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於昏迷之中, 魂魄也隨之飄飄蕩蕩, 薛翃“夢”見了許多淩亂的場景。
一會兒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無憂無慮, 玉雪可愛,一會兒像是跟俞蓮臣玩耍, 兩小無猜。
後來入了王府,跟正嘉琴瑟和鳴, 感情極好。
時光像是一條流動不停的長河,帶著她,疾馳而過。
然後定格在某刻。
那個雪夜在放鹿宮裡,桌上紅泥火爐上的茶葉還在微微地翻滾。
連城悄無聲息地起身。
薛翃像是在虛空中俯視著他們兩個人, 她看見自己無知無覺地趴在桌上酣睡, 而俞蓮臣望著她睡著的臉。
那一雙極有威勢的眼睛裡,竟滿是極為和軟的溫柔之色。
終於,他抬手,仿佛要撫落在她臉上,最終卻又縮了手。
薛翃正在發呆,突然之間場景變幻,卻是在省身精舍內, 是正嘉揚眉喝問:“你還記不記得你是誰!”
薛翃倒退。
然而正嘉大袖一樣,像是矯健的騰龍,他撲過來死死地纏住她。
薛翃幾乎窒息在他的雙臂之中。
時光的激浪一拍。
居然是在雲液宮的宮門口。
西華拔腿而去, 身影漸漸遠離。
隻有寶鸞站在門口, 女孩子傷心欲絕的, 哭著大叫:“你騙我!我恨你!”
像是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薛翃就像是身不由己地又把自己的一生重新飛快地經曆了一遍,乃至到了最後那破敗不堪的境地。
薛翃覺著極累,整個人像是給包裹在厚重的繭內,無法呼吸,而她下意識地也不想再掙紮了。
如果這樣閉上雙眼隨波逐流,不用再去麵對那些難以抉擇、無法直麵的事,大概會輕鬆很多。
她甚至隱隱地有些抱怨:為什麼自己會有重活一次的機會,何不一了百了。
就在她放任心意,萬念俱灰的時候,耳畔有個聲音輕聲道:“快醒醒,不要再睡了。”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可薛翃卻一時想不起哪裡聽過。
“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已經走到現在這一步,千萬不要在這時候放棄,端妃,端妃!”
薛翃怔了怔,猛然想起來這個聲音是屬於誰的:“……是你?”
心底像是有一點微光浮起,朦朦朧朧中是個極眼熟的女孩子,清麗出塵的眉眼,卻並不是穿著道袍,而是一身俗家的衣裳。
——和玉?還是如雪?
薛翃呆呆地看著她。
白光裹著女孩子的手,輕輕地撫上薛翃的額頭,她長睫低垂說道:“你是最慈悲溫柔的人,對不起,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受了這麼多折磨。”
薛翃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卻不知要說什麼。
女孩子道:“可我會一直陪著你,也還有很多人會陪著你……你看!”
薛翃隨著她的指引,懵懵懂懂地回頭,依稀看到一道影子,隻是還沒有看清楚,就感覺身子給人猛地一推。
她受驚般猛地睜開雙眼,目光所及,卻看見一張秀麗而不失英氣的臉。
薛翃定了定,眼珠轉動,眼前景物逐漸清晰,但,竟是極為古怪的一幕。
江恒不是一個人,他手中捏著一個太監的脖子。
因為聽見榻上有聲響,他轉頭看過來。
當對上薛翃的目光的時候,江恒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喜色。然後他手上用力,隻聽“哢嚓”響動,那小太監身體委頓,跌在地上。
隨著小太監倒地,薛翃才又發現,旁邊還有個宮女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薛翃身不由己,隻顧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才醒來,頭腦仍是一片混沌,幾乎也不知人在何處,今夕何夕。
是江恒掠了過來:“醒了?”
薛翃聽出他聲音裡的關切:“嗯……”才要回答,聲音卻極微弱。
江恒抬手在她額頭上試了試:“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五天了。”
薛翃微震:“五天?”
江恒道:“身子一會兒滾燙,一會兒冰涼,時不時地還會說些胡話。”
薛翃聽到他說症狀,倒也罷了,隻是聽到最後一句,心中隱隱有點不妙的感覺。
“我、我說了什麼胡話?你可知道?”薛翃看著江恒問道。
江恒道:“多數時候是在叫痛,難過之類的。”
薛翃略鬆了口氣。
江恒又道:“除此之外,好像還叫了很多人的名字。”
薛翃屏住呼吸:“我、叫了誰?”
江恒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多了去了,單單據我所知,就有父親,祖父之類,還有寶鸞,寶福……”
薛翃的心跟著縮緊:“還、還有嗎?”
“還有三丫頭。三丫頭是誰?”江恒問。
薛翃這會兒心底已經清醒了,也把昏迷之前發生的事都想了明白,再聽江恒所言,心底一片空白,身上發寒。
薛翃如看鬼怪般盯著江恒:自己昏迷之中回思往事,隻怕在喃喃地夢囈裡,不知說了什麼機密可怖的話,若是因此曝露了身份……
江恒道:“對了,除了這些還有一個名字呢。”
薛翃已經沒有力氣問了,隻是拿眼睛望著他。
“連城,”江恒笑笑:“你好像還叫嚷說什麼連城彆走之類的話。”
“我可還說了什麼彆的?”薛翃掙紮著想要起身:“我昏迷亂嚷的時候,都是誰在身邊兒?皇上……他可來過?”
“彆的就不知道了,”江恒說道:“至於皇上,當然是來過幾次。自打當年出事,皇上很少到各妃嬪宮內,這也是罕見了。”
薛翃眼前發黑:“皇上聽見我叫這些了?”
江恒微笑:“你到底在怕什麼?”
薛翃看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竟不敢再說。
忽地又瞧見地上的屍首:“這、這又是誰?”
“你猜。”江恒轉身,查看地上宮女,確認也已經死了。
薛翃睜大雙眼看著。直到江恒起身說道:“你到底得罪了誰?我才來的時候,看見這太監鬼鬼祟祟的,拿著這個要刺你的心口。”
他一抬指,手中捏著一根極長的細毫鋼針。
薛翃看著那雪亮的銳器,喃喃道:“是想要我的命啊。”
江恒道:“這些日子,皇上命鄭穀派了可靠的人負責你的湯藥,沒想到這樣防不勝防,若不是我來的及時,這會兒你就完了。”
薛翃定定地看著他:“你是怎麼來的?”
江恒笑道:“我是卑鄙小人,無膽匪類,自然不可能是大搖大擺進來。”
薛翃低下頭:“多謝。”又問:“你為何這麼說自己?”
江恒道:“不是我說的,是你的好師侄在養心殿指著我鼻子說的。”
薛翃微驚:“是昨天?不不……”她幾乎忘了自己昏迷了五天了,忙理了理思緒,“那天西華闖進養心殿,你也在?”
江恒道:“是啊,我在。”
薛翃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