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子“撲通”一聲跪下了,百姓跪下的也不少,紛紛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塞進褲襠裡,生怕被牽連。
“不是殺你啊,彆害怕,”齊景笑著對妓子道,“車夫沒管束住馬,是他的過失,該殺的是他。”
車夫一愣,腿一軟跪下了,驚恐萬狀開始求饒。
齊景視若無睹,懶散問那妓子:“殺馬還是殺人,你二選一吧。”
一邊是皇家圖騰,一邊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這樣艱難的選擇擺在一個小小妓子麵前,她像是失語,幾欲昏厥。
眾人都清楚,選擇殺馬,到時候皇家追究起來,雖然世子爺也要跟著倒黴,但這妓子肯定是死路一條。
但選殺人,誰又狠得下心?
百姓中有人終於後知後覺想起,今晨世子齊景縱馬高調出城,還讓下人拉了老長的橫幅,說要去城外三十裡迎楚王蕭綏回京。
所以這說要殺人給妓子賠罪的莫非是……
——畢竟世子齊景唯楚王蕭綏馬首是瞻。
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這點,一時“撲通”跪下聲不絕於耳,眨眼間,謝瑉看去,四周隻剩烏壓壓一片人頭。
齊景似是等得不耐煩了:“選好了嗎?”
那妓子眼看就要暈厥,她身後跪著的百姓眼尖地扶住她,小聲在她耳邊道:“選殺馬,車裡那是楚王!若是旁人殺馬,必死無疑,楚王殺馬,皇家豈敢動他,就不怕他造反!選殺馬我們還能救車夫一命!”
妓子渾渾噩噩間仿佛有了主心骨,立馬道:“我選殺馬!”
齊景眼中笑意一閃而過,環顧四周,揚聲問:“那你們呢?”
跪著的百姓交頭接耳,也都反應過來,紛紛喜道:“殺馬!”
一時“殺馬”聲沸沸揚揚。
車夫揩乾額上大汗,臉上終於有人氣兒了。
謝瑉在一片整齊劃一的“殺馬”聲中,思路越來越清晰,隻覺後背發涼。
——青天白日,京都官道,本該臣服歸順於皇帝的黎民百姓,竟然因齊景的三言兩語,或者說楚王的無上威望,公然說要“殺馬”,殺的可是皇家圖騰,是……皇家的臉麵。
楚王蕭綏剛入京城,就鬨了這一出,無疑在向皇家表態——若要收兵權,莫怪他讓皇家難堪。
為的是……震懾。
謝瑉的目光暗中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所以這橫空擋路的妓子、撓癢妓子的丫頭,甚至包括扶住妓子勸她選“殺馬”的百姓,都有可能是……
謝瑉瞥了眼馬車方向。
——都有可能是楚王蕭綏的人。
所以掌櫃隱姓埋名潛入這家青樓,因為這裡有楚王的眼線探子。
所以楚王蕭綏的駕在這家青樓門口被妓子所攔。
清晨世子齊景高調出城,為的是造勢,讓百姓一看到他,就自然聯想到車上坐的是楚王蕭綏,從而有底氣地做出“殺馬”的選擇。
那匹踢到妓子的馬毛色斑駁,血統不純正,暗指皇帝靠不正當手段上位。
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有目的的自導自演。
而他因為穿越到這家青樓,竟無意間卷入了皇帝和楚王之間的鬥爭。
今日一出,震懾表態甚至並非主要目的,謝瑉想到掌櫃勸妓從良離開青樓,深吸了一口氣。
楚王蕭綏這麼做的真正目的是……這家青樓。
謝瑉脖頸上的肌肉微微緊繃,他維係麵上的平靜無波,紋絲不動地站著。
他不能跪。
齊景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剛要滿意收回,落到青樓門前立著的男子身上,忽然一滯。
滿大街都跪伏,隻有這人脊背直挺、不卑不亢地站著,低垂著眼,格外惹眼。
他發黑膚白,五官穠麗無雙卻又矛盾的冷淡寡寂,腰細腿長,體態風流,稱得上絕色,氣質還水靜風停,讓人聯想到凜冬裡的一株霽紅梅花。
齊景多看了他兩眼,頗有深意道:“你為何不跪?”
謝瑉問:“你無官職在身,為何要跪?”
邊上有小廝拉他衣擺,拚命暗示他跪下,甚至都低聲求他了,謝瑉卻無動於衷。
認識他的百姓暗道他沒個眼力介兒,作死,難怪一步步淪落到今天這般境地。
齊景愣了愣,像是遇見了什麼又蠢又可愛的小動物,一時來了逗的興致,道:“剛也沒聽見你選,你選殺馬還是殺人?”
謝瑉並不抬眼,道:“殺人。”
他的聲音不大,清冽如泉,穿透力卻強,百姓一時嘩然,心道他惡毒,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