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道:“前輩說的是現在的賈珂,七年前的賈珂,手上可沒有多少錢。他執意搬出來自己住,榮國府隻恨他給他們難堪,平時當然不可能貼補他。他手上沒有莊子收租,他母親也沒有嫁妝留給他,他想要錢,隻能跟彆人合夥做生意,過了好幾年緊巴巴的日子,手頭才終於寬鬆起來。
就是這根銀釵,也是他攢了好幾個月的銀子才買下來的,那會兒他看中了一把三十兩銀子的扇子,都舍不得買。後來他又送過晚輩好幾根鑲嵌珍珠寶石的金釵,那些金釵都太過奢華,可不是一個宮女能戴的,晚輩來刺殺銀川公主,自然不敢把那些金釵戴在頭上。”
唐玉的話說到一半,向問天臉上的表情便已消失不見。他默默地把玩著這根銀釵,一句話也不說,過了一會兒,忽然笑道:“我記得你剛剛不是說,你不喜歡男人,不喜歡賈珂嗎?你既然不把他本人放在心上,又為何如此在意他送給你的銀釵?”
唐玉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但他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顯然他對賈珂也是有情的。沉默片刻,臉上更添幾分憂鬱之色,終於道:“我將這根銀釵的來曆告訴前輩,隻是希望前輩將藏在銀釵裡的書信取出來以後,能把這根銀釵還給晚輩。
畢竟這根銀釵在晚輩心裡是無價之寶,其實根本不值多少銀子。那四根金釵,還有裡麵的斷魂砂和毒針,前輩都可以拿走,隻有這根銀釵,晚輩實在不希望它落入彆人手中。”說到最後,眼中流露出懇求之意。
向問天沒有答應唐玉,但也沒有拒絕,問道:“這根銀釵怎麼打開?”他剛剛打量了這根銀釵許久,竟然沒有找到打開銀釵的機關。
唐玉歎了口氣,臉上神色愈發黯然,大概是覺得向問天不可能把這根銀釵還給他了,說道:“海棠花最上麵那兩片葉子,同時向下一按,就可以把銀釵打開了。”
那朵玉雕的海棠花一共有七片葉子,兩片在上麵,三片在中間,兩邊在下麵,這七片葉子都由點翠製成,葉子雖然很多,但是非常好看。
向問天仍沒說話,伸手去按最上麵那兩片葉子,眼看手指就要碰到葉子,忽爾停了下來,就像是給人點住了穴道一般,但很快就收回了手,似乎不打算去按那兩葉子了。
唐玉詫異道:“前輩不想看書信了嗎?”
向問天向唐玉一笑,說道:“我自然想看裡麵的書信,隻不過是剛剛想起了一件事。”
唐玉微笑道:“不知前輩想起了什麼事?”
向問天笑道:“是我從前在神教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兄弟。他武功不錯,人也小心,跟在教主身邊十幾年了,跟那麼多難纏的混蛋們交過手,都活著回來了,最後卻栽在了自己的善心上。
此事說來當真好笑,那天他聽從教主吩咐,下山殺了二十來個人,回黑木崖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女人坐在路上大哭。那兄弟最看不得女人掉眼淚,連忙過去問她怎麼回事。那女人跟那兄弟說,她遇上了強盜,身上的盤纏都被那強盜搶走了,隻剩下一個荷包掉在了地上,那是她早逝的母親給她留下的唯一遺物,可是她崴了腳,根本沒法過去把荷包撿起來,所以坐在地上急得大哭。
那兄弟聽了這話,就過去幫那女人把荷包撿了起來,見上麵濺了幾個泥點,就用手指在荷包上擦了幾下,想要把那幾個泥點擦掉,沒想到手指剛碰到泥點,便覺指尖一痛,原來荷包裡暗藏機關,他手指一壓在荷包上麵,藏在裡麵的毒針就伸了出來,他又沒有防備,自然是被毒針紮了個正著。
那女人就是你們唐門的人,被彆人請來對付那兄弟的。有這前車之鑒在,你說我敢不敢碰這兩片葉子。”
唐玉笑道:“這確實是我們唐門的手段,向前輩提防晚輩,也是應該的。但是不按那兩片葉子,就打不開銀釵,取不出放在裡麵的書信了,既然向前輩不敢去按那兩片葉子,不如把銀釵交給晚輩,晚輩來按那兩片葉子。”
向問天不以為意地道:“進皇宮都不止一條路,打開這根銀釵,難道就隻有一種辦法麼?”說罷,右手食指和中指捏住銀釵的釵身,輕輕一捏,銀釵就跟麵團一般,被他的手指捏成了兩段。
唐玉“啊”的一聲驚呼,脫口而出:“不要!”聲音中充滿了悲傷之意,顯然是在為賈珂送給他的禮物,就這樣被向問天弄成兩段而傷心。
銀釵釵身中空,藏著三卷白色紙箋,整整齊齊地放在一起,因為銀釵被向問天捏成了兩段,上下的白色紙箋還藏在銀釵之中,中間那卷白色紙箋則顯露出來,隱約可見紙上的簪花小楷。
向問天將中間這卷紙箋從銀釵中取了出來,這卷紙箋不僅上下折疊了幾次,左右也折疊了幾次,展開來看,果然是一封書信,訴說自己的痛苦,請求唐玉幫她殺了銀川公主,內容不長,落款一個“嫣”字,
另外兩卷紙箋都藏在銀釵裡,將銀釵塞得滿滿的,用手指根本取不出來,須得用很細的針將它們挑出來。
向問天見一時沒法將這兩卷紙箋取出來,便道:“宮裡剛剛發生這種事,我看宮裡那些人的神經,就跟緊繃的琴弦一樣,一碰就要斷了。我現在去禦膳房給你弄點東西吃,立馬就會有人發現,禦膳房的飯菜少了。你先在這裡安心養傷吧,我晚一點再來找你。”說罷,走到唐玉麵前,俯身點住了他的昏睡穴,然後把他推到了床底下。
向問天直起身來,看著那張床,神情看上去格外陰沉。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裡那根被他捏成兩段的銀釵,忽然轉身走到門口,門一開,但見一個少年穿著玄色常服,站在門後麵,見到了他,討好地向他一笑,正是賈珂。
向問天停下腳步,看著賈珂,陰沉著臉不做聲。
賈珂手裡拿著一塊濕手帕,在向問天的臉上擦了幾下,向問天臉上的肌肉忽然裂成碎塊,簌簌落了下來。
賈珂又用濕手帕在向問天的臉上擦了幾下,便露出一張年輕俊俏的臉來,卻不是王憐花又是誰。
王憐花恢複了本來的麵目,卻仍是陰沉著臉不做聲。
賈珂被王憐花看得心裡發毛,握住王憐花的手,拉著他向前走了一步,把門關上,然後牽著他走到旁邊一間房間,把門關上,說道:“難道你相信他的話了?”
王憐花仍不做聲,隻是呼吸越來越急促,忽然甩開賈珂的手,背過身去,不看賈珂。
賈珂連忙繞到他前麵,但是不等看見他的臉,他卻又轉過身去,似是打定主意,不給賈珂看他的臉了。
賈珂苦笑了笑,心想:“這都是什麼事啊!陸小雞都不如我冤枉!”又一次繞到王憐花麵前,還是不等看見王憐花的臉,王憐花又轉過身去,不給他看。
賈珂也不氣餒,繼續繞到王憐花麵前。
換做從前,他輕功還要勝過王憐花一籌,定能趕在王憐花轉身之前,來到王憐花麵前,現在王憐花武功大進,他什麼武功都不如王憐花了,當然就沒法趕在王憐花轉身之前,來到王憐花麵前。
他二人一個轉,一個繞,賈珂繞的越來越快,王憐花轉的也越來越快,也不知兩人重複了多少次,五六十次應該是有的,王憐花在原地轉來轉去,初時隻顧生賈珂的氣,漸漸覺得這樣太傻了,最後忍不住噗嗤一笑,罵道:“你當老子是什麼?陀螺嗎?”
王憐花這一分心,賈珂又繞到他麵前,他卻還沒來得及轉身。賈珂哪會錯過這個機會,急忙伸臂將王憐花緊緊抱住。
王憐花雖然覺得這樣跟個陀螺一樣轉來轉去實在太傻了,但他可不願輸給賈珂,隻希望賈珂能先停下來,他再大獲全勝地跟著停下。驀地裡被賈珂抱住,王憐花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呼,懊惱道:“你耍賴!”
賈珂去親王憐花的嘴唇,笑嘻嘻地道:“有嗎?我怎麼耍賴了?”
王憐花理直氣壯地道:“我是因為跟你說話,才慢了半拍,為了公平起見,你也應該跟我說一句話,然後才能來抱我。”
賈珂笑道:“是這樣麼,我覺得這句話放在現在說也是一樣的。”
親了親王憐花的嘴唇,突然惡狠狠地道:“你怎麼會覺得唐玉那王八蛋說的是真的?老子跟你說,他說的和老子有關的事情,沒一句是真的!什麼老子幾次問他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什麼老子和他朝夕相處,什麼他比你更加了解老子,什麼他在老子心裡的分量比你重,什麼老子會為了他不去找任我行算賬,什麼老子送他了好多發釵,通通都是胡說八道!
對我來說,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你更重要了,我所有的秘密,也都隻有你一個人知道,你知不知道?還有什麼發釵,這麼親密的東西,老子這輩子隻給兩個人買過,一個是你,一個是之春,你相信唐玉那些鬼話,還不如相信柴玉關愛你媽愛得死去活來,一刻沒有你媽就要自殺呢!”
王憐花一直覺得自己才是理直氣壯的那個,畢竟他剛剛真的氣得想要親手把唐玉撕成八十一塊,甚至連賈珂也遷怒上了,誰叫賈珂確實和唐玉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呢。
可是聽了賈珂這一番話,王憐花不知為何,竟然有些心虛,將下頦在賈珂的肩頭,乖乖地聽賈珂說話。
等賈珂把話說完,王憐花乾笑道:“我當然不會相信唐玉那些鬼話。”
賈珂斜眼看他,說道:“真的嗎?那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看你的臉?”
王憐花乾笑道:“我剛剛的表情太猙獰了,我控製不住我的表情,又怕嚇到你,隻好不讓你看了。”
賈珂道:“既然你沒有相信唐玉的話,那你怎會氣得連表情都控製不住?”
王憐花“哼”了一聲,說道:“就算他說的都是假的,他在彆人麵前說你多麼愛他,說你們兩個有多少過去,說我根本不像他一樣,跟你有這麼多過去,說你自己省吃儉用,連自己要用的扇子都舍不得買,卻買銀釵送給他,我怎能不生氣?”
賈珂輕輕撫摸王憐花的後背,說道:“你當然能生氣,彆說是你了,我聽到他說的那些狗屁不通的話,都氣得肚子疼了。”
王憐花恨恨地道:“你若是沒有跟他經常來往,他今日怎敢說這種話!”
賈珂乖乖認錯,說道:“是我不好。”
王憐花“哼”了一聲,半晌沒有說話,忽然又道:“你真的沒有給他買過東西?”
賈珂實在不知應該怎麼回答,微微一怔,隻能實話實說:“我和他做了這麼多年朋友,也經常一起出去玩,當然給他買過東西,逢年過節,他過生日的時候,也會送他禮物,這你也是知道的。不隻是他,我也給彆的朋友買過東西,送過禮物。我待他和待其他經常來往的朋友沒有任何差彆,我可以向你發誓,我從來沒有送過他發釵、耳環這類貼身的東西。”
王憐花恨恨地咬了賈珂一口。
唐玉說的這些事情,他何嘗不知道是假的,
唐玉為何說賈珂和他關係有多好,他又怎會不知道原因。
真正讓王憐花耿耿於懷的,是他離開賈珂的那九年裡,唐玉一直待在賈珂身邊。
唐玉也許說了很多謊話,但這一件事,卻是千真萬確的。
王憐花焉能不介意?
可是這怪不得賈珂,是他不來找賈珂的。
這也怪不得他,是王雲夢威脅他,如果他來京城找賈珂,那麼賈家就是下一個馬家。
他隻能怪王雲夢,可是王雲夢已經死了,怪王雲夢有什麼用?他再責怪王雲夢,王雲夢也不可能良心發現,向他道歉,何況即使王雲夢向他道歉了,那九年也回不來了。
王憐花沉默片刻,忽然道:“你都沒有省吃儉用,攢好幾個月的銀子,給我買禮物。”
賈珂忍不住笑了,說道:“可是我把我的全部身家都交給你了啊。何況我沒有這麼做,隻是因為我早就不缺錢了,如果我手上沒什麼錢,我當然會省吃儉用,攢好幾個月的銀子,給你買禮物了。難道你和咱們家的銀子有仇,不喜歡過富貴日子,倒喜歡過一個銅板掰成兩個花的貧苦日子?”
王憐花當然跟銀子沒仇,也不喜歡過貧苦日子,沉默片刻,說道:“但我還是好生氣。”
賈珂柔聲道:“你當然會生氣了,我也在生他的氣,他這樣亂說話,擱誰身上不氣。但你生氣歸生氣,可不要把他說的話當成真的了。”
然後一笑,問道:“其實你聽到我說的那句‘彆動,他說謊,銀釵是暗器’,就該想到那根銀釵,不是我送給他的吧。”
原來適才唐玉跟王憐花說,要想打開銀釵,就要同時去按最上麵的兩片葉子,王憐花正要去按,忽聽得賈珂的聲音猶如一條細絲,遠遠傳入他的耳中:“彆動,他說謊,是暗器!”
王憐花扮成向問天去找唐玉之前,賈珂擔心他發生意外,就告訴他,書裡唐玉有一個壓箱底的法寶,是一個緞子做的荷包,叫作“散花天女”。這個荷包正反都用金線和珠片繡了一朵牡丹,牡丹的花心就是發射這個暗器的機關。
這種暗器是用唐門的毒蒺藜和霹靂堂的火藥製造出的一種新的暗器,花心一碎,藏在裡麵的火藥就會爆炸,毒蒺藜就會自花心飛射而出。
這些毒蒺藜是用十三片葉子製成,每片葉子上都塗著一種不同的毒藥,十三片葉子就是十三種不同的毒藥,一個人被幾片葉子射中,相當於同時中了好幾種毒,除了立刻用金銀血蛇將這人體內的毒素吸出來之外,不然再沒有第二種法子能保住這人的性命。
王憐花當然記得這件事,如果唐玉沒有說這根銀簪是賈珂送給他的禮物,引得王憐花驚怒不已,心神大亂,王憐花聽到唐玉說要去按銀釵上的兩片葉子,也許就會想起唐玉在書裡的那樣壓箱底的法寶,然後發現雖然銀釵和荷包是兩種東西,但是銀釵和荷包一樣,上麵都有花朵。
繼而想到這根銀釵或許和書裡的荷包一樣,都是唐玉壓箱底的法寶,唐玉說了這麼多話,其實就是為了引導他去按銀釵上的葉子,或者引導他將銀釵交給唐玉,讓唐玉去按銀釵上的葉子。
可惜沒有如果,若不是賈珂忽然傳音給他,他的手指當時就碰到葉子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