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豈會不知,隻是有些人太不安生。”
薛翃猶豫:“萬歲因何而動怒?”
正嘉唇角一動:“你總該聽說了,終康宮裡有人上吊死了,留了一封血書給朕。”
“好好的,為何要尋死?”
正嘉一笑:“你啊,不知道終康宮是何地方吧,那是冷宮,冷宮裡有幾個是正常的。不過這死的人,倒是可惜了。”
“小道不懂。”
頭皮上傳來的溫柔的觸感,讓正嘉皇帝身心舒泰。
就像是前一刻還磨牙吮血想擇人而噬的獅虎,這會兒給人拿捏住了癢處,便心甘情願地眯起眼睛,抬起下頜,享受著愉悅的揉按。
於是,之前令人恨怒的事也變得不那麼難出口了,正嘉皇帝道:“那封血書,是來訴說冤屈的。張貴人臨死,寫了那血書給朕,說當初是有人故意陷害她,才導致她觸怒朕被廢冷宮的。”
薛翃聽著“陷害”“冤屈”,心中恍惚。定了定神:“這是真的嗎?是什麼人這麼大膽?”話雖如此問,心裡卻已經知道了答案,畢竟田豐說過“雪台宮得不了好”。
果然,正嘉說道:“還能是誰,是雪台宮。當初朕太寵夏英露了,讓她不知天高地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也做得出來。”一提起這個,皇帝忍不住又暗中咬牙。
他牙關一動,引得頭上也動了動。薛翃道:“康妃娘娘做了什麼,引得您如此不喜?”
正嘉睜開眼睛,深邃的眸子裡有暗淡的火光閃爍:“她就算當麵打死張貴人,朕也不會這樣生氣。她做了最不該做的。竟敢敢利用……”
皇帝說到這裡頓了頓:“朕不肯去各宮裡,就是怕多生事端,沒想到仍舊這樣事多煩亂,天下的大事還不夠操心的,還要去管這些。”
薛翃見他並未繼續說下去,便也不言語。
正嘉道:“怎麼,你為何不說話?”
薛翃道:“這是萬歲爺的家事,小道又是方外之人,不宜插嘴。”
正嘉笑:“朕並未特意避開你,反而把種種詳細儘數告知,這份用意你還不知道嗎?”
薛翃道:“萬歲是信任小道,小道自然更該謹言慎行,彆辜負了萬歲的仁心厚意。”
正嘉歎了口氣:“這宮內但凡有個人像是你這般體察朕意,朕也不至於這樣心煩頭疼。”
薛翃才回答:“小道雖是方外之人,卻也知道,六宮的事都是皇後在料理,萬歲自然可以把這些事都交給皇後處置。”
正嘉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厭惡:“皇後嗎?她要是能為,就不會縱容康妃做出那些事了。”
薛翃對何雅語心存猜忌,自然不會為她說話。
但是皇帝這種話,卻顯然也有失公允。
這一切的源頭,不過是皇帝寵愛康妃,所以其他人都敢怒不敢言,甚至康妃的貓都比人高貴。
何雅語老好人的性格,雖然心裡不免有想法,卻要維持皇後的賢良寬仁,絕不會以皇後的身份去壓康妃。
何況康妃出身夏家,家世顯赫,又是一重加持呢。
皇後絕不會主動為自己樹敵。
薛翃若有所思。
正嘉卻嗅到一股淡淡地清香,卻非尋常熏香或者花香,猶如草木的香氣跟清晨的鮮露交融,隨著呼吸,慢慢地滲透進五臟六腑。
沒來由的,皇帝覺著,這樣很是有益於身心,甚至有益於他的修行。
那柔嫩和軟的手指在自己的發間,力道適中地揉過,正嘉渾身漸漸放鬆,先前因為血書帶來的盛怒,也給一寸寸地揉散消失了似的。
皇帝突然很想握一握這雙手,不知這手給自己拘在掌心會是什麼感覺。
但隻是想一想,便已經飄飄然。
正嘉緩緩調息,刹那竟似百感交集,不禁說道:“昨日朕說你像是一個化鶴乘風而去的人,唉,近來朕越發想念她了,倘若有她在朕的身邊,也不至於像是現在這樣……”
薛翃聽見耳畔嗡地響動:“萬歲說的是、何人?”
正嘉道:“你難道不知道嗎?”
這話意義難明。
薛翃突然感覺到心悸:“小道怎麼敢妄自揣測聖意。”
“你太拘謹了,”正嘉笑道,“這有點不像你的性子了。”
手指又有酸麻脫力感。薛翃緘默不語。
正嘉道:“但是這份性子,卻更像她了。”
薛翃無法忍受:“她到底是誰?”
“是端妃啊,”正嘉眉心微蹙,口吻透出幾許惜憫,長歎說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是端妃啊。”
皇帝的聲音,像是在巨大的鐘磬內響起,有重重疊疊的回響,會把人的魂魄都寸寸擊碎。
恰好在這時候,外間郝宜入內,跪地道:“主子,江指揮使求見。”
正嘉察覺薛翃的手指暫離,還以為她是要避嫌退後,便道:“不關你的事,你繼續,不要停。是朕傳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