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齊國太子不甘如此,不相信齊國竟在一夕之間便大勢已去,於是,他一邊保護著他的幼弟,一邊一家家一戶戶地去拜訪那些名門望族,想要求得他們的支持。他去懇求那些原本應當跪拜在他腳下的家族,請求他們對胥氏一族施以援手,至少幫助他們救出被囚於宮中的母後。但那些清高自許的士族,卻再沒有他們曾經的清高與骨氣,不但對自己曾經的主人搖頭拒絕,甚至轉手就將他們的行蹤賣給了自己的新主。”
“齊國太子無望之下,飲劍自儘,而這一幕,恰好落在他的幼弟眼中。”
“於是從那以後,這位八皇子發誓複仇。而就是這樣恰到好處,他遇到了他的師父,於是在他的師父的教導下,他的一生都為了複仇和救出自己的母親而活。”
“我說的對嗎?八皇子?”
“……不要說了,”細細的聲音響起,像是接不上氣來,“閉嘴……閉嘴!”
謝非言神色平靜,繼續說了下去:“但事實上,在這件事之外還有另外的一些事,你或許想要知道。”
“十三年前,白玉京的長老風平林再一次突破分神失敗後,便轉而入世,想要以紅塵洗練己心,而他來到人間的第一站,就是齊國都城。他站在齊國的都城之中,一眼就望見了站在城樓上的一位修煉奇才,也就是當時的齊國太子,胥光霖。他見獵心喜,想要將胥光霖帶走,收為弟子,期盼他能夠成為下一任的白玉京門主,甚至是下一任仙尊。”
“然而齊國皇室向來厭惡修士,自詡天命所歸,哪裡肯將自己的太子交給一位無名無姓的邋遢老道士?於是齊國國君對老道士不屑一顧,將其嚴厲斥走。老道士歎息離去,三月後,他在楚國都城收下關門弟子,也就是楚國皇室之一的燕折枝後,回到了白玉京。又三個月後,一群無名修士闖入了齊國皇宮,殺儘齊國皇室,卻獨獨為齊國太子胥光霖留下一條生路,也為被齊國太子帶走的八皇子留下了一條生路。”
“後來,齊國太子得知了某個重要的消息,知曉他無論如何掙紮,也絕不可能成功複國,而就是這麼巧合的是,當時白玉京的另一位長老鄔慎思恰好來到了齊國,見到了這位太子,並提出收他為徒,齊國太子思考了一夜,終於決心拋棄齊國皇室的榮光與規訓,拜入仙門。但他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他是齊國太子,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痛恨修士並且毀於修士之手的齊國皇室的太子,竟然選擇了踏上仙途,於是他做出決定——要讓胥光霖這個身份徹底消失。”
“閉嘴!閉嘴!!”驀然間,地牢裡的人咆哮起來,如同枯木的眼中被痛苦和狂怒點亮,用近乎憎恨的目光看著謝非言,“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你到底想做什麼?!!”
謝非言不為所動,平淡的聲音不疾不徐:“胥光霖做出了決定,他要讓‘齊國太子’徹底死在人前,讓‘齊國太子’徹底消失!但是,要讓誰來見證這一幕呢?”
“——胥元霽,他選擇了你。”
“他製造出了齊國太子已死的假象,從這混亂的局麵中輕易脫身,改名換姓,拜入仙門,扶搖直上,名利儘收。”
“而你——胥元霽,多可悲的你啊。”
“你本該葬身於齊國皇宮的那一場大火,但卻因為胥光霖的一念之仁而苟延殘喘,延續性命;你也本可隱姓埋名,平平靜靜地做個富貴閒人,度過餘生,但你卻因你兄長飲劍自儘的那一幕而大受刺激,發誓為其複仇;你甚至還可以收攏齊國殘兵,以齊國太子的身份養精蓄銳,舉兵反抗,但卻在你尊敬的師父的惡意引誘下,以身為兵,從執棋人成為了跳入棋盤的棋子,以堂堂一國皇子的身份,成為了刀尖舔血、見不得光的刺客……”
“如果能夠一無所知地死去,那該多好啊……胥元霽,你是這樣想的吧?”
“但你偏偏見到了那個人——曾經的齊國太子胥光霖,如今的白玉京首席徐觀己。”
“然後你終於發現,你的一生,不過是笑話而已。”
胥元霖死死地拽著那緊鎖著他的鐵鏈,眼珠赤紅,手臂上青筋迸露。
“你到底想做什麼?!”胥元霖從喉間擠出的聲音像是野獸的嘶吼。
這個男人的眼中並沒有淚。
因為痛到極致恨到極致的人,是不會有眼淚這種東西的。
謝非言站了起來,緩步上前。
陰影在他身後,如影隨形。
“我並沒有打算做什麼。”謝非言輕聲道,“我隻是想要看看……你會做什麼。”
這一瞬間,束縛著胥元霽的鎖鏈驀然崩裂,軟軟垂下。
胥元霽倒了下來,枯瘦的身體趴在濕爛的稻草上,自下而上地望著謝非言的臉。
但他所能見到的,隻有濃重的陰影。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謝非言輕聲說著,近乎誘哄。
“如果你能讓我滿意……那麼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
胥元霽的眼珠被憤怒和仇恨的火燒得透亮,在黑暗中如同一隻惡鬼:“什麼願望都可以?”
“是的,什麼願望都可以。”謝非言淡淡說著,“哪怕是殺儘楚國之人,哪怕是燒平白玉京……隻要你讓我滿意,我就會讓你如願以償。”
胥元霽:“你要我做什麼?”
謝非言:“這是你要思考的事。”
·
陽光下,謝非言凝望著從小巷中一瘸一拐地離開的胥元霽,目光平靜,氣息平和。
但這樣的謝非言,卻讓騙氪係統幾乎都有些怕了。
騙氪係統猶豫道:“宿主,你這是想做什麼?難道……是想要看彆人黑化嗎?”
騙氪係統將剛剛的畫麵回放了一下,怎麼看怎麼覺得謝非言像是傳說中那種會誘人墮落地獄的魔鬼。
所以說……這位宿主的喜好……莫非就是看人黑化??
騙氪係統感到自己有些麻了。
謝非言笑了一聲:“黑化有什麼好看的?”
騙氪係統還真的思考了一下:“因為時髦?”
謝非言發出了一聲近乎嘲笑的聲音。
“所謂的黑化,不過是墮落的過程而已。”
“向上走是很難的,每一步都難如登天,但換做墮落的話,是多麼簡單容易啊。”
長長的街道上,有花瓣被風中送來,落在了謝非言的肩上。他隨手摘下花瓣揉碎,看著那紅色的汁液在他指間流淌,就像是看著從他手上流淌下來的血。
他笑了一聲,張開手,任那花瓣的殘骸摔落在地,融入淤泥。
“看,這就是墮落。”
“被風摧折,被雨打落……這就是人生。”
“人生向來如此,隻要不再抱有向上的心,狠心閉眼停在原地,甚至不需要他跳下,他就會被滾滾洪流推入深淵,與淤泥融為一體,再也爬不起來……這就是墮落,這就是所謂的黑化。”
“而像這麼簡單、這麼不值一提、這麼理所當然得在世上每一個角落都曾發生過的事,有什麼值得被我期待嗎?”
騙氪係統有些糊塗了:“那你到底是想要做什麼?你在期待什麼?”
謝非言臉上的笑淡去了。
他垂下眼,收斂了所有的表情。
“我在期待一個永遠不會改變的人。”
他的聲音輕不可聞。
騙氪係統越發糊塗了:“什麼意思?”
但這時,謝非言卻沒有再回答,而是抬起頭來,再一次露出了他標誌性的輕佻笑意。
他漫不經心地向前走去,屬於鎮海衛指揮使的紅披風在他身後鼓蕩起來,在空中劃過淩厲的弧度。
“走吧。”
謝非言說。
“天快黑了。”
那個苦心籌謀三年的約定,也終將在今夜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