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下午才到的弗雷和伊露麗趕在破曉之際回到了公爵城堡。
他們踏入城堡的那一刻,覆蓋整片精靈之森的魔力波動瞬間消失無蹤。
曾在莉莉絲的墳墓前跟林灼大打出手的他們清楚那是屬於林灼的魔力波動,也清楚強行破壞精靈神留下的鎖會被吸乾魔力,所以發現魔力波動消失,他們心中一驚,加快速度來到那條走廊。
幸運的是林灼安然無恙,他們看見她佇立在通道入口,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落地窗外,漫長的夜晚結束了對天空的統治,晨曦劃破黑暗,輕輕柔柔地照耀在肩背稍顯單薄的林灼身上。
他們從未如此仔細地觀察過她,也是頭一次發現,林灼除了樣子長得像弗雷的母親,還有其他地方長得像他們。
比如林灼的黑發,不像柳聽風那樣充滿東方氣韻,輕飄筆直,而是帶著些微的弧度和厚度,還有林灼的精靈尖耳,耳輪和弗雷一樣在下部中段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凹陷。
林灼還曾有過一雙跟弗雷極度相似的綠色眼眸,可惜那雙漂亮的眼睛被人在手術台上摘下,換上了現在這雙根本無法沐浴在陽光下的血族之眼。
火紅的獸紋覆蓋在林灼的臉頰,反射著晨曦暖光的紫色龍鱗爬滿頸側……沒有混血能呈現兩種以上的種族特征,因此林灼目前的表現不亞於一個人長出了兩雙手臂、七隻眼睛,嚴重違背人們的正常認知,顯得邪性異常,光是看著,就讓人感到不舒服。
然而弗雷和伊露麗看到林灼此刻的模樣,卻隻感受到了極近窒息的痛苦。
這種感覺他們曾在幾年前體會過,那時他們剛得知林灼被迫進行了種族實驗,被人融掉骨頭、挖掉眼睛,還在胸腔內植入了多餘的心臟。
雖然他們無法接受她,也很討厭她,但在那一刻,他們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難以名狀且撕心裂肺的情緒。
那樣激烈且怪異的情緒促使他們產生了去帝國研究院看看林灼的念頭。
可是他們沒有去。
因為在這份念頭落實之前,亞伯關心地看著伊露麗,問她臉色為什麼這麼差,是不是被帝都傳來的消息嚇到了。
莫名激烈的情緒在亞伯的關心詢問下慢慢平息,亞伯乖巧地安慰他們,還對林灼的遭遇表示同情與恐懼。
“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又是龍鱗又是血族的眼睛,聽起來真可怕。”
是啊,真可怕,就像……就像一隻怪物。
——真惡心。
十年如一日的厭棄又一次占據了他們對林灼的觀感,令他們沒有再理會林灼的遭遇,直到獸族雙子找上他們,用他們與弗雷多年的情誼強迫威脅,弗雷才忍著惡心插手帝國研究院對林灼的監管,讓林灼在一年後因對無核痛抑製劑的數據貢獻,重獲自由。
想起這段過往,找了林灼兩年的弗雷和伊露麗頓時喪失了靠近林灼的勇氣。
林灼並不知道弗雷和伊露麗此刻的膽怯,她身後是通透的晨光,明媚溫暖,麵前是地下室的入口,昏暗冰冷。
她體內魔力耗儘,但她還是邁步朝入口走去,她以為自己能再堅持,就像過往每一次一樣,她總能遊刃有餘地麵對自己的極限。
不過這次她沒能如願,抹殺神明的意識所帶來的影響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邁出的那隻腳還沒觸碰地麵,猝不及防地眼前一黑,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林灼突然向前傾倒,弗雷和伊露麗猛然回神想要衝過去接住她,結果一雙蒼白的手在他們之前攬住了林灼,把林灼抱進自己懷裡。
……
林灼突然昏迷,古連昨晚就準備好的房間派上了用場。
阿比斯沒跟他們客氣,且無半點麵對公爵該有的尊敬與禮貌,一進房間就用死氣推上房門,態度相當明確:林灼醒來之前,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弗雷自振興精靈一族以來,就再也沒遭受過如此怠慢,被拒之門外的他轉頭問卡洛琳:“他是誰?為什麼會和……為什麼會和林灼在一起?”
被折騰了半宿,滿臉疲憊的卡洛琳:“我不知道,但很顯然,林灼信任他。”
卡洛琳將昨晚發生的事情跟自己的堂哥堂嫂複述了一遍,從林灼用轉動魔方的錯誤方式進入地下室被傳送到中庭,到林灼大半夜不睡覺,解開密語打開了地下室的入口。
卡洛琳知道的就這麼多,說完便表示自己很累,和林灼一樣回房間睡覺去了,留下弗雷和伊露麗站在林灼的房間外,相顧無言。
良久,伊露麗找回自己的聲音,問弗雷:“她、她會不會受傷了?需不需要給她準備生命樹的樹汁?”
弗雷將伊露麗的無措和擔憂看在眼裡,他握住伊露麗的手,想要安撫,可他心底的不安與恐慌並不比伊露麗少,所以醞釀來醞釀去,隻剩無聲的歎息,將他一貫的隨性與張狂碎得一乾二淨。
兩年前,莉莉絲的葬禮結束後,弗雷去了趟永夜城。
西沃大陸兩位法聖,兩位都是人族出身,其中一位至今下落不明,是死是活誰都說不準,另一位則在年近九十那年接受了血族的初擁,自此定居永夜城。
血族能在黑暗生物都遭受排斥的年代得到一絲寬容和接納,與他有著莫大的關係。
弗雷的父親克洛裡斯跟這位血族法聖交情不淺,弗雷找他,就是想在帝都亂起來之前,將這位法聖拉入自己的陣營。
當年克洛裡斯和柳聽風雙雙離世,弗雷孤立無援之際,這位法聖就曾暗地裡幫過弗雷,雖然沒有幫到底,卻也明確了自己的態度,讓弗雷得到了些許助力。
弗雷再一次找上門,本以為十拿九穩,卻不想遭到了拒絕。
對方拒絕的理由也很奇怪,他說:“我沒興趣跟一個傀儡做交易。”
成為血族後的法聖外表維持在人類四十多歲的模樣,斑白的兩鬢絲毫無損他的儒雅,強大的實力難掩他的威嚴與氣場。
他將黑金手杖橫放在大腿上,微笑的模樣柔和了漫不經心的壓迫感。
他捕捉到了弗雷眼底一閃而過的困惑,輕笑:“看來你還沒有意識到。”
弗雷忘了自己當時說過什麼,隻記得對方之後說的那兩句話,他說——
“克洛裡斯那家夥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幅模樣一定會很失望……不對,他愛你,還曾一度視你為他的驕傲,所以比起失望,他更應該感到難過。”
“要想跟我合作,就先擺脫催眠,向我證明你不是廢物,這對你來說應該不難,畢竟你的父親和女兒都不是泛泛之輩,彆讓我失望,弗雷·布萊特。”
弗雷失敗而歸,他暫時理解不了法聖所說的“催眠”是指什麼,更不認同對方那句“他愛你”。
父親要是真的愛他,就不會選擇拋下他。
弗雷畢業後獨自扛起精靈一族的命運,寸步難行的困境和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的責任讓他在依舊愛著父母的同時,對自己的父親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怨恨。
如果不是還有伊露麗跟塞繆爾陪著他,弗雷無法想象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
弗雷回到精靈之森,沒幾天就聽說林灼差點因殺人入獄的消息,他當時並未在意,一心想確認自己身上是否真的有被催眠的痕跡。
堂堂法聖不至於用拙劣的謊言來拒絕他,可他使用了他能想到的所有辦法,還去拜訪了不少人,可就連古爾薇格都說沒在他身上看到有催眠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