贓這位王姑娘,並不是什麼難事,她就住在賈珂家裡,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認了王憐花做表哥,如今賈珂和王憐花都不在家裡,他們家裡隻有一些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即使有人練過武功,也不過略通皮毛,唐家的人潛入他們家中,偷出一些王語嫣的筆墨,模仿她的筆跡,偽造了幾封她請求我幫她刺殺銀川公主的書信。

我便是想著,如果我不慎被西泥國的皇帝抓住,而且西泥國的皇帝不信我進宮是為了保護銀川公主,找出什麼證據,證明我確實是來刺殺銀川公主的,我便告訴他,是王語嫣求我來刺殺銀川公主的,到時候那幾封書信,便是王語嫣指使我這麼做的鐵證。

何況當年是賈珂把李秋水逼走的,賈珂和李秋水有仇,王憐花和賈珂已經成親,又對賈珂死心塌地,若是遇到了李秋水,他肯定幫著賈珂對付李秋水,王語嫣身為李秋水的外孫女,卻認了外祖母的仇人做表哥,可見她對外祖母一點情意也沒有。

王語嫣連外祖母都不放在心上,又怎會將銀川公主放在心上,晚輩家中的長輩認為,隻要西泥國的皇帝知道王語嫣認了王憐花做表哥,定會相信王語嫣嫉妒表姐妹的美滿姻緣,因妒生恨,於是找人在表姐妹出嫁之前將她殺了。”

向問天拊掌大笑,說道:“唐家還真是好計謀!隻是那王語嫣如今已經身無分文,憑什麼能說動你為她賣命?”

唐玉微微一笑,說道:“因為愛情。”

向問天笑道:“哦,原來你打算假裝死心塌地地愛慕王語嫣,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連唐家幾百口人的性命都不要了。這個理由太也滑稽可笑,你們唐家怎會認為,那糊塗皇帝會相信這個理由?”

唐玉隻是一笑,說道:“晚輩確實沒有把握,皇帝會相信這個理由,但總不能說,王語嫣給了我多少錢財,才打動我為她賣命的。一則,王語嫣連自己的嫁妝都湊不出來,隻能借住在賈珂家裡,哪有錢來收買我,二則,我向來把自己的性命視若珍寶,絕不會為了一點銀子,就把性命賣給彆人的。這個理由也許滑稽可笑,但確實是最合理、最站得住腳的理由了。

何況晚輩的一個堂兄,去賈珂家裡將王語嫣的筆墨偷出來的時候,見過王語嫣好幾麵,回來以後提起王語嫣,總是讚不絕口,直說這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絕色的女子。王語嫣既然占了‘色’這個優勢,晚輩被她迷得昏了頭,連銀川公主都敢刺殺,那也沒什麼稀奇的。

當年晚輩那個家中長輩,也是被李秋水的美貌迷得昏了頭,才夜夜冒著被皇帝發現的風險,溜進宮裡和李秋水私會的。”

向問天卻是一笑,清臒的臉上露出一種勝券在握的得意,看上去十分不懷好意。

唐玉實在想不明白,向問天聽了他的話以後,為何會露出這種表情來。

向問天悠悠道:“我說這個理由滑稽可笑,可不是因為這個。而是……”

他的目光在唐玉身上轉了一圈,繼續道:“你現在不過一個閹人,也會被女人迷得神魂顛倒嗎?”

唐玉全身的血登時湧上了頭,再也維持不了平素的冷靜沉著,說道:“你……”難聽的話到了嘴邊,便被理智堵了回去,卻也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隻能緊緊咬著牙齒,臉上露出野獸一般的凶狠之意。

向問天笑了笑,說道:“我什麼?我胡說八道?你們唐家子弟都練陰勁練得起勁,生怕唐家不斷子絕孫,你以為這件事在江湖上是秘密嗎?”

唐玉輕輕吐了口氣,勉強一笑,說道:“我的意思是說,向前輩隻怕對陰勁不太了解,確實,這門武功練成以後,身體會發生一些變化,但是這世上的事,向來有利就有弊,要練成厲害武功,這些變化也是在所難免的。而且……而且身體發生變化,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會跟著改變,晚輩若是練了陰勁,就沒法喜歡女人,隻能喜歡男人了,又哪裡輪得到王憐花跟賈珂成親。”

他雖然極力保持鎮定,但是不能人道,一直是他心裡最深的傷痕,也是他最不敢讓人知道的秘密,如今卻被向問天用那種飽含譏諷的語氣說了出來,他城府再深,也沒法繼續裝作若無其事,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格外勉強,聲音也格外乾澀。

向問天又抬起右手,曲指在自己的手臂上彈了幾下,忽然一笑,說道:“你若有本事乾掉王憐花,自己和賈珂成親,教主心裡高興,定會把光明左使的位置也給了你,‘三屍腦神丹’的解藥,也定會多給你幾枚,至少五六年之內,你都不用發愁解藥的事了。”

唐玉豈會不知賈珂對王憐花是什麼感情,何況他自從陰勁小有所成以後,身體發生變化,心裡也確實對賈珂生出難以形容的衝動,如果賈珂真的要他嫁給他,他多半就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他說賈珂對他如何如何的好,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加重籌碼,根本不認為賈珂能看在自己的麵子上,放下日月神教差點害死王憐花的仇,更不用說其他事情了。這時聽了向問天的話,唐玉心中不以為意,臉上卻露出驚喜之色,笑道:“多謝向前輩指點。”

誰見了他這副喜氣洋洋的模樣,都會覺得他已經開始琢磨如何乾掉王憐花,而且認為王憐花被他乾掉以後,賈珂就會跟他成親了。

向問天笑道:“不必客氣。今日我還能指點指點你,來日我就要靠你多多提攜了。不過今日的事算今日的,來日的事算來日的,今日你還沒和賈珂成親,該問你的事情,我還是得問,你若不照實回答,我還是對你不客氣。”

唐玉一笑,說道:“這個當然。”

他的笑容溫柔嫵媚,沒有半點陰翳,看上去和平時一模一樣,似乎向問天剛剛對他的嘲諷,便如濃霧一般,風一吹,就消散了,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向問天道:“你們偽造王語嫣寫的那幾封書信在哪裡?你撒謊太多,我不親眼看看這幾封書信,如何相信你的話。”

唐玉道:“在我的發釵裡。”

此刻他還是宮女打扮,頭上彆著五根綰頭的發釵,四根金的,一根銀的。

向問天走到他麵前,將這五根發釵取了下來。

發釵一入手,他便發現這五根發釵重量不對,裡麵顯然是空的。

向問天沒有急著將這五根發釵拆開,而是先晃了幾下,其中三根金釵都沉甸甸的,仿佛裡麵裝了細細的沙子,還有一根金釵在搖晃的時候,發出細碎的聲響,裡麵應該是裝了許多細針。銀釵是最輕的,搖晃起來也沒有聲音,如果王語嫣的書信真的藏在發釵裡,那麼一定就藏在這根銀釵裡。

向問天隨便拿起一根沉甸甸的金釵,問道:“這裡麵裝的是什麼?莫非是唐門的斷魂砂?”

唐門的斷魂砂在江湖上名頭極響,唐門明麵上是不對外出售斷魂砂的,但是有門路的人,還是能夠買到斷魂砂的,畢竟唐門也要賺錢來研發暗器。

黑市上一兩斷魂砂,就能賣到五百兩黃金。

唐玉道:“不錯。”頓了一頓,補充道:“而且這是唐家最好的斷魂砂,如果不是唐家的人,一千兩黃金,也休想買到一兩。”

向問天笑道:“隨隨便便就把上萬兩黃金戴在頭上,唐家果然闊綽。”

唐玉微笑道:“倘若上萬兩黃金就能買下這四根金釵,那有多少我買多少。”

向問天道:“哦?”

唐玉微笑道:“那根金釵裡的毒針,五百兩黃金,也買不到一枚,而那根金釵裡足足裝了二十八枚。”

他說到這裡,神情忽然變得憂鬱,說道:“隻有那根銀釵,值不了幾個錢。”

向問天聽了他的話,仔細打量了一眼那根銀釵。

這是一根銀點翠嵌珊瑚釵,既是用來藏東西的銀釵,當然不會細了,釵身上雕刻了海棠花紋,珊瑚石雕刻成了貓的形狀,白玉雕刻成了海棠花的形狀,點翠製成海棠花的葉子,看上去憨態可掬,但畢竟是銀釵,上麵的珊瑚石和玉石都不大,值不了幾個錢。

唐玉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顯然這根銀釵來曆不凡。

向問天道:“既然這是用來裝王語嫣給你的書信,你為何不選一根金釵?都是金釵,也好讓王語嫣的書信看上去金貴一點。”

唐玉歎了口氣,說道:“因為那四根金釵都隻是用來裝暗器的,隻有這根銀釵,我天天把它帶在身上,平時把它放在懷裡,扮成姑娘的時候,就把它彆在頭上。”

向問天嘿的一聲,說道:“這是彆人送你的。”這句話說的斬釘截鐵,十分篤定。

唐玉的神情更加憂鬱,但這憂鬱之中,卻透出了一絲溫柔纏綿之意,說道:“這是賈珂送我的。”

向問天哈哈一笑,說道:“原來這是他送給你的。送這麼貼身的東西給你,他還真是一個多情公子。隻是他手上又不缺錢,怎的出手如此寒酸,連根金釵都舍不得買,卻用一根銀釵來糊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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