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聲,玻璃門大開,新鮮的空氣從院落裡湧入房間。
而一股陳腐和灰塵的味道,也撲麵而來,嗆得燕時洵趕緊後仰了上身避開。
“咳,咳咳咳……”楊土沒能避開,直接被灰塵撲了個正著,開始咳嗽了起來。
他用手在自己麵前扇著灰塵,半睜著眼睛往房間裡看,然後整個人差點傻掉了。
“誒?張哥呢?安哥呢?他們怎麼都不在?”楊土眼神發直,被眼前的情況搞得一頭霧水。
燕時洵邁開長腿,輕輕踏進了房間裡。
本來潔白的床上用品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灰,變得發黑發黃。而當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從玻璃矮桌上刮過時,指腹壓進去的痕跡足有一厘米厚。
這是……已經有半年到一年沒有住過人沒有清掃過了嗎?
燕時洵的眸光暗了下來。
楊土還在驚疑不定的向四周望去,而燕時洵已經大步流星轉身向外走去。
“燕哥,你這是去哪?”楊土傻眼。
“楊雲的房間。”
燕時洵記得很清楚,楊雲所住的房屋與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即便農家樂賺了錢,但為了思念母親,楊雲住的還是當年他與他母親相依為命二十多年的破舊房屋。
燕時洵屈起修長的手指扣響那間老舊房屋搖搖欲墜的大門。
“楊雲,你睡了嗎?我是燕時洵,有事情需要向你詢問。”他輕聲喚著楊雲的名字。
然而房屋裡,半點聲音也無。
燕時洵心中浮現出一個不好的猜測。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房門就伴隨著一陣難聽的門軸摩擦聲,慢慢向後滑開了來。
竟是根本沒有鎖門。
房屋裡沒有開燈,本就簡陋的房間裡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東西。
隻是在正對著房門的那張八仙桌上,竟然橫七豎八的倒放著幾個酒瓶子,還有幾個盤子。
就好像是在房門推開的前一刻,房屋裡還有人在聚會飲酒。
可是那盤子裡,分明都是些已經腐爛風乾成黑色的東西,看不出之前是什麼蔬菜。而倒放著的酒瓶子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而破舊的八仙桌桌角上,還沾著一點已經氧化成黑紅色的血液,地麵上絆倒的凳子和水泥地麵上,也都是大片大片早已氧化的血跡。
卻並沒有楊雲的身影。
腐爛和鐵鏽的味道混合著灰塵,難聞的氣味令人心情沉入穀地。
燕時洵的瞳孔一縮。
他記得很清楚,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剛來過楊雲的房屋,也正是在這裡,楊雲向他講述了和母親的往事。那個時候房屋裡雖然破舊簡陋,但一切都整齊乾淨,一看便是有人居住的模樣,桌麵上也完全沒有這些東西,更彆提血液了。
而這裡,卻是擱置了半年沒有人收拾和居住的模樣。
聚會在中途被打斷,酒瓶子摔碎在地麵上,留下難看的酒漬。鮮血在踉蹌時灑了滿地滿桌,絆倒了凳子。匆匆結束的聚會沒有了下文,連桌麵上的杯碟剩菜都沒有人來收拾,就這樣一直放著,直到腐爛風乾,被厚重的灰塵覆蓋,塵封於房門之後。
沒有人發現這裡,沒有活著的人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就連當事人之一的楊雲,都不見了蹤影。
燕時洵不清楚這裡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一直在飛速運轉的思維就像是紡紗的機車卡了殼,麻線攪成雜亂的一團,分不清前因後果。
線索缺了巨大的一部分,以致於讓燕時洵連猜測都無從猜測。
“燕哥?你不是不讓我來找楊雲嗎,怎麼又過來了?他這房間關著燈,怕是已經睡了吧。”
慢了好幾步才追上來的楊土小跑到燕時洵身旁,嘴裡還在納悶的念叨著。
但是當他抬起頭,因為光線黑暗而不得不眯起眼伸頭往房間看時,卻又在看清了八仙桌上的東西後,猛然一驚。
“啊?”楊土覺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快瞎了,不然怎麼連幻覺都出來了:“楊雲這兒是怎麼回事啊?之前他這也不這樣啊?”
燕時洵緩緩側首,眸光沉沉的向楊土看去:“你也不清楚?”
楊土丈二摸不著頭腦,搖了搖頭:“不知道啊,我都半年沒來家子墳村這邊了,怎麼可能知道楊雲這都發生了什麼。我晚上本來想問他來著,但他隻趕我走,還說是為了我好。但是按理來說,楊雲是個很愛乾淨的人,和他媽媽差不多性格,不應該弄得這麼臟才對。”
楊土被房間裡的味道嗆了一下,趕緊捏緊了鼻子,甕聲甕氣的道:“什麼味兒啊?怎麼像我小時候家裡堆豬肉的倉庫一樣?”
當然相似。
燕時洵頓了一下,卻因為不想讓楊土被嚇得太狠再做出麻煩事,而沒有說出口。
因為它們本質上是一樣的氣味。
——肉塊血液長時間堆放在密閉空間後,產生的腐爛和灰塵的陳腐味道。
他抬腿邁進了房屋的門檻,靈敏的避開了地麵上早已乾涸凝固的血液,向房屋被黑暗籠罩的深處走去。
在白天來找楊雲的時候,燕時洵就注意到了這間房屋家徒四壁,家具除了一張用來吃飯的八仙桌,就隻有一個半人高的藤櫃,因為老舊而搖晃得厲害,隻能靠牆放。
燕時洵的腳步很輕,明明渾身的肌肉結實並不像羽毛一樣輕,馬丁靴的鞋底厚重,但是當他從房屋裡粗糙的水泥地麵走過時,卻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當他的目光逐漸開始適應黑暗後,房屋內物品的輪廓慢慢在他的視野內顯現。他警惕而細致的掃過房間,沒有放過半點可能。
黑暗將所有的細節模糊,角落和縫隙間的陰影像是一團團鬼影,危險潛伏在未知之下。
死寂之中,眼睛死氣沉沉的看向來人。
燕時洵看到,在那隻靠牆的藤櫃上,還擺放著供奉的東西。
牆上貼著白底黑字的挽聯,隻是香爐裡的香兩短一長,白蠟燭東倒西歪,盤子裡堆得高高的饅頭早就風乾縮水變得醜陋,水果也腐爛成臭水,有黃白的蛆蟲扭動著身體。
已經很久沒人打理這個臨時的供台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既然有挽聯,那些字句裡又透露著悼念的是一位母親,結合楊雲的經曆,那麼這裡應該是楊雲用來供奉祭拜他母親的。
可是,以楊雲與母親相依為命二十幾年的親厚感情,他為什麼能夠任由母親的祭台變得如此臟亂,就連灰塵都沒有打掃,像是根本沒有回來過?
尤其是……
本來應該掛在最中間的遺照,去哪了?
燕時洵看著挽聯中間空空蕩蕩的牆壁,皺起了眉。
他本想再走近一些,看究竟是怎麼回事,想要從房間裡遺落的物件裡找到楊雲去向的線索,也搞清楚在半年前房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是當他剛抬起長腿時,卻忽地聽到一聲嗩呐聲,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
那嗩呐聲音調極高,像一支利劍直接衝破了死寂的夜色,穿透村落沉重壓抑的氛圍,直紮向人的靈魂。
像是不甘心的呐喊和憤怒的詰問,直戳著人的脊梁質問人這一生的善惡。
燕時洵頓住了。
他麵無表情的轉過頭,沉下心細細的分辨著這聲音的來源。
嗩呐聲一聲高過一聲,連連攀升,像是不曾平息的憤怒和怨恨。然而在這樣高亢的音調之中,竟然也夾雜著一兩絲鑼鼓配合的喜意。
不像是哀悼人的離去,而像是樂人吹吹打打,在為即將到來的新生命慶祝。
嗩呐從生吹到死,無論紅白,皆是送行開路的曲調。
送人出嫁,或是……
送人出殯。
燕時洵走過很多相對傳統或落後的地區,也不止一次親眼見過婚慶的喜事,或是送喪的哀事,對嗩呐的聲音並不陌生。
隻是,雖然他並不會嗩呐,對樂曲並不精通,但也能從這有些熟悉的曲調裡聽出,這並非送葬的哀曲。
而是歡慶成親的喜樂。
“這什麼聲音?”楊土打了個寒顫,感覺渾身的汗毛根根直立,酥麻感從後背開始爬過全身的皮膚,連肌肉都僵硬了起來。
“這,這聽著怪滲人的啊。”本來害怕的楊土在看到麵無表情的燕時洵時,忽然覺得是不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有些丟臉。
於是他硬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打著哈哈想要緩解一下這樣詭異的氣氛。
燕時洵卻想起,今天白天時他在村子裡看到過的異象。
還有那個笑容燦爛,名為江嫣然的少女。
明明江嫣然帶著他看過了楊朵家嫁女,他親眼看到了村裡的婆婆媳婦來為楊朵送行和歡慶,但是當他被江嫣然推出楊朵家的院子後,他看到的卻是一地野草和荒廢村屋。
就連村民都說,楊朵家早就死得一個人都不剩了。
現在用作婚慶的嗩呐,和那時候楊朵出嫁的場景,有關係嗎?
況且,江嫣然也說過,他們要為送女出嫁做準備。
可是算算時間,如果真是“太陽落山,月亮將出”的昏禮,那出嫁應該在幾個小時之前就結束了。
燕時洵還從來沒有見過,哪戶正常人家是半夜嫁女的。
可是,從嗩呐聲傳來的方位來看,就在村子裡。
燕時洵記得,村民向他說過,家子墳村早就沒有女孩出生了,村子裡都是男孩。
——既然適婚年齡的人都是男子,那麼今日這婚禮,是誰在成親嫁女?
燕時洵轉過身,快步從楊雲家破舊的房屋裡走出來,在農家樂的院落裡站定,想要再細細分辨那聲音。
但是他卻意外發現了一件事。
——在嗩呐聲響起後,之前那些攀爬到圍牆上卻止步不前,不敢進入農家樂院子裡的慘白骸骨,竟然都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一般,爭先恐後的伸出臂骨扒住磚石牆縫,一具疊一具的在向農家樂的院子裡爬來。
本來被烏雲遮住的月亮,不知何時已經重新出現。
隻是月光如血光,不再皎潔。
血色的光芒遍灑在大地上,如同血液蜿蜒成河,將整座村莊淹沒。
環繞包裹住村落的月亮山高大沉默,山上樹葉緋紅如血色,向大地上投下沉沉暗影,浮動搖晃,如鬼影舞動狂吼。
而月亮溪血紅,血液拍擊土地。
嗩呐聲還在繼續,隻是那本來縹緲空曠仿佛從很遠之外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卻越來越響,越來越高。
仿佛在由遠及近,逐漸靠近。
鑼鼓聲混合著歡慶起哄的人聲,還有女孩子“咯咯咯”的笑聲,村裡婆婆媳婦一疊聲的祝福聲、村民們起哄的聲音。
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處,顯得極為喜慶熱鬨。
像是確實有人在半夜嫁女,場麵盛大熱鬨,整個村子的人都參與到了其中。
整個沉寂在夜晚的安靜中的家子墳村,忽然就全部活了過來。
燕時洵想起來,白天時江嫣然反複告訴過他,入夜之後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門。
所以江嫣然是知道,村子裡會在晚上嫁女嗎?那她為什麼又會提醒他昏禮的時間?
然而除了遠處的聲音以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
不過短短幾分鐘的功夫,那些之前還被擋在圍牆之外的骸骨們,已經接二連三的從牆頭上翻了下來。
它們跌落在地麵上,然後晃晃悠悠的站起來,緩緩向著院子裡僅存的活人走來。
甚至不遠處的土層也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響動。
土壤被扒開,豔麗的花朵被踩在腳下根莖斷裂,渾身青白僵硬的死屍從埋屍地緩緩爬出,腐爛的身軀重新站起來,一步一停頓的,踉蹌著向燕時洵的方向走來。
那些死不瞑目,渾身都是已經乾涸氧化的血跡的死屍,死相駭人,瞪著一雙渾濁而無機質的眼球,死死的盯著燕時洵。
他們抬起僵硬的手臂,用冰冷青白的手掌伸向燕時洵,似乎在討要著什麼。
燕時洵的目光掃過眼前院子裡,從四麵八方圍向他的死人,沒有表情的麵容上沒有辦法畏懼的情緒,隻有思維在迅速運轉。
他不知道那些骸骨之前究竟在畏懼著農家樂裡的什麼東西,而止步不前,他也同樣不清楚,那嗩呐聲為什麼會讓它們突然間就不再畏懼,而是瘋狂衝進院子裡。
但是,院子裡已經不再安全。
燕時洵迅速回神,轉身將房屋裡還在傻愣愣發呆的楊土拽起來,邁開長腿就走。
“燕哥,我們這是要乾什麼?”
楊土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拽走,他本來還愣愣的朝燕時洵發問,但是當他也走進院子裡,因為那些細碎繁雜的骨骼關節撞擊聲,而循聲看去時,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沒忍住爆了一句粗口:“臥槽!這麼多!”
燕時洵沒有時間再說什麼,他的目光迅速從不遠處的房間上掃過,還在惦念著節目組眾人。
節目組眾人並不在這裡。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節目組眾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房間都落滿了灰塵。
繼續守在這裡,將這些死屍骸骨鎮壓殺死,恐怕也無法保證節目組眾人的安全。
或是離開農家樂的院子,去尋找事情的真相,找回節目組眾人。
燕時洵當機立斷,他果決的拽著楊土一邊警惕著向他們走來的死屍骸骨,一邊疾步向院子的大門走去。
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但是燕時洵轉身得太迅速,所以沒有看到,在被黑暗籠罩的房屋裡,有一雙眼睛,始終看向他。
蚊帳後的床鋪上,擺放著一張黑白遺像。
那眼睛忽然眨了眨,緩緩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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