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喜嫁喪哭(29)(1 / 2)

被迫出道後我紅了 宗年 19465 字 9個月前

白天燕時洵在探查村子裡的時候,隻覺得家家戶戶寂靜陰森,整個村落都籠罩著一股沉沉抑鬱之氣。

年輕人鮮少看到蹤影,女性更是仿佛從來就不存在。上了年紀的村民們手揣著兜低著頭,從村子裡一聲不吭的走過。

就仿佛有一件不可說的共識之事,在村民們之間沉默的流轉。

那時候燕時洵也想過,從家子墳村的村民口中尋機問出緣由,但奈何家子墳村太過排外,尤其是外姓人,更為警惕,閉口不言。任是燕時洵旁敲側擊,甚至話到嘴邊都會重新吞下去。

就好像那是一件令他們極驚恐的事情,如果透露半點,就會給他們引來禍端。

至於農家樂的周圍,更是因為農家樂的位置偏僻而少有村民路過,整個月亮溪附近都是安靜的。

但是,當此時燕時洵拽著楊土衝出農家樂時,卻被他眼前看到的景象驚得愣了一瞬間。

——就在農家樂的外麵,竟然有一整隊村民手裡拎著紅燈籠,沿著月亮溪向村子裡走去。

那紙糊的紅燈籠圓滾滾的,模樣很是討喜,上麵還歪歪斜斜貼著朱紅筆跡寫就的“囍”字,透著喜慶的意味。

看來,這隊村民是要去村子裡出席誰的婚禮。

村民們身上穿著整齊的好衣服,手裡紅燈籠透出的光打在他們身上和臉上,顯得他們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

不僅如此,他們邊走還會邊笑著,起哄著,嘴巴裡不間斷的冒出著吉利的祝福語,顯得很是熱鬨。

燕時洵剛剛在農家樂裡聽到的那些喧鬨聲,竟就是從這裡來的。

村民們目不斜視,好像半點都沒有看到十幾米開外處,從農家樂裡衝出來的燕時洵和楊土。

他們依舊沿著他們自己已經規劃好的路,從月亮溪遠在山腳下的儘頭,一步一步的沿著蜿蜒如彎月的月亮溪走來。

紅燈籠的光落在月亮溪血紅的溪水裡,水波搖晃破碎,所有的畫麵都重疊交錯,村民們的臉落在裡麵,夾在在波紋中間的縫隙裡忽又蕩漾破碎,顯出詭異的不真實感來。

但此時並不是觀察的好時機,農家樂的院子裡緊隨著燕時洵兩人追出來的死屍骸骨,沒有留給燕時洵太多時間。

聽著從身後響起的聲音,燕時洵很快回神,最後深深的看了那邊的村民們一眼,就立刻拽著楊土向旁邊跑去,修長的身形敏捷的借助著血紅月光下圍牆的陰影,從農家樂的門前直接靈敏躲進了旁邊一處早已荒廢的村屋。

楊土隻覺得眼前一花,身體整個像是失重一樣飛了出去,五臟六腑在慣性之下攪成一團,轉得他頭暈目眩。他感覺自己就好像一個麻袋,被燕時洵拎來拎去的帶著移動。

最關鍵的是,燕時洵的力氣不知道為什麼特彆的大,連他這個常年乾農活重活的人,都沒辦法掙脫燕時洵的鉗製,隻能被動的被他帶著。

等他終於能夠停下來喘口氣時,一抬頭就看到了自己已經身處在另一個村屋中,而燕時洵輕巧又迅速的將房門上了鎖,又順手拎起了旁邊早已經廢棄的長條形木頭,在手裡掂了掂,像是在看這木頭趁不趁手。

楊土隻是出了個神的功夫,燕時洵竟已經將他們兩人藏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屏住呼吸靜靜的潛伏在釘死窗戶的木板後麵,透過木板之間的縫隙向外看去。

“燕哥,我們這是在乾什麼?”楊土很是驚詫,到現在還不明白目前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不過好在他還算是有眼力見,在看到燕時洵如此警惕的模樣,沒有貿然發出過大的聲音。而是輕手輕腳的摸到燕時洵旁邊,壓低了聲音,用氣音向燕時洵詢問著。

燕時洵卻隻是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抵在唇前,示意楊土不要說話,不要發出任何動靜,隻需要安靜的看著就行。

木板的縫隙之外,那些從農家樂裡追出來的死屍骸骨,因為僵硬的關節導致的行動遲緩,使得它們遠比燕時洵落後了好一會兒。

突然失去了目標,讓它們茫然的停留在農家樂的院門口,沒有目的來回走動。

後麵追上來的骸骨被前麵停下來的骸骨擋住了路,於是聚集在一處,骨骼的摩擦聲重疊放大。

引起了月亮溪邊村民們的注意。

那些前一刻還提著紅燈籠的村民們,從最前頭領路的一個開始,一個接一個的停下了腳步,剛剛那些喜慶的歡笑聲也都戛然而止。

本來還被他們歡笑的聲音打破了安靜的月亮溪,重新歸為死寂。隻有死屍骸骨之間相撞的摩擦聲,在這種安靜之下仿佛被擴大了很多倍,極為顯眼。

那些在原地站定的村民們,像是上好了發條的齒輪一樣,整齊劃一的一卡一卡的緩緩扭過頭來,那對映照不出任何光亮的眼珠,用死氣沉沉的視線直直的向農家樂的門口看去。

直到此時,那些反應遲鈍的骸骨好像才發現村民們的存在。紅燈籠的光芒傾瀉在地,也將骸骨照映其中,將它們本來慘白的骨骼染成了一片血紅色。

仿佛那些早就腐爛掉的血肉,又重新長回到了骸骨的骨架上,血液潑地。

在村民們僵硬看過來的視線下,骸骨仿佛才反應過來什麼,立刻轉身想要往農家樂裡跑。

但是,後麵的骸骨堵得密密麻麻,完全沒有路可以給前麵的骸骨通行。於是前後兩部分骸骨麵對麵相撞到了一起,前一刻還是“同伴”,這一刻就是想要掃清的路障。

甚至不少骸骨因為碰撞得太激烈,連身上本就脆弱的骨骼都被對方撞碎,掉在地麵上又絆倒了其他的骸骨。

原本殺氣騰騰衝出來的死屍骸骨,忽然之間便變成了一片混亂。

而原本沿著月亮溪停下腳步的村民們,則由最前麵的領隊起頭,重新動作了起來,緩緩從溪邊走向農家樂。

最前麵領頭的村民是個中年男人,隻是他看上去卻不像是常年在農田裡勞動的人那樣,膚色發黃發黑。

他的臉色極白,近乎於紙,眼珠卻極黑,沒有眼白,整個眼眶裡都是濃鬱的黑色,就像是畫在白紙上的墨水。

領頭的村民手裡拿的也不是其他村民提著的紅燈籠,而是拎著一麵係著紅綢布的鑼,上麵卻同樣貼著大大的“囍”字。

紅紙黑字,筆畫起承轉合之間銳利如鉤。

那村民重重的一敲鑼,頓時一聲鑼聲震得人仿佛連魂魄都聽到了,尖銳又極具穿透力。

那聲音直往腦仁裡麵鑽,聽得人直皺眉,楊土難受得趕緊捂住耳朵。

燕時洵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還站在釘死的窗戶後麵,一動不動的緊盯著那拚命想要逃竄,和另一邊隨著鑼聲跟著領頭人往農家樂方向拐去腳步的村民們。

“村有喜事,送女嫁神,何人喧囂,擾亂神祭——!”

那領頭的村民一張口,聲音尖利又把音調拖得極長,在這樣空曠安靜的山間回蕩,變成了一片安靜中唯一的聲音。

骸骨像是想要說話,但是它們的血肉早已腐爛殆儘,就算它們拚命張開牙頜骨,也隻有幾隻細長黃白的蛆蟲從裡麵探出頭來蠕動搖晃。

後麵提著紅燈籠的村民們不言不語,隻用一雙漆黑的眼珠,沉沉的往骸骨身上看去。

紅色的光從下向上的打在村民們的臉上,將他們的麵容扭曲成駭人的猙獰模樣,仿佛惡鬼張開嘴,肆意獰笑。

領頭的村民還在敲著鑼,骸骨們踩踏著彼此的骨頭想要往農家樂的院子裡跑,卻還是被越來越靠近。

前一刻還仿佛是“獵人”的死屍骸骨,轉眼之間便成為了彆的存在眼中的獵物。

村民們用另一隻沒有提著紅燈籠的手,伸向骸骨。

然後——

楊土猛然抬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驚恐的從木板縫裡往窗外看。

大口大口咀嚼的聲音傳來,堅硬的骨骼在被咬斷時在嘴巴裡發出一聲聲悶悶的脆響,“嘎吱、嘎吱”……

重物落地的聲音,骨頭斷裂的聲音,所有的嘈雜聲混為一團,在被紅光映紅的月亮溪旁邊,成為了唯一的聲音。

楊土的眼睛裡憋出了淚花,卻連眨眼的動作都已經在驚恐之下被遺忘,隻有求生本能的拚命捂住嘴巴,不要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淚光模糊了的視野中,楊土卻看到站在他前麵的燕時洵,始終眉目平靜的注視著這樣詭異離奇的場景,仿佛早已習以為常,沒有什麼能嚇得到他。

這一刻,楊土很想問問燕時洵:你難道不怕嗎?平常所接觸的人,忽然之間變成了這樣無法理解的樣子,甚至把那些想要傷害他們的骨頭塞進嘴巴裡,好像在咀嚼什麼美食一樣。你就不想跑嗎?不怕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嗎?

因為楊土的眼神太過灼烈,燕時洵微微側首,那雙眸光平靜的眼眸從楊土畏懼到慘白的臉上滑過,然後重又看向窗外。

村民們並沒有繼續往農家樂裡走,在啃噬掉農家樂門口的十幾具骸骨之後,其餘的死屍骸骨早就奔逃進了農家樂深處。

領頭的人緩緩站起身,從剛剛野狗一樣趴在地上啃食骷髏頭骨的猙獰模樣裡,重新變成了之前喜氣洋洋的模樣。

其餘村民也都正了正自己淩亂的衣服,顯得對將要參加的成親禮很是重視。

隻是和剛剛不同的是,村民們的臉上都帶著飽足的神色,像是剛剛吃完了一頓足夠回味很久的大餐一樣。

並且,燕時洵不知道是否是紅光打上去時光影扭曲出來的錯覺,他竟然覺得,那些村民們的一舉一動,好像比之前更為靈活了。

隻是依舊不變的,是他們慘白如紙的臉。

“該上路了,不要誤了吉時。”

領頭那人一敲鑼,尖利著嗓子拖長音調喊道:“送女出嫁,陰神將生——!”

那些村民們跟在領頭人的身後,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整齊劃一的帶起了同樣的喜慶表情,就連眼睛彎起的弧度。嘴角笑容的角度,甚至是臉上的皺紋,都一模一樣。

像是同一張臉一直被複製,趕工期的手藝人將同樣的臉和表情匆匆畫在手下的白紙上,筆畫過後,出現的就是一張張神情一樣的臉。

村民們哄笑著,嘴巴裡不斷喊著喜慶的話,氣氛重新熱鬨了起來。

“嫁女為神,開枝散葉,楊家添丁嘍——”

“土地神保佑楊氏,子孫綿長——”

“七月七月,送女出嫁,鳳冠霞帔,姣容月貌……”

“她,回來了……”

紅燈籠大大的“囍”字遮擋了光,陰影落在村民們的臉上,腳下……

村民們從農家樂旁邊的小路上走向村子更深處,就從燕時洵他們藏身的村屋門前走過。

距離燕時洵和楊土的距離,不足一米。

燕時洵甚至能近距離看到那些緩慢走過的村民的臉。

他們笑著,但眼睛卻始終是反射不出任何光亮的黑色,沒有眼白的眼珠占據了整個眼眶,從旁邊掃過時,那僵直死氣的視線都仿佛帶起一陣陰冷的風。

燕時洵放緩了自己的呼吸,刻意調整自己肌肉的情況下,整個人就真如一具雕塑一樣,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楊土早就堅持不住,渾身發抖的蹲了下去,不敢在從木板縫裡往外看去。他雙手拚命的捂著自己的嘴巴,甚至臉上都被用力按出了幾個青紫的手印,淚水順著他的臉蜿蜒淌下來,惹得皮膚有些發癢。

但他一動都不敢動,像是已經知道發出聲音的後果一樣。

紅燈籠的光順著木板的縫隙照進村屋,落在燕時洵沒有表情的麵容上。他整個人踩在如血的紅光與黑暗的陰影之中,目光靜靜的跟隨著村民們離去的身影,記下了他們走去的方向和路線。

楊土發誓,這是他這輩子過的最漫長的幾分鐘,恐懼仿佛沒有儘頭,淚腺像個壞掉了的水龍頭,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淚,將他的視野模糊得什麼都看不到,眼前的紅光都仿佛一團團光怪陸離的血液和光斑,光影反複折射交錯,真實和虛幻模糊界限,不知道什麼是想象的,什麼是真實的。

他什麼都不敢做,嚇得發木的大腦隻知道執行在有記憶時最後一條指令,一再的加大力氣捂住自己的嘴巴,手指甲摳破了臉皮都沒有發現。

直到燕時洵乾燥溫暖的修長手掌,落在楊土的頭上,拍了拍。

“行了,那些人都已經走遠了,不會再發現你了,起來吧。”燕時洵漫不經心的胡亂拍亂了楊土的頭發,像是在擼一隻田園狗的腦袋那樣。

他嗤笑道:“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小嗎?我看村支書家後院連鎮魂井都有了,還以為你從小聽你二叔講故事長大,膽子能大不少呢。”

燕時洵的話雖然是在調侃楊土,但帶著笑意又自然的聲調,就像是某種危機已經過去的提示音一樣,讓人不自覺的開始放鬆了渾身緊繃到僵直的肌肉。

楊土在這樣的心理暗示之下,身體也先大腦一步做出了反應,慢慢不再打著抖,開始放鬆了下來。

直到這時,他才敢把手掌從嘴巴上拿下來。

當楊土愣著神抬頭往上看去時,燕時洵就看到了一張被鼻涕眼淚和口水糊得狼狽的臉,甚至還有幾道血液從臉上破了皮的月牙形創口流下來,被淚水稀釋後,又被楊土自己下意識抬手擦眼淚的動作,反而糊得到處都是。

狼狽又滑稽。

“嘖。”燕時洵嫌棄的皺了皺眉,從外套裡掏出隨身的手帕遞了過去:“明明嚇成這樣,之前還想著要騙我。不知道該說你是對宗族朋友有義氣,還是該說你膽小好。”

被燕時洵用手指了指臉上的傷口,楊土這才傻傻的抬手去摸,然後發出了“嘶”的一聲氣音,這才發現自己的臉被自己摳破了。

他將整張臉埋進燕時洵給他的手帕中,顫抖著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總算是緩了回來。

激烈的緊張和亢奮,都會消耗掉人大量的體力,也會令肌肉酸痛。這些變化在腎上腺素數值很高時,都會被興奮蓋掉,不會被人注意到。

而當人猛然放鬆下來時,疲倦和酸痛就會如潮水般迅速湧上來。

楊土隻覺得腿一軟,再也蹲不住了,直接往後一屁股坐在了早已荒廢的村屋裡積滿了灰塵的地麵上,發出“噗通”一聲響來。

“燕哥,我們剛才是逃過了一劫嗎?”楊土覺得渾身發軟,一點勁都提不起來,連聲音都透著虛弱。

“差不多吧。”燕時洵沒有否定:“如果剛剛我們還待在農家樂裡,就會被那些骷髏纏上。如果我們剛才在農家樂門口站著,就會腹背受敵,被那些村民和骸骨兩麵夾擊。”

明明剛從生死危機走過一遭,但燕時洵卻說得輕描淡寫,仿佛不值一提。

燕時洵剛剛在衝出農家樂大門,第一眼看到村民時就能反應得如此迅速,敏捷的躲避起來以躲過腹背受敵的兩難局麵,甚至村民們壓根都沒發現他的存在。一是因為他在白天時就探查過整個村子的模樣,知道農家樂旁邊的房子空著沒人住,可以作為暫時藏身的場所。

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江嫣然白天時的那句提醒。

——無論聽到什麼聲音,不要出門。

既然那些村民們是去參加婚禮的,江嫣然又在嫁女之前就在那戶人家待著,看起來像是娘家那一方的人物,那江嫣然很可能會知道,入夜後會有一隊村民沿著月亮溪走來,然後進入村子參加婚禮。所以,她才這樣提醒燕時洵。

但是同時,燕時洵也很清楚的知道,並不能全然信任江嫣然。

他可沒有忘記,江嫣然的提醒始終有一個前提的稱呼,“好人燕時洵”。

那他是不是可以認為,如果在江嫣然看來,他變成了壞人,那麼這話便不再是一句善意的提醒,而變成了催命符?

而對江嫣然來說,好壞如何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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