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花衝他擺手:“好好開你的拖拉機就行。他們一家子住哪我知道,就算是跑了,去唐家莊一樣能找著人。”
拖拉機開走了,常家隻留下兩個兒媳婦看家,都站到夏菊花身側,提防的看著已經停住腳的唐隊長,以及人高馬大的唐七斤。
唐七斤還委屈呢,衝著唐隊長抱怨:“爹,你聽春芽的話了沒,她還說要跟我離婚呢。”
唐隊長恨不得自己也跟常會計一樣昏過去。他想不明白自己豪橫了一輩子,兒子咋被養成這樣,不由怨恨的看著躺在地上起不來的媳婦。
一定是這老娘們沒教兒子好,更是因為她把常春芽逼急眼了,才咬死都要離婚。不行,兒子立不起來已經定形了,常春芽看起來卻是個能乾的,還能在平安莊大隊上班掙錢,說啥也不能讓他們兩個離婚。
“夏大隊長,這娘們你愛咋處理咋處理,我肯定沒二話。不過春芽和七斤,小兩口感情好,都是這娘們在裡頭瞎攪和才生了點氣。以後我一定管住這娘們,不讓她插手他們小兩口的事兒。”
還真是能屈能伸呀,就是這話說的真不是時侯。畢竟剛才夏菊花已經明打明要向派出所報案了,此時的唐隊長最應該的不是向夏菊花求情,彆追究他媳婦誣蔑的事兒嘛,咋說起春芽和他兒子是不是離婚來了?
跟夏菊花說得著嗎?
夏菊花被氣得冷笑:“唐隊長,你這話說錯了吧?春芽和你兒子是不是離婚,往小了說是他們兩人的事兒,往大了說是你們兩家子的事兒,跟我有啥關係?你不會覺得今天跟我說了,將來他們兩個真離了婚,就可以賴到我頭上,說是我指使的吧?”
“春芽兩個嫂子都在呢,這事哪怕你跟她們說,都比跟我這個外人強。你說是不是,唐隊長?”
唐隊長心裡的算盤再次被夏菊花打破,心裡氣惱的讓他再不顧是不是會得罪她:“咋跟你沒關係,要不是你讓常春芽在平安莊上班,她娘家能容得下她呆這麼長時間?早把她攆回我們家去了,他們小兩口還離啥婚。”
你說得真對。
夏菊花看著一臉理所當然的唐隊長,竟一時不知道咋說好。常春芽的大嫂杜玉蘭不乾了:“唐隊長,你說的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春芽不管嫁人多長時間,還是姓常。難道我們常家是眼睜睜看著自家人受欺負,不管她死活的人家?”
唐隊長真想點頭,偏常家不管是常春芽的嫁妝也好、每年的年禮也好,都比一般人家出的強不少,可人家嫂子現在還能站出來替她出頭,說明真不介意小姑子在娘家住多長時間,唐隊長的頭就點不下去。
僵持之間,外頭傳來人跑動的聲音,不一會兒好幾個四隊的人到了常會計家門口,探著頭往院裡看到夏菊花,立刻回身說:“大隊長在呢,沒出啥事兒。”
很快十來個人都進了常家院子,自覺的站到夏菊花身邊,把她圍在當中後,虎視眈眈的看著唐家三人。夏菊花認出這些人都是留在四隊乾活的社員,不由問:“你們咋來了?”
“一開始姓唐的來老常家鬨事兒,我們隻當是兩親家沒說到一塊,尋思著老常是講道理的人,用不著我們勸也出不了啥事,他讓我們去乾活我們就走了。”
“誰成想這姓唐的能耐不小,能把老常給氣昏過去。等我們聽著信的時候,拖拉機都開走了,也沒幫上忙。聽說家裡就剩下你們三女的,我們就過來看看。”
帶頭進來的男人夏菊花也認識,是四隊長的叔伯兄弟,叫張敬德,四隊長帶四隊人在方便麵廠建設收尾,隊裡的活計就由他負責。
看得出他在生產隊也有些威信,說完自己這些人的來意之後,社員們隻是跟著點頭,沒人再出聲補充,一雙雙眼睛都警惕的看著唐家三人。
唐隊長至此才明白,平安莊人心齊、對夏菊花十分擁護並不隻是傳言,也沒有誇大,是鐵一般的事實,不由麵色灰敗的往地下一蹲,不出聲了。
他媳婦與唐七斤更是慫貨,同樣不敢吭聲,眼巴巴一會看看夏菊花、一會兒看看圍著夏菊花和常家兩兒媳婦的社員——他們當然不敢如隻有夏菊花三人時一樣,想啥說啥,很怕社員們一生氣再揍人。
十來個大老爺們一人一拳頭,就不是劉誌福一耳光那麼簡單了。
可惜他們明白得太晚了,等公社派出所真來了兩公安,要帶他們回派出所調查的時候,三個人才知道從夏菊花嘴裡說出來的話,都將變成現實。
平安莊的社員們也都知道了唐隊長媳婦是咋誣蔑夏菊花的,在唐家莊大隊長來平安莊找夏菊花的時候,求情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平安莊的社員攔住了,一句話也不讓他跟夏菊花說。
理由都是現成的:你唐家莊大隊長也是男的,要是夏菊花跟你說了話,唐隊長媳婦再說夏菊花跟你也有拉扯,夏菊花不是有嘴也說不清嗎。
唐家莊大隊長真是有苦說不出。這兩天他過得是焦頭爛額:唐隊長的老爹老娘帶著一大家子要給他下跪,說啥他跟唐隊長共事多年,不能見死不救。公社卻命令他配合調查唐隊長這些年當民兵隊長,乾沒乾過啥違法亂紀的事筆,有沒有利用職權侵占過集體與社員的利益。
大隊長有心想對所有人說,唐隊長的行事,關他啥事。可惜隻能想想,對哪頭都不能說。思來想去,覺得還得從夏菊花入手,畢竟唐家三口被派出所帶走,最根本的原因是誣蔑了夏菊花。
結果連句話都來不及跟夏菊花說,就讓平安莊社員堵得啞口無言,唐家莊大隊長不是不氣。不過他氣的不是平安莊社員或是夏菊花一點麵子不給他留,而是唐隊長媳婦太口無遮攔:
夏菊花多大歲數了?四十好幾的人了!哪怕這兩年不再下地風吹日曬,可那臉底子就是一般人,身材更是連腰都找不著。唐隊長媳婦以為領導都瞎眼了嗎,要跟這樣的夏菊花有拉扯?
這話他也就敢在心裡想想,一句都不敢往出說,同樣是怕氣憤的平安莊社員給他兩下子。不過這一趟也不算白跑,至少知道夏菊花的決心,唐家莊大隊長知道自己該咋辦了。
回到大隊後,他無比配合公社調查此事的辦事員與派出所公安,很快就得到了唐隊長當民兵隊長期間,有吃拿卡要的行為的證據,他媳婦與唐七斤,更是乾著最輕省的活記著全生產隊最高的工分。
這下子唐家莊大隊的人不乾了,覺得唐隊長辜負了全大隊人的信任,連帶著連彆的大隊乾部也不相信起來,要求公社辦事員把彆的大隊乾部也查一查。
彆的大隊乾部就經得住查嗎?顯然不可能,多吃多占的事兒每個人身上多少都有點,最清白的反而是大隊長。可惜大隊長完全高興不起來,哪怕全大隊的人對他的信任提高了一個台階,還是在全體社員大會上進行了檢討。
誰讓他是大隊最高領導,手下人犯了錯,說是他領導不力一點也不委屈。
至此唐隊長的大隊民兵隊長肯定是做不成了,還要把這些年多吃多占的吐出來。因此他與唐七斤被放回了家,卻覺得還不如被關在派出所的日子好過——全大隊尤其是他所在生產隊的社員,天天有人隔著院牆往家裡扔石頭,告到彆的大隊乾部那裡還沒有一個人為他做主,這日子了還咋過?
要命的是他媳婦還被關在派出所,聽那意思誣蔑夏菊花的罪名要成立的話,還得坐牢呢。
這年頭家裡哪敢出個坐牢的?
前唐隊長不得不在一個月高風黑的夜晚,帶著唐七斤再次出現在常家——不管咋說兩家都是兒女親家,自己家出了個犯罪分子的話,常家臉上也光彩不了,常會計難道不應該找夏菊花說說情,彆追究他媳婦的罪名了?
常會計那天是急火攻心昏過去的,在醫院觀察了兩天就回家養著了。到家後全家商量來商量去,得出的結論都是常春芽的確不能再跟唐七斤過下去,要不有那麼一個惹禍的婆婆,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丈夫,這輩子都得泡在黃連水裡。
唐家父子上門,即在常家人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外。常家人對他們不可能有好聲氣,聽明來意之後一屋子都是冷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