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仍然放著她做的兩盤點心,兩隻酒杯,一隻酒杯已經空了,另一隻酒杯裡剩下一點兒殘酒,和她昏倒之前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樣。甚至那隻壺仍然放在爐子上,爐子裡仍然有木炭在燃燒,酒氣自壺嘴緩緩噴出,滿室都是桂花酒的香氣。
房間裡的一切,似乎都和昏迷前一模一樣。
但她確實莫名其妙地昏了過去。
上官丹鳳心中一緊,連忙站起身來,轉身一看,差點尖叫出來。原來角落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影,臥室裡原先亮著的燈,如今熄滅了一盞,燈光照不到那個角落。黑暗中自瞧不清楚那人的麵貌,隻能隱約看出那人坐在一張椅子上,身材十分矮小,手邊放著一張小幾,小幾上放著美酒,他正在自斟自飲。
上官丹鳳凝視著那人,忽然張大了眼睛,向那人走去,臉上也露出又溫柔,又甜蜜的笑容,就像是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來到那人麵前,借著黯淡的光芒,終於看清楚那頭稀鬆灰白的長發,那張滿是皺紋的臉,身上那件已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腳上那雙破了洞的草鞋。
上官丹鳳見他果然是自己想的那個人,笑容更加甜蜜,正想坐到他的懷裡,一瞥眼間,見他腿上放著一個包袱,雖然看不出包袱裡麵裝的是什麼東西,但他既然把這個包袱放在腿上,顯然裡麵裝的東西非同小可,她自然不好坐上去。
於是坐到地上,伸手抱住那人的雙腿,同時雙膝伸直,擺出一副慵懶的模樣,臉頰在那人的小腿上蹭了幾下,笑道:“你怎麼過來了?”她的聲音忽然變了,變得更加溫柔,更加甜蜜,她從前的聲音像是山上的第一縷春風,現在的聲音卻像是一個讓人不願醒來的美夢。
那老頭淡淡地道:“我出來散步,正好過來看看。”
上官丹鳳嗔道:“你到了興州城,也不跟我說一聲,我若早知道你現在也在興州城,就不會這麼著急了。”
那老頭道:“哦?”
上官丹鳳道:“今天我去刺殺那小婊|子的時候,她跟我說了一句‘是你’,然後就倒在了地上。我總覺得她認出我來了,如果她沒有認出我來,沒必要說這麼一句話騙我。”
那老頭道:“你讓她看見你的臉了?”
上官丹鳳道:“沒有,我當時用黑布蒙著臉,外麵披著一件黑袍子,她不可能看見我的臉的,我想她一定是通過毒針認出我來的。會不會是咱們的計劃出現了紕漏,有人出賣了咱們,她早就知道咱們會用唐門的毒針刺殺她,所以看見我用的毒針,就猜到刺殺她的人是我了。”
那老頭點點頭,說道:“這不是不可能。這件事過去這麼久了,你應該已經想到,是誰出賣咱們了吧。”
上官丹鳳道:“我本來想著,知道咱們這個計劃的人,都有嫌疑,尤其是唐二先生,他最有嫌疑。”
那老頭道:“哦?”
上官丹鳳道:“唐二先生一輩子都在給唐家做事,我一直沒法相信,他會對唐家恨之入骨,希望唐家從此消失。我總覺得,我們這些人,才是唐二先生手裡的棋子,他真正的目的,還是想要壯大唐家。
而且,那個小婊|子中了我的毒針,明明當場就該死了,她卻沒有死,可見她手裡一定有解藥。這解藥不可能是唐玉給她的,如果唐玉當時去過她的房間,定會把她背上那些唐家的毒針取下來,李訛龐就是靠這些毒針給唐玉定罪的,所以解藥隻能是唐家其他人給那個小婊|子的。
這人是唐家人,還知道咱們的計劃,最有嫌疑的,自然就是唐二先生了。等到那個小婊|子醒了,告訴李訛龐,刺殺她的人不是唐玉,是我,或者不說是我,隻說不是唐玉,唐家不就渡過這個難關了麼。”
那老頭道:“這個難關本來就是他給唐家創造的,現在他又讓唐家不費一兵一卒就渡過難關,他折騰了這麼一圈,是為了什麼?”
上官丹鳳想了想,說道:“也許是為了對付唐玉?我記得唐二先生說過,唐家家主這三個兒子,都想做家主,而唐家家主一直沒有想好,應該把唐家交給誰。現在發生了這種事,李訛龐也許能放過唐家,但不可能放過唐玉。
畢竟唐玉偷偷潛入皇宮,在宮裡住了這麼多天,聽說還和池貴妃不清不楚的,氣得李訛龐一腳把池貴妃踹死了。縱使唐玉能夠回家,唐家家主也不可能把唐家交給他了。說不定唐二先生就是和唐家家主另外兩個兒子串通好了,利用這件事乾掉唐玉。”
那老頭沉吟著,說道:“唐玉還不值得他費這麼大力氣。即使真的是他出賣了咱們,也不可能是為了乾掉唐玉。”
上官丹鳳道:“我可沒說,出賣咱們的人,一定是唐二先生,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有嫌疑。”
那老頭道:“是麼,那你還覺得什麼人可疑?”
上官丹鳳沉默了半晌,緩緩搖頭,說道:“我還沒想好,我覺得誰都有嫌疑。唐二先生在外麵收的徒弟,不止我一個,他們也一樣有嫌疑,不過他們應該不知道咱們的計劃,最多也隻知道咱們的計劃的一小部分。”頓了一頓,又道:“而且剛剛李訛龐跟我提起了上官金虹。”
那老頭道:“哦?他是怎麼說的?”
上官丹鳳道:“他最初問我從前是不是跟他說過,我有一個哥哥,還是有一個姐姐的時候,我還以為他要跟我聊家常,然後他說‘一品堂’的人是跟他這麼說的,我就跟他說,上官金虹是祖父的養子,他十幾年前就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一品堂’的人以為上官金虹是大金鵬王的兒子,是因為上官金虹總在外麵用這個身份招搖撞騙。
他就說上官金虹若是在外麵做了壞事,會連累到我,明天就吩咐下去,倘若見到上官金虹,格殺勿論。這都是我的錯,我沒想到他跟我提起上官金虹,是另有目的,我還以為他真的隻是跟我聊家常呢。
而且李訛龐以前從沒跟我提過上官金虹,今天卻突然提起了上官金虹,我真擔心李訛龐是知道了些什麼,不過知道的不多,所以隻說要殺掉上官金虹。倘若李訛龐是今天才知道上官金虹和我有些關係,我想把這件事告訴他的人,說不定就是那個出賣了咱們的人。”
那老頭沉吟片刻,說道:“你覺得他為什麼要殺掉上官金虹?”
上官丹鳳道:“我不知道。也許他真的是今天受了武三通那個瘋子的刺激,覺得遇到這種事太可怕了,所以一聽說我在外麵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親戚,就想要讓這些親戚消失,免得他受我那些親戚連累,再一次淪為笑柄。”她說“再一次淪為笑柄”,自然是因為李訛龐從前因為李秋水淪為過笑柄。
那老頭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有沒有想過,他的目的其實是殺死上官金虹,什麼武三通,什麼不想受到連累,隻是他找的借口罷了。”
上官丹鳳一驚,問道:“他為什麼要殺死上官金虹,難道他什麼都知道了?”
那老頭道:“如果他什麼都知道了,就不會坐在這裡,跟你喝酒了。”
上官丹鳳聽了這話,情不自禁地向皇帝望去,見皇帝仍然趴在桌上昏迷不醒,這才放下心來,說道:“看來他隻知道一部分真相,而且他知道的那一部分真相,應該和我沒什麼關係。”
那老頭道:“真的和你沒關係嗎?”
上官丹鳳一驚,問道:“難道和我有關係?”
那老頭道:“他還問了什麼?”
上官丹鳳略一沉吟,臉上突然間露出些許驚慌之色,說道:“他……他還問了我那兩個表妹,還問我那兩個表妹靠什麼生活。難道他已經知道,我不是上官丹鳳,而是上官飛燕了?”
那老頭道:“他知道的和你有關的事情,不一定是你的真實身份,而是彆的事情,和上官金虹有關的事情。他敢喝你給他倒的酒,可見他對你的懷疑,並不是很深,我想他應該是知道了一些上官金虹的事情,其中有幾件事和你有關,於是他來問你上官金虹的事情,甚至因為你和上官金虹的關係,他不得不對你有所懷疑。”
上官飛燕沉默了半晌,說道:“我實在想不明白,那個出賣了咱們的人,為什麼要告訴他上官金虹的事。上官金虹常年在衛國活動,幾時來過西泥國?”
那老頭道:“你想不明白,是因為你不知道,他都知道什麼事情,也許那人告訴他的事情,恰好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隻看他知道了這些事情以後的反應——見到上官金虹,格殺勿論,便知他一定很在意這些事情。”
上官飛燕忍不住道:“那會是什麼事?”
那老頭道:“你覺得呢?”
上官飛燕想了想,問道:“難道是因為上官金虹把軍火賣給了東瀛?”
那老頭想了想,忽然問道:“你在宮裡這段時間,聽他提過石觀音嗎?”
上官飛燕搖了搖頭,說道:“他若和石觀音有過節,我豈能不把這件事告訴你?”頓了一頓,歎了口氣,說道:“這麼一想,上官金虹做的這些事情,每一件拿出來,都足以讓他十分忌憚。
難怪他一直拿武三通舉例,說上官金虹在外麵做的事情會連累他和我的名聲,他不要做第二個功極帝。他就是怕上官金虹做的這些事情會連累他的名聲,比如把軍火賣給東瀛這件事,萬一有人認為西泥國偷偷把軍火賣給東瀛,麻煩可就大了。”
那老頭忽然道:“武三通愛上了自己的養女,這件事違背的是私德,他一直拿武三通舉例,或許是因為他知道的事情,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嚴重,而是和私德有關的事情。”
上官飛燕道:“私德?”隨即一笑,說道:“倘若他真的隻知道上官金虹那些與私德有關的事,他反應這麼大,倒也沒什麼奇怪的,畢竟當年李秋水的事,確實讓他顏麵掃地,他這是‘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可是上官金虹有什麼私事,堪比武三通愛上了自己的女兒?難道是有人跟他翻起舊賬,說他當年是靠任我行的老婆發家的?這件事可沒法和武三通愛上了自己的女兒相比吧。”
那老頭道:“一定不是這件事。任我行不過一個江湖幫派的老大,上官金虹靠任我行的老婆發家,不可能影響到他,若是把任我行換成他自己,倒是有可能。”
上官飛燕道:“那會是什麼?我實在想不出來,上官金虹這些私事,哪一件能影響到他。武三通……武三通……總不能是上官金虹愛上了自己的兒子吧。”說到最後,忍不住咯咯笑了。
那老頭卻道:“這不是沒可能。”
上官飛燕嚇了一跳,張大了眼睛,說道:“難道上官金虹真的愛上了自己的兒子?可是他的兒子不是才幾歲嗎?”
那老頭道:“武三通愛上的何沅君,也不是他的親生女兒,而是他收養的女兒,但他將何沅君從小撫養長大,就和親生父女沒有差彆了。”
上官飛燕想了想,問道:“上官金虹有乾兒子嗎?”
那老頭笑了笑,說道:“上官金虹不一定有乾兒子,但他可以做彆人的乾兒子,他還可以做彆人的兒子。”:,,.,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