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正在煉藥的代蘭琴也收到了同樣的春聯,把好幾張喜慶的紙從麵板裡拿出來的時候,她眼中的驚喜都藏不住。
這還是她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還是在她以為自己又要度過一個清冷安靜的年的時候。
在她還是大臣之女的時候,家裡過年其實也是很熱鬨的。家門口掛上紅燈籠貼上紅對聯,仆人因為受到主人家的打賞而笑容滿麵,就連每天吃的點心都要比平時的更好吃一些。
代蘭琴喜歡過年,每到這個時候平時待她十分嚴苛的母親都會讓她蒙上麵紗,抱著她去人很多的元宵燈會。那是小時候的她見過的最喜慶熱鬨的場麵。
隻可惜那時候她太小了不記事,再大一些以後能感受到的也隻剩下痛苦。天藥穀倒是也過年,隻是高興的隻有醫者,他們這些藥仆頂多就是在這幾天少受一點毒藥的折磨罷了。
除了春聯,沈意伶還送了一些自己買的年貨,比如說真空包裝的臘腸、火腿,曬乾的鰻魚等等,彆看這些東西樸素,其實味道很好,處理起來也十分的方便。
收到東西的代蘭琴著急地想要回禮,控製好煉丹爐的火候後就匆匆地從房裡走了出來。
“裴司玉!讓你挖的草藥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好?”
隨著清亮的女聲落下,正在挖草藥的裴司玉手一抖,手中鮮嫩的明黨參的葉子就斷了一截。他身子一僵,下意識地就把手上的斷葉往身後藏。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代蘭琴眼睛一眯,已經看到了。
她漂亮的臉一板,氣勢洶洶地就朝著裴司玉衝了過去,“你說說都多少次了!現在你身上還有什麼東西能拿來抵我的藥材錢?!”
裴司玉蹲在藥田裡,下意識地就想跑。
自打上次受傷被代蘭琴救回來以後,他就賴在這裡不想走,手下的人偷偷找來很多次他都舍不得離開,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走了就看不到代蘭琴後他心裡就不是滋味。
這裡的生活和宮裡完全不同,這裡沒有精致多變的膳食,平日裡要跟著代蘭琴一同粗茶淡飯。要想住在這裡也必須好好乾活,挑水澆花生火做飯這樣的粗活努努力倒是能適應一些,可是挖草藥這樣的細致活對他來說卻是有些困難。
代蘭琴種的都是一些精貴的草藥,根部錯綜複雜不說,有些稍微傷到一點葉子或是筋脈就會死,更有一些換到盆裡以後就變得蔫頭耷腦的。
裴司玉每天最怕的就是兩句話,一句是代蘭琴讓他去藥田乾活,另一句則是代蘭琴罵他又種死了幾株草藥。
預料到代蘭琴又要生氣,裴司玉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隻是想了想還是沒有逃。萬一一跑她更生氣要趕自己走,那才是得不償失呢。
於是裴司玉眼睜睜地看著代蘭琴跑到了藥田,裙子一提就要往裡麵走。
他試圖阻止:“要不還是我出去吧?彆臟了你的裙子……”
代蘭琴不想理他。
明黨參是很珍貴的藥材,具有潤肺化痰、養胃平肝解毒等功效的,到了沈意伶的這個年代,明黨參差不多已經沒有野生的了,功效也是大降。代蘭琴也是知道這件事以後才想著給她送幾株過去,隻要好好養著,達到野生的效果並不是一件多難的事情。
隻是本來完整的明黨參,現在又被裴司玉霍霍得缺根少葉的了。
因為惦記著參,代蘭琴沒有注意到地上還丟著一根裴司玉用完的小鏟子,她一不留神就踩了上去,鏟子的杆翹起來打在了她的腳踝上,她腳一扭就朝著旁邊的一堆草藥倒了下去。
“小心!”
裴司玉神色驟變,他一把抓住代蘭琴的手,硬生生將人帶得換了個方向。怕人受傷他還伸出手去接,最後自己倒在泥土堆裡,身上的人倒是沒什麼事。
聽到裴司玉被自己壓得悶哼一聲,代蘭琴生氣的表情也斂了回去,忍不住關切道:“你沒事吧,壓到你的傷口了嗎?”她說的傷口就是裴司玉之前被追殺的時候留下的那些傷。
裴司玉常年習武,彆看他長的細皮嫩肉白白淨淨的,其實身體素質好的很,胸口的那些傷算什麼,這麼長時間過去早就結痂要脫皮了。
不過代蘭琴隱約露出來的關切表情讓他很是受用。
他的手虛虛地攬在她的腰間,擰著眉頭裝模作樣地悶哼了幾聲,聲音都好像虛弱起來:“有事,你壓痛我了。”
代蘭琴眉心皺得更緊,隻是在看到裴司玉手捂著的位置時擔憂的眼神變成了擔心,她不動聲色地伸出另一隻手摁在了他的腰間。那裡受到過更嚴重的刀傷,比他胸口的劍傷還要嚴重幾分。
她手上稍稍用力,卻不見裴司玉的表情有什麼明顯的變化。這時候她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所謂的傷痛根本就是裝的!
她有些氣惱地從他身上爬起來,毫不留情地一腳踢在他的小腿上,冷聲斥道:“你倒是會演!你受傷的位置比你捂著的地方還要低一寸,我怎麼不知道你的心口什麼時候也有了傷?”
看到代蘭琴不悅的表情,裴司玉就知道自己演砸了,他也不敢繼續躺著,連忙坐起來乖乖地跟著代蘭琴出了藥田。代蘭琴不願意看他,他就垂著腦袋緊跟在她身側,端的是聽話懂事。
“你彆生氣,我沒有說謊,剛才你凶我的時候我心口就是悶悶的不舒服。”裴司玉習慣性地想要去拉她的衣角,隻是餘光看到自己手上沾著的泥土時又垂下手去,聲音更顯的無辜了一些:“雖然我不小心弄折了一根明黨參的葉子,但是我剛才拉住你救下更多的參還有其他草藥,你就當我是將功補過,不要生氣了好嗎?”
裴司玉低眉順眼的時候完全沒有攻擊性,讓人看著就覺得做錯事的不會是他。即便是代蘭琴現在差不多已經摸透了他的性子,看到他這幅樣子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心軟。
不知怎麼的還會覺得他眉宇間有一些那人的影子。
這段時間因為身邊多了個一直闖禍的人,代蘭琴想起裴之禮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現在突然想起來她的胸口還是會有針紮似的難受。
“算了。”她側頭掩飾下臉上的情緒,對緊跟其後的人擺擺手道:“你去把手洗乾淨,洗完過來幫我貼對聯。”
聽她這樣說,裴司玉的嘴角頓時就揚了起來,笑出了一點若隱若現的酒窩:“好!”
代蘭琴家裡的水井在屋後,裴司玉從藥田裡拿了小鏟子就往屋後走,隻是他剛準備去拿打水的桶,一道身影就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那人恭恭敬敬地單膝下跪,叫了聲:“二皇子。”
“嗯,起來吧。”裴司玉的表情斂下,剛才還擒著笑意的眼睛此時隻剩下一片冷意,還有嫌棄:“你怎麼又來了?”
暗衛察覺到裴司玉的不悅,連忙站起來接過他手上的水桶,一邊將桶砸下井口一邊恭敬道:“皇貴妃問您什麼時候回去。近些日子皇上龍體抱恙,太子已經開始接觸朝政上的事了,貴妃擔心——”
裴司玉在他打上來的水中細細地清洗著自己的手指,他一點一點地洗掉自己指縫裡的泥,神情比剛才多了幾分嘲諷:“擔心,擔心太子登基成為皇帝嗎?母妃的擔心未免也太多餘了,裴之禮本就是太子之身,繼位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暗衛低下頭:“可是二皇子您的才華謀略不輸於太子……”
何止是不輸於,當今聖上對太子和二皇子的態度沒有什麼差彆。裴之禮身份上雖然要高過裴司玉一頭,可是他想法保守,在很多國家大事上都沒辦法做出最好的決策,相反裴司玉敢想敢做,下至百姓農田乾旱問題,上至鄰國入侵的戰事,他已經幫著皇帝出了不少好主意,這也是裴之禮想方設法想要置他於死地的原因。
暗衛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裴司玉抬手打斷:“此事之後再議,等我處理好蘭琴的事,我會親自去見母後。”
接過暗衛遞過來的帕子擦乾淨手以後,他又問道:“我讓你查的事查的怎麼樣了?”
“查到了一些。”想到自己查出來的代蘭琴的身份,暗衛悄然皺眉:“她原是代家的女兒,十幾年前代家惹怒天子,男丁被滿門抄斬女子被流放至邊疆,途中代蘭琴遭遇不測被帶到了天藥穀淪為藥仆。”
“屬下親自去天藥穀調查過,藥仆是那裡最低賤的存在,不少藥仆身上發爛發臭,那張臉也是慘不忍睹。代姑娘她……”暗衛本想說代蘭琴臉上也有缺陷,然而在看到自家主子冰冷的眼神時,他渾身一激靈,立馬將話收了回來。
裴司玉將小鏟子丟進水中,洗得有些心不在焉:“竟是從天藥穀出來的,難怪我身上的毒她輕而易舉地就解開了。”
也難怪她總是想著把自己也變成藥仆,一想到代蘭琴曾經還受過這麼多苦,裴司玉心中又有些難受,明明以前最是冷血無情的人,現在居然會心疼一個不過是相處了一個多月的女子。
暗衛沒有注意到裴司玉的異樣,他還在繼續稟報:“據天藥穀的人交代,代蘭琴幾年前就偷偷跑出來了,屬下順著她跑出來的方向問了一路,發現她兩年半以前在成州待過半年。而且代蘭琴此人精通易容之術。”
不用暗衛說得太清楚,裴司玉自己就已經將很多事情對上來了。
兩年半前裴之禮到成州附近的小縣城救過災,聽說那時他在縣城遇刺失蹤,皇帝皇後因此大怒還斬殺了好幾個相關的失職人員。
所有人都以為太子殿下凶多吉少,誰知道幾個月後他又安然出現在京都,除了隨身攜帶的東西不見了之外,人好的不得了。他是是一位溫婉美麗的女子救了他,隻是那時候他眼睛因為毒素看不清,隻能清晰地辨認出一個輪廓。
最後他還找到了那位救了他的女子,正是當今的太子妃。
裴司玉緊擰起了眉:“你懷疑蘭琴才是救了裴之禮的人,那太子妃又是誰?”
暗衛思忖幾秒後才道:“太子妃那兩年確實在成州沒錯。認識她的人雖然不多,但屬下還是找到了一兩個,他們說那時候太子妃根本就沒有多精湛的醫術,頂多是能照著圖紙上山挖點草藥賣錢。現在的太子妃雖然也治病救人,可是從來就沒有人見過她研製毒藥或者是煉什麼藥,倒是代姑娘整日與草藥爐子為伴。”
暗衛越說,裴司玉的眉頭就蹙的越緊,最後連小鏟子的柄都快被他捏彎了。
他一直知道代蘭琴醫術高明,她能夠輕而易舉地解開他身上的毒,用了她的藥以後傷都好得比平時要快一些。
隻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她可能還用同樣精湛的醫術救過裴之禮。
原來有些時候覺得她在透過自己看彆人的那個眼神不是錯覺。
如果裴之禮想要娶的真正的太子妃是代蘭琴,代蘭琴真正喜歡的那個人是裴之禮,那他怎麼辦?他們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又算是什麼?
“二皇子,我們應該怎麼做?若是代姑娘心儀的也是太子,我們是否助她一臂之力?”暗衛低聲問道。
話音剛落就接收到了裴司玉一個陰翳的眼神,連帶著聲音都是淩厲的:“你敢!”
暗衛嚇了一跳。
裴司玉冷著臉,一腳就踹翻了地上的水桶。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既然太子妃這麼喜歡這個位置,你該助她才是。他們的大婚還有幾個月,你去幫她,讓她早些與太子成婚。”
“至於蘭琴。”他冷哼了一聲,不屑道:“裴之禮配不上她。”
說完他就朝著屋子方向走去,走了兩步覺得忘了什麼,又回來將地上的小鏟子撿起來,甩了甩上麵的水。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暗衛悄然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他光知道二皇子生氣的時候很可怕,卻沒有想到代蘭琴的事情都會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想到剛才自己說太子是代蘭琴心儀之人時候身邊那股冷意,他不動聲色地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這會兒他是知道代蘭琴在二皇子心裡的地位了。
小心地將地上的水桶撿起來放好以後,暗衛提氣躍上了屋簷。
回到前屋的時候裴司玉臉上的表情已經收拾好了,又恢複了麵對代蘭琴時候的單純,隻是眉宇之間還是看得到一些不高興過的痕跡。
“真慢,還以為你掉井裡了。”代蘭琴沒太注意他的表情,轉手就將手上的春聯遞給他:“拿去貼上,距離門兩寸的地方,不準貼彎。”
裴司玉不太愉快地接過春聯,確定上麵的不是裴之禮的字後才鬆了口氣,隻是聲音還有點委屈:“都以為我掉井裡了也沒見你來救我。這誰寫的字?真難看。”
“……”代蘭琴看神經病似的看了他一眼,接著把他拉過來捏著他的臉頰往嘴裡塞了顆藥丸。
裴司玉的臉被捏的鼓鼓的,他一邊嚼一邊嘟囔:“你給我吃了什麼?”
代蘭琴沒看他,隻是往春聯上掃了一眼:“治眼睛的。”
裴司玉:“……”
他差一點就沒忍住撕了手上這一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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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天邊的戎棲並不知道自己寫的春聯給自己平白拉了好幾個仇恨。
字寫的多了他的手有些酸,可是沈意伶說還有十幾個朋友還沒有收到禮物。
於是他不敢有怨言,隻能繼續寫。
小白大概是心靈感應到他正在受壓榨,本來它一直蹲在客廳,後來就來了書房,戎棲在書桌前寫了多久的春聯,它就昂首挺胸地在他身邊轉了多久,穿著它的那雙紅襪子。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開始應該就要走小戎的線了,之後會多一點小戎的劇情~
當然,還是多不過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