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四甚至不敢細想。
他不過是一個紈絝子弟,雖然義氣上頭時,他可以頂著陸鐸公的威勢和宋老爺子的威嚴做出通風報信之事,但歸根結底,他依然隻是個立不起來的公子哥罷了。
宋小四麵色發白,嘴唇顫抖,一副快要厥過去的沒用樣子。
謝非言也不為難他,將他推開,便自個站在窗前,打量樓下那老道士。
隻見這老道士咋一看去,隻給人兩個印象,一是窮,二是邋遢。他穿著一雙露腳趾的草鞋,提著一根能當掃帚用的拂塵,身上的道袍補丁摞補丁,頭發亂糟糟得像雞窩。與其說他是老道士,倒不如說他是看起來像道士的老乞丐!
這樣的人,如果放在平日,謝非言宋小四這樣的紈絝哪怕是路過都不會多看一眼,但偏偏在當下,在這個特殊的時候特殊的場景中,這老道士以這樣神秘莫測的形象出現在眾人麵前,於是他的身份也就被無限拔高了
謝非言看著他,一時間並未猜出這老道士的身份。
但這無關緊要,因為他胸中點燃的暴戾乖張,讓他再不關心這樣的事。
謝非言似笑非笑,道:“聽起來老道長似是也很看不慣那所謂的陸鐸公?”
謝非言揚聲說著,聲音清朗,身姿挺拔。但偏偏樓下眾人除了老道士外,無人聽見他,無人看見他。就像是有個看不到的屏障,將老道士與謝非言所在的房間籠罩在內。
老道士嘿嘿一笑,道:“沒錯,我的確討厭那老泥鰍,但小子你也莫要指望我能去對付那老東西!陸鐸那老家夥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巧了不是,道長我也不是什麼好人!”這老道士撚著胡子,竟還頗有點得意洋洋的意思,“你小子若想要以此激我去對付那老泥鰍,道行還淺了點!”
謝非言笑了一聲,話題一轉:“既然如此,小子就多嘴問一句,卻不知老道長是修的長生,還是修的快活?”
老道士搖頭晃腦:“當然是修的快活!所謂的長生,不過是活成個烏龜老王八而已,有什麼意思?”
“既然如此,那老道長覺得萬萬人的敬仰可足夠快活?”
老道士眼珠一轉:“還行。”
“老道長覺得眾人拜服、視你為救苦救難的活菩薩,這可快活?”
老道士眉頭挑了起來:“尚可。”
“那老道長覺得,將萬萬人從你討厭的老東西手中解救出來,看他們拜服在你腳下,對你感激涕零,一邊讚歎你的偉力,一邊痛斥你討厭的人……這可足夠快活?”
老道士終於哈哈大笑:“我隻以為你小子怨恨那老泥鰍縱狗傷人,想要害那老泥鰍的性命,卻沒想你心中竟打著將那老泥鰍勢力連根拔起的念頭?小子,你可知道廣陵王陸鐸公為何被稱為水上龍王,陸地神仙?他的廣陵城,治下數萬裡,有萬萬人仰仗他而活;他經營數百年,不但將他的廣陵城打造成鐵桶一般,更是培養起符甲兵無數!他在江上建起行宮,他在海中號令水獸,他在陸地興起甲兵,就連天上,他也不是沒有辦法!這樣的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一個修士,而是一個符號,一個龐大勢力的象征!你以為單憑你我二人,就可撼動這一切嗎?哪怕我依你所言,這就去殺了陸鐸那老匹夫,但他的廣陵城不會塌,他的行宮不會倒,他的符甲兵不會散,他水上龍王之名,也將一直流傳下去,直到出現新的繼任者!你小子竟以為你可憑借匹夫之勇,就能改天換地,令他人數百年的努力都付諸東流嗎?!”
謝非言一笑,漆黑的瞳仁中有著狠毒的光:“有何不可?!”
老道士搖頭哂笑:“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有何不可?你竟說‘有何不可’?”
老道士拍了拍自己的酒葫蘆,眼珠一轉,拍掌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我便這樣與你說罷:若你能殺了那東方高我,我便去殺了陸鐸那老匹夫,如何?!”
謝非言眼中異光更甚:“老道長說的可是真的?”
老道士嘿嘿一笑,說:“那東方高我,雖自稱無極劍俠,但‘俠’這一字他是遠遠稱不上的,唯有一手快劍,尚可入眼。他資質出眾,三歲不到就被陸鐸老泥鰍養在膝下,悉心教導,從衣食住行到功法法器,所用的一切無不是上上之選,因此這東方高我才能在區區三十四歲之時,就在修行之路上登堂入室,孕出半顆金丹,離金丹真人隻有一步之遙!”
“而你——資質低劣,年紀太大,手上無功法,也無丹藥,更無法器,一看便知道途無望!這樣的你,竟還想要殺東方高我?”
老道士臉上不屑神色毫不掩飾。
謝非言臉上卻綻出駭人神光:“這樣的我,為何殺不了東方高我?!”
老道士搖頭,想要嗬斥這小子,讓他一個築基都達不到的小垃圾好好腳踏實地,口出狂言之前先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然而在他嗬斥前,他突然神念一動,心有有感,看向謝非言的目光微變,帶上了幾分驚奇和探究。
老道士微微沉吟起來。
謝非言繼續道:“老道長若不信,便與我打個賭吧!”
老道士態度稍稍謹慎:“什麼賭?”
謝非言朗聲道:“若我三年內當真殺得了東方高我,那老道長聽聞東方高我的死訊後,就要去殺了陸鐸那老匹夫,可好?”
老道士眉頭一皺。“你在說真的?”老道士緩緩審視謝非言,道,“你不過一介煉氣修士,資質下等,心法不值一提,聽聞你家族也倒了,想來手上也沒什麼底牌。你一無所有,卻還想與我打這個賭?!你可知道,若你輸了,便是萬劫不複、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謝非言笑道:“老道長果然目光如炬。然而老道長有句話說錯了。我並非一無所有,我還有一腔血氣之勇!人生在世,什麼都可以失去,唯一腔勇氣不可失。若我今日在次止步,被東方高我的金丹期嚇破了膽,如喪家之犬般夾著尾巴跑了,那我謝非言今後的人生,也絕非‘人生’,而不過是路邊的一條狗,水溝裡的一團汙泥罷了!與其讓我謝非言之名落入泥潭,與野狗為伍,還不如賭上我這一身,披荊斬棘,搏出一個未來!”
老道士暴喝一聲:“好!”
老道士大笑起來,連道了三個好字。
他似是也被激出了萬丈豪情,負手道:“連你這樣的小子,都有這般勇氣和決心,那我若不應,豈不是被你比了下去?謝非言,好,好一個謝非言!既然如此,我們便立下三年之約,隻要你謝非言能在三年內殺了東方高我,老道我師易海,無論如何,都會為你殺了陸鐸這老匹夫!”
謝非言也大笑起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二人擊掌為誓。
老道士大笑,揚長而去。
謝非言則轉身,目光在宋嶸、小廝小五,以及胥元霽身上掃過。
他沒有理會他們的麵色蒼白、神思恍惚,緩緩說道:“你們也聽到了,我身負血仇,日後道路想來與你們相左。”與陸鐸公為敵,就像是與閻王爺為敵,謝非言從未想過要將這些人拉下水,“既然我們非同路人,那就在此彆過吧!”
“山高水遠,日後有緣再見!”
不等眾人反應,謝非言推窗跳下,躍入人群,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那樣,眨眼就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