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沒有過分緊張,因為皇帝雖然口出訓斥的話,但是這言笑晏晏的態度,卻彰顯著皇帝並沒有格外排斥這個提議,甚至有些……接受了。
前一刻還雷霆隱隱,這會兒突然晴空萬裡,地上的高彥秋覺著自己的後頸在鋒利的刀刃上磨了磨,刀鋒幾乎都要落下了,卻又給人一把撈了起來,死裡逃生。
出午門的時候,顏幽先行上轎離去,剩下許閣老跟夏苗兩人站在一塊兒,目送首輔大人轎馬遠去。
許閣老道:“太師,您怎麼猜到皇上並不是真的動怒?”
夏苗笑道:“皇上如果真的動怒,就不用特問首輔的意見了。”
許閣老百思不解:“那首輔大人又怎會窺知聖意?”
夏苗道:“首輔大人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又怎能穩居首輔之位這麼多年。”
說到這裡,夏苗回頭,卻見虞太舒扶著高彥秋,慢慢地也走了過來,高彥秋顯然是受了驚,本是微胖的身段透出了幾分虛弱。
許閣老笑道:“恭喜高大人,去了一樁心事。”迎仙閣的營造暫時中止,算是解了高彥秋燃眉之急。
高彥秋摸了摸額頭,一腦門汗,想到方才在裡頭的心驚肉跳生死一瞬,高彥秋悻悻道:“我可不覺著有什麼喜。”
這會兒夏苗看著虞太舒:“虞侍郎,這主意是不是你為高大人出的?”
虞太舒忙低頭,甚是謙和地回答:“太師說笑了,下官怎敢。”
夏苗笑道:“大家都知道,上次和玉仙長回高府,似乎府內的人多有怠慢,這件事皇上自然也知道了,方才皇上說高大人的那句話,言外之意,就是指的此事吧?”
——“朕中意的東西,輪得到他來指手畫腳,不放在眼裡嗎?”
高彥秋的臉色更加悻悻。
夏苗說道:“虞大人這招釜底抽薪用的好,雖然的確是險了些,要知道雲液宮始終是皇上的心病,如果皇上過不去心頭那道坎,今日之事,就等於把高大人架在火堆上烤了。”
高彥秋皮子又一緊。
虞太舒垂首道:“您說的是,此事的確有些冒險。”
夏苗道:“我有一點想不通。”
“太師但講無妨。”
夏苗深深盯著他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皇上對於和玉的心意,會壓過對於雲液宮的心結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陶天師為雲液宮禳解,以及先前對於雲液宮的那些批語,幾個人都心頭明鏡似的,自然知曉。
近來又有傳言,陶天師此次回山,會留幾個弟子在宮內伴駕,和玉仙長亦是其中一位。
而迎仙閣自然是為她所造的。
如果不造迎仙閣的話,和玉會繼續住在放鹿宮,還是……
所以今日高彥秋主動提出了雲液宮該有人入住。
高彥秋雖然照做了,卻仍舊不是十分明白這其中迂回的道理,但虞太舒是再清楚不過的。所以他才攛掇高彥秋在聖駕前說這種驚世駭俗的話。
看似自取滅亡,實則險中求存。
果然,正好磕中了皇帝的心意。
麵對夏苗的詢問,虞太舒隻是苦笑道:“太師著實言過了,下官哪裡會猜到這些。隻不過下官知道皇上乃是聖明天子,皇上心裡自然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隻要內閣各位齊心協力,皇上也會體察大家的意思,會通民意,暫時擱置迎仙閣的。”
夏苗聽他回答的滴水不漏,說了這麼多,卻等於什麼都沒說,便不再追問,隻瞥著高彥秋笑道:“高大人,你有個好徒弟啊,以後多聽聽他的建言吧。”說著一點頭,邁步上轎。
許閣老走過來,也笑眯眯地說道:“這次和玉道長回府,高大人可彆再像是上回了,不然的話,迎仙閣之外,不知還會不會有什麼迎玉閣,修道閣之類的冒出來,到時候可是沒法子再解救了。”
高彥秋黑著臉:“不勞您操心了。”
等眾人都走了,高彥秋才抖了抖衣袖,看向虞太舒:“太舒,以後有這種事,彆再叫我做了,你親自去做如何?”
虞太舒笑道:“今日老師雖受了這場驚嚇,但至少剩下百萬兩銀子,可以用於救濟災民等實事上,實在是功德一件,何樂而不為呢。”
高彥秋重重歎息道:“什麼時候老夫這條命也要送在裡頭了。”
虞太舒扶著他上轎,臨了咳嗽了聲:“方才許閣老所說的話……老師且一定要好生想想,尤其是府裡頭,該約束的必要約束些。”
高彥秋“嗯”了聲:“知道,好不容易解了困局,難道老夫還這樣不知好歹?一定命人鼓瑟吹笙,好生恭迎。”
***
這夜,放鹿宮。
陶真人房中。
薛翃坐在陶玄玉下手,問道:“師兄今日在雲液宮的法事可順利?”
陶玄玉輕描淡寫道:“有我出馬,還有什麼可難為的?”
薛翃笑道:“隻是勞累了師兄。”
“那點不算什麼,”陶玄玉抬眸掃了她一眼,“你們若讓我省心,就算不上累。”
“我們?”薛翃詫異。
陶玄玉哼了聲:“西華跟你說了嗎?他要留下的事。”
薛翃皺皺眉:“是,今日已經跟我說了。”
“這孩子太執拗了,”陶玄玉頓了頓,搖頭:“本來想帶他回山的……看樣子還是師父有先見之明啊。”
薛翃詫異:“師兄這是何意?”
陶玄玉淡淡道:“師父臨去之前曾說過,西華天分雖高,隻不過恐怕不是道門中人。”
薛翃疑惑:“西華雖留在宮內,卻還是道人身份,難不成會還俗嗎?”
“會不會,也是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陶玄玉淡聲說罷,又道:“你說怪不怪,那會兒師父曾叮囑我,將來西華若是想留在京內,便不許我攔著,那會兒師父怎會知道西華會來京城?還鄭重其事地叮囑我?”
偏今日蕭西華一再懇求,讓他無從推駁。
薛翃也愣愣的。
陶玄玉喃喃道:“可惜師父並沒有告訴我西華的生辰八字,不然倒是可以算一算他命數如何。”
室內沉默了片刻,陶玄玉才又道:“罷了,牛不喝水強按頭嗎,既然他想留下,也是他的好意,再說多個人在你身邊,我也放心些。不提此事了。”
陶玄玉說罷,轉頭看向旁邊:“你去拿那個匣子,裡頭有幾樣東西。”
薛翃起身走了過去,見那匣子是紫檀木所製,並不大,看著甚是精致珍貴,卻不知是何物。
陶玄玉說道:“這是我私人珍藏,從不給彆人觀賞,你拿了去,仔細看明白,看完後好生再還回來。”
薛翃小心翼翼打開,卻見竟是幾本古舊書籍。
聽陶玄玉說的如此鄭重其事,隻以為是什麼不傳世的秘籍,忙先打開一頁。
卻是圖文並茂,栩栩如生的相抱男女……薛翃眼睛直了直,猛然又合了起來。
她咳嗽了聲:“師兄,你知道的,我不好這些。”
陶玄玉淡定地喝了口茶:“以前不學無關緊要,現在多學點兒沒有壞處。”
薛翃把書重新放了回去,臉上有些不自在:“您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一個兩個的不叫我省心,還用我明說嗎?”陶玄玉瞥她一眼,把茶盞放下:“這也是一門大學問,好生研讀,仔細揣摩,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隻管過來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