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僅有的見麵和交談中,她未曾透露出有另一半的信息。
顧律師向來喜歡單槍直入,卻在此刻為難停頓,他為自己的這種顧慮感到驚詫,落在薑茶眼裡便成了思慮走神的樣子。
“師兄?”薑茶問:“你還好嗎?”
她拆開一旁的濕巾擦手,又疊成小方塊塞進包裝袋。她的身體微向前傾,透露出要離開的想法。
刹那間,顧方池的思緒千回百轉,最後無事人一般收回虛放的視線。
“沒事。”他鮮少解釋,今天卻找了個笨拙的理由,說:“在想一些工作上麵的事情。”
顧方池看出她想要離開的想法,主動說:“你吃好了,我們就走了。”
“嗯。”薑茶鬆了口氣,上午的所見所聞對她而言,衝擊還是有些大的。
再加上吃過飯後,大腦的血液往胃部湧,導致她的腦袋昏昏沉沉的,薑茶現在隻想躺到床上,通過睡眠的方式補一下她被消耗掉的血條。
當然還有一個隱而未查的原因,薑茶覺得,她應該回去冷靜一下,和顧方池這樣的人獨處,實在太過危險。
雖然顧方池說要請客,但薑茶並不好意思站著看他付錢。
身為一個合格的寡王,薑茶主動掏出手機,對收銀台說:“掃我吧。”
收銀台的小姐姐抬起頭來,視線在這對年輕男女身上快速轉了一圈。
身為收銀台的工作人員,她對於這種搶著付錢的現象屢見不鮮。
隻是搶著付錢的人變成異性男女,收銀員心中又多了幾份猜測:是相親還是男女朋友?
嘖嘖,現在的男方真是越來越摳門了。
“可以刷卡嗎?”因為角度問題,收銀員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她下意識地收回了準備掃碼的儀器,回道:“可以的。”
“師兄?”薑茶其實有點不太習慣這樣的場麵,在她的人生經驗中,她多和自己的小姐妹出來逛街吃飯,從不會為誰付錢這樣的問題糾結。
讓顧方池請她吃飯,多少有些奇怪,顧方池也不是她的飯搭子小姐妹,那麼……還不如她請顧方池吃飯,在薑茶的世界裡達成兩不相欠,這樣會使事情更簡單一些。
可是顧方池伸出手,食指與中指之間捏著一張黑色卡片,卡片的右上角印著一朵薑茶熟悉的黑金色玫瑰花。
這是一張全球限量發行的黑金信用卡,薑茶的小舅舅有一張一模一樣的,後來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了薑茶,不過已經被她媽沒收了。
因為短暫的失神,薑茶錯失了付錢的先機。
“要開□□嗎?先生。”
“不用。”
顧方池從收銀員手裡接回卡片,隨手往口袋裡一塞,回身看向薑茶:“我送你回去。”
在去往地下停車場的路上,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寂靜無聲。
忽而顧方池的手機震動了一聲,他打開來瞧了一眼,既不是有關於案件的公事,也不是某戀愛腦朋友又被分手的哭訴,而是薑茶發給他的轉賬紅包。
他的眸光深了幾分,不動聲色地又把手機放了回去。
薑茶看見他打開了手機,卻沒有收自己的轉賬。
於是她坐上車後,又說了一句:“師兄,要不然這頓飯我們AA吧。”
“作為師兄,沒有讓你花錢的道理。”顧方池從後視鏡裡觀她神色,轉口提出另一個建議:“或者下次吃飯,你來請,這次的錢我不收。”
薑茶鬆了口氣,一口答應。
隨著汽車開動,車內的溫度上來之後,薑茶暈暈乎乎地又犯了跟上次一樣的錯誤,她不小心在顧方池的車內打了盹。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後,一隻手伸進另一隻手的袖子裡麵,揪了自己一把。
薑茶立刻清醒了過來,她把手放在膝上,規規矩矩地端正坐著,企圖掩蓋剛才自己出糗的事實。
她並不知道,車內的一切都被分心的顧方池收於眼底。
在顧方池眼裡,小姑娘就像偷吃果實的鬆鼠,毛茸茸大尾巴往腦袋上一蓋,裝作無事發生。
薑茶渾然不覺,並試圖找些話題打破車內沉悶的氣氛。
說來說去,薑茶和顧方池唯一的聯係就是張盼的事情。
薑茶便問了:“師兄,等屍檢報告出來之後,如果報告上明確死因是羊水栓塞,家屬是不是就沒有理由鬨了?”
其實之前根據臨床診斷就能確認,不過是家屬不願承認,他們說不懂什麼是羊水栓塞,說這全都是醫院為了推卸責任而找出來的說辭,並拒絕做屍檢,才一直拖到現在。
薑茶問:“這事情是不是可以有個結果了?”她雖然不懂法律上的事情,但也知道是顧方池的到來,按住了原本要發酵鬨大的事情。
“如果鬨得不到好處,他們就不會鬨。”顧方池按住方向盤,反手打轉,明明是一個極簡單的動作,但他做出來卻無比利落,充滿力量感。
又或者說顧方池這個人看著斯文,實則身體的每個部位都蘊藏噴薄的力量,他與歹徒動手的時候,讓人想起文明與野蠻的結合體。
他的手放在黑色的方向盤上,猶如藝術品置於黑色絲絨上,那本該是一把拿刀的手,有人曾說過,顧方池這雙手天生適合拿刀。
薑茶凝視他的側臉,顧方池有很明顯的下顎線,恰到好處的轉折點增加了他麵孔的硬朗感,中和了他眉眼的秀麗。
事實上,顧方池年近三十,引人注目的不再是他的臉,而是他身上的氣質,他看上去冷淡疏離,有種不易接近的高傲感,但了解過他的履曆,又使人覺得理所當然。
他做醫生的時候,是難得一見的天才;轉行做了律師後,同樣很快成了行業中的佼佼者。
天才總是有資本驕傲的,薑茶想。
可是她與顧方池接觸下來,卻覺得他這個人並不如傳聞中冷漠,反而覺得他是個熱心腸的人。
顧方池說:“這些人知道自己再鬨下去,也不會得到他們想要的,也就消停了。”至於如何讓他們消停的手段,顧方池不欲細說。
他用的都是符合法律法規的辦法,最多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對方想用輿論施壓,他反讓這些人自食其果。
要錢的是兩家人,一家是張盼的娘家,一家是張盼的婆家;張盼的哥哥等著妹妹的撫恤金作彩禮錢,張盼的丈夫等著妻子的撫恤金娶小三進門,兩家各有心思,自然心不齊。
恰巧張盼的哥哥在某ktv大放厥詞,說自己很快就要有錢了,被某熱心過路人拍下視頻傳到網上;張盼丈夫養小三的事情也被某熱心居民爆出……於是在網友聲討這沒良心的兩家人之前,這兩家人自己先撕起來了。
等兩家人吵完架回過神來後發現,自己已經成了過街老鼠人人討打,他們失去了輿論的支持,知道局勢已經無力回天,終於一改之前獅子大開口的態度,願意坐下來好好談。
可惜顧方池從不是個心軟的人,連哄帶嚇,不僅嚇得他們答應做屍檢,還讓他們惶恐不安,害怕顧方池真送他們去坐牢。
現在這些家屬看到顧方池就跟看到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一樣。
對此,顧方池隻想說:人還是要多讀書,他又不是閻王能定人生死,自然也不能把他們送進大牢。不過他們自己嚇自己,他也沒那麼好心去解釋。
顧方池從不覺得自己的這些手段有什麼,他自認為自己已經是很有良心的律師了,在他們這一行,他們站在哪一方,就會全力完成委托人的訴求。
律師從來都不是維護個人或者某一群體的正義,他們捍衛的是法律尊嚴。隻是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仍有上限和下限,所以很多人說不想和律師談對象,怕就怕他在合法範圍內把人算計得連骨頭都不剩。
可他卻突然怕和薑茶說這些,擔心她會覺得自己心思過多,手段過多。
於是顧方池言簡意賅道:“最後會賠償他們一些錢,但不會太多。”
薑茶不知道顧方池想了這麼多,她聽說家屬不能靠鬨拿錢,很是開心:“師兄,你好厲害!”
顧方池猝不及防地收到誇獎,險些把油門當刹車踩,明明心跳加速,卻還要雲淡風輕地說:“是嗎?我還以為你也會覺得不當醫生很可惜。”
“沒有啊。”薑茶想也不想地說:“有什麼可不可惜的,六千塊錢一個月還要006的規培工資嗎?”
海都市的規培工資是普遍遠高於其他城市的,每個城市的規培工資標準參差不齊,一個月發八百塊的奇葩也不是沒有。
雖說6000塊錢聽上去很多,但是眾所周知海都市租房價格奇高,一個與他人合租的十多平米小房間就要三千塊錢一個月。
最要命的是這6000塊錢一個月的工資,是薑茶幾乎一周無休,從第一天0點乾到第二天0點換來的,折下來一天200塊,一小時10塊,是資本家都要聞之落淚的程度。
薑茶道:“我去火鍋店端盤子,一個小時應該也有20塊錢吧?”
薑茶似乎是真沒把顧方池學了這麼多年醫最後卻轉行當律師的事情當回事,她道:“如果不是我知道自己的本事,我一定去投奔師兄!”
薑茶是開玩笑說的話:“師兄,要是我兩年後去投奔你,你們那兒能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