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1章 一百九十六章(1 / 2)

沈浪卻似沒有聽到朱七七的話,問道:“賈兄,不知那黑衣人的屍體在哪裡?小弟可否過去看他一眼?”

賈珂道:“我已經把他送到六扇門了,沈兄若是想要去六扇門認屍,可以問問金總捕需要做些什麼。”然後向朱七七一笑,說道:“既然朱姑娘平安無事,我們就告辭了。”站起身來,便要離開。

朱七七忽然道:“等一下。”

賈珂看向朱七七,朱七七站起身來,走到賈珂麵前,伸手指著賈珂手中的麻袋,說道:“賈公子,你把她給我吧。”頓了一頓,又道:“我不會對她做什麼,我隻是有幾句話要跟她說。”

賈珂道:“當然可以。”說罷,解開麻袋,將李莫愁拽了出來,放到地上,然後解開她的昏睡穴。

李莫愁睜開雙眼,見朱七七站在麵前,神情冷漠地看了過來,半點不覺意外。

畢竟她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印象就是身上突然一緊,像是有一條看不見的細線緊緊縛住她的身子,跟著這條細線將她向後一拽,她的腳也被迫遠離朱七七的腦袋,沒能將朱七七踹得腦袋開花,那時她就已經知道,她又被人抓住了。抓住她的這人,必定一直在暗中保護朱七七,抓住她以後,把她交給朱七七,哪有什麼奇怪。

李莫愁目光一轉,就瞧見了沈浪。沈浪坐在椅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但是他心裡在想什麼,誰也猜不出來。

李莫愁與沈浪目光相觸,心中一酸,見他二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都是神態從容,悠然自得,唯有自己雙臂受傷,坐在地上,狼狽得好似戲台上的醜角,心想:“我若是就這樣死了,豈不比剛剛哭著離開的林詩音還要狼狽?”

但是眼瞧周遭形勢,單是沈浪和李尋歡任意一人,自己便不是對手,何況剛剛那個用無形細線製住自己的人,隻怕也在廳中,自己如何得手?

她把心一橫,冷笑道:“我已落入你們手中,要殺要剮,都悉聽尊便,你們還在這裡磨蹭什麼?”說話的時候身子輕輕一晃,兩隻手交疊在身前。

朱七七道:“李莫愁,我不會殺你,我知道你也是個可憐的女子。”

李莫愁勃然道:“你自己喜歡被人可憐,不要以為彆人也和你一樣。我一生闖蕩江湖,從不求人可憐。我的腦袋就在這裡,你要拿就拿,不要惺惺作態,囉裡囉嗦。我李莫愁豈是哀憐乞命之輩?”

朱七七咬緊了牙,隨即冷笑道:“我從前或許是這樣,但是現在不會了,因為我知道無論我多麼渴望彆人可憐我,彆人都隻會對我鐵石心腸。”

李莫愁冷笑道:“你早該知道。”

朱七七道:“但我還是要求你一件事,求你把我殺了吧。”

李莫愁雖然早知朱七七想要死在沈浪手上,但是從沒想過朱七七死在沈浪手上不成,竟會想要死在自己手上,不由一怔,問道:“你要我殺死你?”

朱七七道:“不錯,你殺了我吧。”

李莫愁掃了眾人一眼,說道:“他們能同意我這麼做?”

朱七七道:“這是我的事,和他們無關。”

李莫愁笑道:“你要死在我手上,我當真求之不得。我手臂有傷,沒法殺你,你蹲下身來,讓我踢碎你的腦袋。”

沈浪忽然道:“朱七七,你若是以為你這麼做,就會讓我對你心生憐惜,那你可大錯特錯了。我隻會覺得你傻得可憐。”

朱七七淡淡一笑,悠悠道:“我又自私,又驕縱,又任性,又嫉妒,隻會給你添亂,讓你煩惱,我要死了,你難道不覺歡喜?”

沈浪凝目看著她,沒有說話。

朱七七見沈浪一言不發,神色冷淡的蹲下了身。

李莫愁見沈浪本在目不轉睛地凝視自己,現在卻又在目不轉睛地凝視朱七七,眼中冷光閃動,忽然飛起右腳,踢向朱七七額頭。突然間眼睛一花,沈浪已來到她的身側,抓住她的腳腕,不讓她踢到朱七七。

朱七七要李莫愁殺死自己,本就是給自己一個機會,看看沈浪是否將自己放在心上,見沈浪到底出手攔住了李莫愁,不由驚喜交集,顫聲道:“你乾嗎攔她?你不想我死嗎?”

李莫愁看著沈浪,冷笑道:“你舍不得這賤人死,是不是?我是死是活無所謂,這賤人一定不能死,是不是?”她越說越麵目猙獰,咬牙切齒,突然間身子一轉,手臂抬了起來,似是想要去抓沈浪,左手在空中畫了小半個圓圈,然後無力地垂了下來。

朱七七忽然感到臉上一熱,伸手一摸,但見手上沾滿了鮮血,不由一怔,去看沈浪,但見沈浪臉上也濺了好些鮮血,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有的流到了衣服上,有的流進了衣領裡。沈浪卻恍若不覺,與李莫愁四目相對,默然不語。

朱七七見他二人眼中再無彆人,心中一陣劇痛,忽然站起身來,伸手去推沈浪,咬牙切齒地道:“你走!不用你做好人來救我!我就要讓她殺死我!我隻有死了,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活!沈浪,如果你不忍讓她親手殺了我,那你就親手殺了我。沈浪……求求你,求求你殺了我,讓我死得快活一些,好麼?”說到最後,忍不住痛哭流涕,泣不成聲。

沈浪忽然長長歎息一聲,放開李莫愁的腳,看向朱七七,輕歎道:“我怎能下手殺你?難道我的心真的是鐵鑄的?”

朱七七身子一震,眼中露出狂喜之色,說道:“你……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你……”

沈浪凝視著朱七七,臉上漸漸現出溫柔之色,說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難道你不知道?倘若我始終不給你明確答複,你還要繼續找人殺你,逼我證明我的不忍嗎?你可知道,你不斷找人殺你,若是有一天我反應不及,沒能救下你,你可就真的死了?”

朱七七哭道:“我死了,你歡不歡喜?”

沈浪道:“我怎能歡喜?”

朱七七“哇”的一聲,撲進沈浪懷裡,臉蛋枕在他的肩頭,雙臂摟住他的身子,抽抽噎噎地大哭不止。

沈浪溫柔地抱住了她,柔聲道:“七七……七七……”他隻有溫柔地呼喚她的名字,彆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是對於朱七七來說,這簡單的兩個字,便已勝過這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語。

李莫愁見他二人旁若無人地抱在一起,突然間低低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咬牙切齒的怨毒之意,然後喃喃唱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彆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歌聲縹緲,語調酸楚,好似杜鵑啼血,厲鬼夜哭,唱到這裡,歌聲戛然而止,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賈珂和王憐花一直坐在李莫愁後麵看熱鬨,這時見李莫愁突然倒地不起,不由一驚,閃身來到李莫愁麵前,就見她雙目大睜,皮膚慘白,嘴角邊露出一絲神秘而怨毒的微笑,已然氣絕身亡。

賈珂知道李莫愁絕不是因為情人移情彆戀便自尋短見的軟弱之輩,書裡她遭到陸展元拋棄,心裡隻想著殺死何沅君,滅了陸家全家,後來知道陸展元的死訊,也是將陸展元和何沅君的屍體燒了,將兩人的骨灰分彆撒在華山之巔和東海,然後繼續過自己心狠手辣的女魔頭的日子。現下沈浪和朱七七都活得好好的,又沒人對李莫愁出手,李莫愁本不該死,卻突然身亡,其中必定大有古怪。

賈珂見王憐花伸手要去檢查李莫愁的屍身,急忙將他攔住,轉身去看沈浪和朱七七。

沈浪既因李莫愁的遭遇大感愧疚,又因朱七七一心求死大感憐惜,本就心亂如麻,但見朱七七明明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李莫愁的事,李莫愁卻肆無忌憚地辱罵朱七七,非要殺死朱七七,他心中的天平便不自禁地偏向了朱七七,但他絕不是不在意李莫愁了,聽到李莫愁的歌聲悄然而絕,他心中一緊,第一時間回頭去看李莫愁,就見李莫愁已然氣絕身亡。

沈浪深知李莫愁的性情,也覺此事大有蹊蹺,心中一動,想起剛剛濺在他和朱七七臉上的鮮血,是自李莫愁破了的手指尖噴湧而出的,連忙伸手去搭朱七七的脈搏。朱七七懵懵懂懂,不知沈浪這是要做什麼,一瞥眼間,見李莫愁倒在地上,不由得大吃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賈珂看向沈浪的時候,沈浪剛剛放下朱七七的手腕,察覺到賈珂的目光,歎道:“李莫愁的血裡有劇毒。”然後看向王憐花,說道:“王兄,我自己死不足惜,隻求你施展妙手,救七七一命。”

朱七七本來姻緣得諧,喜樂不已,恍在夢中,隻覺就是天上的仙女也不如自己快活,這時聽說李莫愁的血裡有劇毒,也就是自己和沈浪都中了劇毒,已然時日無多,便似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心想:“沈浪剛剛答應和我在一起,我們就要死了。老天啊,你為何待我如此不公!”

隨即轉念,又緊緊抓住沈浪的手臂,說道:“我不要他來救我。沈浪,能和你死在一起,是我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好的事情了。”

王憐花剛剛從懷中取出手套,準備套在手上,然後給朱七七搭脈,聽到這話,心想:“那你們趕快去死吧。”微笑道:“既然朱姑娘這麼說……”

沈浪看向朱七七,沉聲道:“你莫要胡鬨!”然後看向王憐花,說道:“王兄,拜托你了。”

王憐花對朱七七道:“把右手伸出來。”

朱七七含著淚水,將右手伸了出來,心想:“倘若解藥隻有一枚,我定要讓給沈浪吃。”

王憐花伸出食指,搭在朱七七的脈搏上,不由一驚,說道:“這毒好生厲害!李莫愁活著的時候,天天吃砒|霜,喝鶴頂紅不成?”

沈浪微一沉吟,說道:“李莫愁應該沒有吃毒物的習慣,不過她有一門武功,叫作‘赤練神掌’,毒性十分陰毒,或許和她體內的劇毒有關。”

王憐花笑道:“她是你的老相好,她的事情,你自然比彆人清楚。”

沈浪見王憐花這句話中頗有譏諷之意,疑心他是因為自己和他母親成親,他母親被柴玉關殺死的時候,自己也在場,卻沒有阻攔,他母親死後,自己沒有給他母親守節,繼續和李莫愁、朱七七糾纏不清,所以對自己看不順眼,苦笑了笑,說道:“我倒希望自己沒有這種福氣。”

王憐花不再說話,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瓶,倒出兩枚藥丸,說道:“這是我煉製的‘牛黃血竭丹’,雖然不能完全化解你二人體內的劇毒,但可延百日之命。你二人暫且服下這兩枚丸藥,過幾日我再來把你們體內的餘毒清了。”

朱七七見自己和沈浪都能活命,不由心花怒放,接過王憐花手中的藥丸,先將一枚送到沈浪口中,然後再自己吃了。她從小討厭吃藥,這時卻吃得心搖神曳,芳心欲醉,想到自己終於能和沈浪在一起了,喜樂不勝,恨不得立刻跑到街上,把這一喜訊大聲告訴每一個人。

賈珂道:“沈兄,李莫愁已經死了,我們和她的仇怨,便一筆勾銷了。她畢竟和你相識一場,我們把她的屍身留給你,你把她安葬了吧。”

沈浪歎息一聲,說道:“多謝賈兄,我會好好安葬她的。”

賈珂和王憐花本來打算順道去看看林詩音,但因李莫愁的死,都沒了心情,便直接回了侯府。

王憐花吩咐丫鬟打了三盆清水,然後從懷中取出一隻玻璃瓶,瓶中裝著淡黃色的油,對那女孩說道:“你先把這瓶花油倒在臉上,將臉上的塗料搓下來以後,再用水洗一遍臉。”

那女孩照做,等到洗淨臉上的塗料,用毛巾擦乾臉上的水,然後向鏡子瞧了一眼,鏡中照出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露目,原來是林黛玉。

林黛玉將毛巾放到架子上,看著賈珂和王憐花,隻覺今天見到的事情,這輩子都不曾見過,心裡有好多事情想問賈珂和王憐花,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賈珂洗淨臉上易容,見林黛玉仰頭看著他們,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有很多事想問我們,你開口問就是,師父不就是傳道受業解惑的嗎?”

林黛玉臉上一紅,問道:“外麵的人都是這樣嗎?殺人隻憑自己心意,完全不將王法放在眼裡?”

王憐花微微一笑,說道:“雖然不是人人都是如此,但是十個人裡,大概就有一兩個人是如此。你若是沒有自保之力,偏又運氣不好,遇上了這樣的人,以致丟了性命,那對你來說,就是人人都是如此。”

林黛玉點了點頭,又道:“李公子真的是為了龍公子,才跟堂姐解除婚約的嗎?堂姐跟他說:‘為何不自己嫁給龍嘯雲,做他的妻子服侍他?’他也沒有反駁。李公子是自己心裡想要嫁給龍公子,但知龍公子不會跟他成親,所以逼著堂姐跟龍公子成親,仿佛堂姐跟龍公子結為夫婦了,他自己就跟龍公子結為夫婦了嗎?”

賈珂聽了這話,先覺好笑,隨即轉念,又覺林黛玉這番推斷並非毫無道理,李尋歡心裡可能覺得他愛林詩音勝過龍嘯雲,但實際上他一次次犧牲林詩音來讓龍嘯雲快活,若非李尋歡癡戀龍嘯雲而不知,他怎會做下這些事來?書裡他時不時就拿起一塊木頭,雕刻林詩音的人像,但是他雕刻林詩音的人像的時候,心裡想的到底是林詩音,還是林詩音和龍嘯雲,隻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王憐花聽到這話,也是心中一動,想出一個絕妙的點子,笑道:“你小小年紀,就能看穿李尋歡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真是厲害。倘若龍嘯雲男女不吝,我看李尋歡一定早就撲上去了,哪還會像現在這樣,假惺惺地跟林詩音說龍嘯雲對她多好多好,仿佛林詩音不和龍嘯雲在一起,她就是有眼無珠,必定一生不幸。”

林黛玉聽到這話,不禁想起賈寶玉來。她和賈寶玉年紀太小,倒沒什麼男女私情,隻是她來了以後,兩人同行同坐,同息同止,整日待在一起,比其他人要親密許多。

何況李尋歡和林詩音是表兄妹,她和賈寶玉也是表兄妹,林詩音自幼父母雙亡,客居李園,她是母親去世,客居賈府,李尋歡和林詩音自小就定下婚事,她母親生前似乎也有意給她和賈寶玉定下婚事,林詩音又是她的遠方堂姐。

林黛玉自不免將自己代入林詩音,將賈寶玉代入李尋歡,心想:“堂姐剛來李家的時候,李公子八成也和寶玉一樣,對堂姐極好極好,什麼事都幫堂姐想著。他說龍公子事事以堂姐為先,堂姐喜歡玩什麼,吃什麼,龍公子病得再重,也要硬撐著給堂姐買來,這些事情隻怕他也做過,所以堂姐走的時候,哭得那般傷心。

可是龍公子來了,李公子的心就不在堂姐身上了,不再是隻要堂姐能笑上一笑,他做什麼都心甘情願,而是隻要龍公子能笑上一笑,他將堂姐推進火坑也心甘情願了。往後寶玉遇到他的龍公子,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想到最後,心中不禁灰了大半,低下了頭,淚珠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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