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斯冷聲道:“習慣不代表傷害不存在。”
更彆說受到傷害的不是他,而是他所在意的那個人。
巴德爾無法與阿比斯共情,他隻覺得阿比斯的情緒影響了他,讓他很不痛快,於是他在午飯後強行壓製阿比斯,製造了一場跟林灼的偶遇,作為對阿比斯的報複。
他還記得林灼對他的評價,因此他拋棄那層偽善的外殼,直白地向林灼表達了他根本不存在的愛意,詢問林灼自己能否追求她。
他與恨不得跟他同歸於儘的阿比斯一起等待林灼的答案,他想象過,林灼可能會拒絕或答應他,也可能會反問他,甚至有可能直接戳穿他的虛情假意,反正他都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話語。
可他萬萬沒想到,林灼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扭頭張望四周。
巴德爾疑惑:“您在找什麼?”
林灼問:“附近還有誰嗎?”
林灼問得漫不經心,卻讓巴德爾有一瞬間背脊發涼的感覺。
然後他聽到林灼說:“你剛剛那句話,像是故意說給另外一個人聽的。”
巴德爾愣在了原地,直到林灼離開,他才慢慢回過神,低下頭笑了起來。
“她又發現了。”巴德爾笑著對阿比斯說,遏製不住的笑意讓他看起來有些瘋:“她居然每次都能發現,她怎麼做到的?”
阿比斯陷入了同樣的震驚,自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等巴德爾笑夠,他用一隻手將被風吹亂的銀發捋到腦後,語調怪異地問阿比斯:“所以,你還要跟她保持往來嗎?”
阿比斯:“……每次都被看穿意圖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話是這麼說,但阿比斯清楚,隻要自己繼續和林灼保持來往,巴德爾就會繼續出現在林灼麵前,也許總有一天,不停被林灼看穿的巴德爾會暴露他們同為一體的秘密。
阿比斯能接受林灼遲早會離開他,卻不能接受林灼因為巴德爾而厭惡他。
恐懼在他心裡慢慢發酵,下午教會借口有事找巴德爾,實際派出無核龍攻擊學校作為對亞爾夫海姆公爵的警告。
阿比斯心中的恐懼又添加了一層——一旦林灼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教會絕對不會放過她。
——自己遠離她才是最好的。
由愛生怖的阿比斯做出了決定,昨晚沒有再去找林灼,今晚也沒有。
可在這之間產生的負麵情緒半點沒少,就像個努力擠壓自己的氣球,稍不留神就會炸掉。
白天就炸過一次,在課堂上跟故意挑釁自己的弗雷動了手,和弗雷一塊獲得了寫檢討的懲罰。
巴德爾正打算進一步嘲諷阿比斯,忽然門口傳來了兩下敲門聲。
圖書館晚上不對外開放,圖書管理員又參加教職工聚餐去了,按理來講,整個圖書館現在就隻有他一個人。
咚咚——
又敲了兩下。
巴德爾從床上下來,中途把身體交給阿比斯,切換了身體的形態。
阿比斯打開門,光線昏暗的走廊上並沒有人。
咚咚——
一模一樣的敲門聲再次響起,不過這次,聲音是從走廊一側的拐角處傳來的。
巴德爾:“惡作劇?”
合理的猜測,畢竟阿比斯白天才和弗雷打過架,弗雷極有可能大半夜跑來捉弄阿比斯。
如果是平時,阿比斯會選擇回到房間關上門,放下一個隔音咒讓想要捉弄他的人白跑一趟。
偏偏今天阿比斯心情很不好,他不介意反過來,嚇瘋送上門來的蠢貨。
黑色的死氣從阿比斯身上散開,散出死氣的部分皮膚就這麼消失不見,露出平日裡被包裹遮掩的森森白骨。
他關上門,房間裡的光亮被徹底隔絕,昏暗中他那雙靛色的眼瞳猶如兩團鬼火,朝敲門聲傳來的方向緩緩飄去。
走廊拐角往外就是頂層擺放書架的地方,那裡一盞燈都沒有,比阿比斯房間外的走廊還要伸手不見五指。
阿比斯走到那,聽見樓梯方向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音,接著是書籍被扔下樓梯的響動。
阿比斯繼續順著聲音前行,他路過一扇窗戶,窗戶玻璃上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樣,蒼白的皮膚殘缺不齊,修長的頸骨暴露在空氣中,殘少的部分從脖子斜著往上橫跨右眼,最後沒入額角,幾乎半張臉都是骨頭,
阿比斯跟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走到了樓下,周圍一片漆黑,但對亡靈而言卻是亮如白晝。
聲音最後停在了通往地下禁書區的大門前,一顆有彈力的小球孤零零地在那,明明沒有人拍它,它卻還是一彈一彈,每次都是同樣的高度。
阿比斯走到那顆球旁邊,伸手接住它。
沒有了小球撞擊地麵的聲音,周圍頓時又安靜下來。
死一般的寂靜在空氣中蔓延,像極了捕食者在發起進攻前一刻的屏息。
下一瞬,阿比斯被奪走了視覺。
這絕對不是弗雷或其他學生能做到的事情,阿比斯想要反過來嚇人的念頭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他轉身朝圖書館大門走去,就在這時巴德爾突然開口,厲聲提醒他:“躲開!”
阿比斯反應飛快,可還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到了書架上。
書架上的書籍因此掉落,阿比斯被死死壓製著,緩緩滑落在地,動彈不得。
黑暗中,阿比斯眼底的靛色越發濃鬱,他正要發狠,突然察覺到對方壓製自己的方式有點熟悉,潛伏在四周黑暗裡蓄勢待發的死氣就像是準備攻擊外敵時突然發現來者是自家主人的狗狗,遲疑而又緩慢地,收起了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你在乾嘛?”巴德爾不敢置信地問。
阿比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看不見,其他感官變得格外敏銳,他能感覺到壓製自己的東西在慢慢靠近,輕緩的呼吸落在他的……骨頭上。
酥麻感爬上背脊,可阿比斯卻來不及沉溺,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驚恐地想要召回死氣恢複原來的樣子,可還沒等他這麼做,一抹帶著溫度的柔軟落在他的顴骨上。
……誒?
阿比斯愣住,壓製他的存在卻像是找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新玩具,可著他裸露在外的骨頭來玩兒,從臉頰到脖頸,還用力扯開了他的衣領,崩開的扣子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隨即順著慣性慢慢滾遠。
巴德爾也不是笨蛋,他根據阿比斯的反應猜測:“……是林灼?”
阿比斯哪還有功夫回答巴德爾,禁錮他的力道緩緩鬆開,他環抱住懷裡的林灼,一麵是累積了一整天的情緒亟待宣泄,一麵又想跟林灼商量先停一停,彆在禁書區正對門這做,結果林灼根本不管他,狠狠把他摁回到了書架上,封住了他的口舌。
四周的死氣悄悄回到阿比斯身上,重新凝成皮肉遮掩住森白的骨架,林灼親過癮了抬起頭,發現骨頭不見還有些不滿,她靜靜地盯著阿比斯的喉結,阿比斯雖然沒有看到林灼的眼神,卻隱約有種被野獸盯上的錯覺,仿佛下一秒對方就會用鋒利的獠牙撕開他的喉嚨,吃下他的血肉,重新貼上他脖頸的骨頭……
阿比斯趕緊把自己的骨手交了出去,掌骨摸索著貼上林灼的臉頰,拇指的骨頭主動送到林灼唇邊,無聲祈求林灼給自己留點體麵,就算他再怎麼高興林灼不嫌棄他露出白骨的模樣,也還是更希望自己在林灼麵前像個正常的活人。
林灼向著骨手所在的方向偏了偏頭,啟唇將那截指骨納入口中,勉強應下了阿比斯的懇求。
冰冷的地麵漸漸被人體染上溫度,混亂間,能聽到阿比斯帶著喘息的聲音——
“彆在這……唔……”
林灼沒有什麼都依著阿比斯,也沒有把視力還給他。
過了不知道多久,兩人的呼吸慢慢緩和下來,阿比斯黏人地在林灼汗濕的頸邊廝磨,他知道圖書館的書架下麵不是一個適合溫存的地方,他想帶林灼回他的宿舍,話語剛要出口,圖書管理員的聲音在十幾米外突然炸響——
“誰在那!?”
阿比斯呼吸一滯,他正要抱著林灼從落滿了書籍的地上起來,結果又被林灼給無情地摁了回去。
砰地一聲,是阿比斯後腦勺撞到書架上的聲音,可圖書管理員卻像是沒聽到一樣,還在十幾米外晃悠,提在管理員手中的燈時不時透過書架掃過他們,阿比斯看不見,那光短暫地落在林灼的臉上,被照亮的豎瞳中除了饜足,還有未散儘的冰寒。
管理員聽不到這裡的聲音——意識到這點,阿比斯鬆了口氣,心想應該是林灼用了隔音咒。
“我們……”阿比斯開口詢問林灼,話沒說完,林灼往他手裡塞了顆球,就是之前在禁書區大門前彈個不停的那顆,阿比斯早就把它扔掉了,林灼不知道從哪又弄了回來。
阿比斯不解其意,他順從林灼的意思握住那顆球,然後又被林灼覆著手背舉起手,把球扔了出去。
林灼的隔音咒隻限製在他們這個範圍,球被扔出去,砸在了隔壁的書架上,發出的動靜讓管理員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阿比斯都懵了,他不明白林灼的意思,要命的是林灼還在這個時候把視力還給了他,並在他身上施加了禁錮,令他再一次無法動彈。於是他就這麼看著光亮一點點靠近,林灼在他麵前站起身,不緊不慢地整理好衣服,徒留他一人衣衫不整,狼狽地靠坐在書架底下。
阿比斯借著那燈光看清了林灼眼底居高臨下的冰冷,一個可能突然出現在他腦海裡:林灼會不會隻給自己施加了混淆視線的咒語,那麼管理員過來,就隻會看到他一個人。
可是為什麼,林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阿比斯不解地看著林灼,內心除了驚惶,還有不肯相信林灼會這麼對自己的委屈。
管理員走到書架旁的過道上,一覽無餘的光亮讓阿比斯心臟驟停,可管理員沒有看見他們,也沒有看到散落一地的書籍,而是就這麼越過這一排書架,警惕地走向下一排。
最終,管理員什麼都沒找到,他甚至沒看到那顆被扔出去的球,嘟囔著可能是在聚餐上喝多了,提著燈離開。
阿比斯僵硬地收回視線,看著林灼在自己麵前蹲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對他說:“沒有下次。”
什麼?
阿比斯緩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林灼是什麼意思:她在不滿他連續兩個晚上都不過去找她。
明明他們並沒有過任何約定,就連關係都沒有說明,可林灼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僅僅因為自己不高興,就給不來找自己的阿比斯送來了驚嚇和懲罰。
要命的是,阿比斯麵對因此生氣還過分嚇唬他的林灼,非但不覺得生氣,反而感到欣喜。
原來不止他一個人在為無法相見的夜晚而煎熬。
那樣的欣喜,和當初在酒館的鏡子前看到自己脖子上的掐痕,發現自己比其他種族更適合林灼的滿足一樣扭曲又怪異。
施加在他身上的禁錮被解開,他抬手抱住林灼,親吻她的尖耳,用她喜歡的清冷嗓音向她承諾:“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