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2 / 2)

我欲為後 八月薇妮 19260 字 8個月前

那天,寶鸞公主離開養心殿的時候,那隻白玉鸚哥卻仍是留下了,再後來,這鸚哥就自宮內消失不見了。

皇帝是個最精明不過的人。

這白玉鸚哥有時候不必人教,但彆人說的話,他也會留心,暗暗學會了。

寶鸞雖然說她帶了鸚哥去雲液宮,路上可能聽見人叫江恒,但也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在雲液宮裡。

再加上先前田豐提起,雲液宮拗斷脖子而死的小太監死狀有些可疑。

這看似草蛇灰線般的線索,已經足夠皇帝心明如鏡了。

***

最終張相實在是看不過,攔住田豐道:“主子再怎麼惱他,也沒說要弄死他,以後興許還會在禦前當差,你何必這樣不留情麵?”

田豐道:“主子之所以派了我來幫你,就是怕你心慈手軟下不去,你連這個都不明白?”

張相當然明白,但卻也有些於心不忍:“總之,這是東廠,不是你發號施令的地方,你若想告狀,便去主子麵前告我!今兒卻不許你再動手了!”

田豐氣的將手中的鞭子扔下:“你以為他真的還能出去?告訴你,他犯的是死罪,你既然想袒護他,那你且等著。”

張相哼道:“等著就等著。”

若換了以前,張相自也不大敢這樣跟田豐對嗆,但如今畢竟鄭穀回來了,倒是讓他心裡有了個依仗似的。

田豐說罷,怒氣衝衝地走了出去。

張相忙叫人把江恒放下,扶著他到旁邊坐了,看他身上的鞭痕,道:“江指揮使你到底做了什麼打人眼睛的事,要用這種狠手?若不是我盯著,隻怕會要了你的命。”

江恒笑道:“沒什麼,東廠又不是吃飯的地方,能囫圇進來囫圇出去的畢竟少。”

張相歎了口氣,叫人去取傷藥給他敷了。

如此又過了兩天,正嘉一直都沒有吩咐如何處置。

直到這一日,有一個本來絕對不會出現在東廠的人突然駕臨了。

江恒因為染了病,整個人咳嗽不停,頭暈眼花,抬頭看見來人,一時卻竟沒有認出來。

直到那人在他跟前又站了半晌,江恒才總算清楚,便笑道:“是你。怎麼竟換了一身打扮了?難不成是還俗了?”

這來者竟是蕭西華。

但是西華並不是穿著道袍,而是一身暗藍色的緞袍,頭上金冠束頂。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貴氣十足,令人肅然起敬。

蕭西華道:“江指揮使,你相不相信因果。”

江恒道:“難道道長是來跟我傳道?那是不是得換一身衣裳。”

蕭西華不僅是衣裝變了,整個人的神情也變了,他淡淡地到了江恒一眼,目光下移,看著他身上的傷:“還記得那天夜裡,你把我從放鹿宮帶走,送到慎刑司的情形嗎?”

江恒這才明白他原來指的是這件事。

“您是在記我的仇?”江恒問道。

蕭西華道:“我隻是在感慨,上次是你把我送進去,現在,卻是我把你送進來。”

“是你?”江恒先是有些疑惑,然後他慢慢變了臉色。

蕭西華轉頭看他,微微一笑。

這清貴俊雅的笑容,在江恒眼中卻甚是刺眼。

“那天,”江恒看著蕭西華,想起那天在養心殿內那個衝著自己憤怒質問的青年道士,江恒道:“那天,你是故意的?”

蕭西華並沒有回答。

江恒想站起身來,卻不慎碰到身上的傷口。

蕭西華道:“是你自己玩火自焚。”

他的聲音淡而冷:“你不該碰不屬於你的東西。”

江恒凝視著他:“所以你的確是故意的。故意叫嚷出來,給人聽見。”

蕭西華道:“我其實本來沒有想過叫破,但是誰叫你那時候偏要出現。這也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

江恒曾跟薛翃說,自己羨慕蕭西華那時候的“衝動”,可此刻才發現,自己竟完全看不透此人。

他打量著西華的衣著,目光掃過他頭頂的金冠,望著他修長身段,凜然不犯的氣度。

因為先前先入為主地當他是個年輕俊美的道士,便心無旁騖,但是現在看著他如此裝扮,掃過那跟某人有些相似的眉眼。

江恒心頭一陣陣寒意滾滾:“你、你到底……”

蕭西華走前一步,他凝視江恒突然輕聲道:“你放心,我會保護好她的,這本就是我的職責。畢竟,從你還跟她不認識的時候,我就守在她身邊了。”

江恒屏住呼吸。

蕭西華道:“她會給你求情,也的確能求到這個情,但你知道皇帝的性子,她得付出什麼代價,才會讓皇帝心甘情願放了你?”

江恒想象不出來,且也不願去想。

“你到底、想乾什麼?”江恒上前一步,凝視著麵前的青年。

蕭西華探手入懷,掏出了一個小小地荷包,他丟給江恒道:“這裡是一顆蜃毒丸,服下之後,不出半刻就能毫無痛苦的死去。”

他凝視著江恒的雙眼:“我相信,聰明如江指揮使,會知道該怎麼做。”轉身將走的時候,蕭西華回頭,“哦,對了,這藥丸是小師姑親手製的,當初好像不知要給什麼人……”

蕭西華說到最後一句,心裡有些恍惚。

然後他搖了搖頭,像是不知自己為何要跟他說這些話。

那道器宇軒昂的身影離開之後,江恒將那小小地荷包打開,果然瞧見裡頭有一顆拇指蓋大小的紅色藥丸。

此刻他尚有心情開玩笑:“這麼大一顆,是要噎死誰啊?好歹弄點水來送一送。”

那藥丸在掌心滴溜溜地轉動,赤紅的像是紅豆的顏色,也像是血。

江恒突然想起那個雪夜他去放鹿宮……

大雪紛揚中看見那人立在門口,依舊是清冷的容顏。

既然無緣,又何必遇見。

江恒緩緩地籲了口氣,但雖然是這樣想,可此時此刻最想做的事,還是要見她一麵。

入夜,外頭傳來了腳步聲,依稀好像還有田豐跟張相的聲音。

田豐似趾高氣揚:“我說什麼來著,主子饒不了他,你偏偏要當好人,小心把自己也繞進去。”

張相哼道:“但主子也沒說要殺了他,照你那種……”

江恒聽著兩人的對話,紅色的丹藥滑到唇邊,來回兒滾了兩滾,才終於含了。

沒有水來送,果然是吞咽起來有些麻煩。

江恒努力直了直脖子,將死之人,竟有些啼笑皆非——如果自己並不是給毒藥毒死,而是給活活噎死的,那東廠這些人隻怕要笑破肚皮。

正胡思亂想,卻有什麼順著喉嚨滑下,鹹鹹澀澀地,裹著藥丸墜落。

江恒隻覺著有一股極暖的氣息從腹部散開,暖洋洋,像是五月的風,吹透四肢百骸,倒是並不難受,果然不愧是她親手所做的,連毒/藥都這樣溫柔。

外頭的聲音還在,但是卻慢慢地越來越模糊。

他本是坐著的,此刻便有些坐不住,身子止不住地往旁邊歪倒。

正在這會兒,牢房門打開,張相一眼看見江恒臉色不對,忙搶了過來。

卻見江恒的瞳仁放大,身子也正一寸寸地僵硬。

張相膽戰心驚大叫數聲,又命快傳大夫。

田豐瞪大雙眼盯著他,似乎不能置信,又像是如釋重負。

***

當夜,田豐急急回宮,向養心殿內的皇帝稟奏此事。

田豐道:“看症狀是中了劇毒而死,奴婢跟張相兩人趕到的時候,身體都有些僵了。”

鄭穀在旁邊聽著,白眉毛皺著,雙唇緊閉。

田豐這邊又驚又急的,正嘉卻仍輕描淡寫:“知道了。這差事你辦得很好。”

田豐見皇帝的口吻如此平淡,都不知是福是禍,便道:“回主子,張相問,要不要讓仵作把屍首給……”

正嘉皺皺眉道:“人都已經死了,再折騰他的身子做什麼,不怕傷陰騭麼?好歹他也是跟了朕一場的,既有功勞,也有苦勞,隻不過他做事太過!”

說到最後一句,皇帝的聲音又重了幾分,然後卻又長歎了聲:“但是一死之後萬事空,就不必再說了。讓張相好好地把人裝裹了,厚葬吧。”

田豐這才俯身磕頭:“江指揮使泉下有知,也會感念主子恩德。奴婢這就去辦。”

“不用了,你留下。”正嘉卻阻止了,瞥一眼鄭穀:“鄭穀叫個人隨便去傳了就是。”

鄭穀答應了聲,出外傳旨。

正嘉這才又吩咐道:“你跟著鄭穀去吧。”也沒說什麼事。

田豐不明所以,隻得磕頭謝恩,起身退後,跟著鄭穀往外。

出了養心殿,田豐才小聲問道:“師父,皇上讓您帶我去做什麼?”

鄭穀道:“沒什麼,隻是自從我回來後,咱們都不曾好好地說過話,這會兒這些糟心的事兒總算都過去了。主子恩典,給咱們一個說話的空子。”

田豐聽他說起“糟心的事”,便道:“說起來這江指揮使死的有點蹊蹺,聽說在他服毒之前,那個蕭西華……咳,現在該改口叫大皇子了。也許過一陣兒還要改叫太子殿下呢。”

雖然還沒有昭告天下,但是宮內卻已經都知道了,西華乃是當年王府裡丟失的小世子趙琮。

內閣的大人們也都看過了陶真人送來的當年小世子的東西,又有天師的親筆信,確認無誤。

因為皇帝並沒有其他的加封,所以宮中眾人,已經都改口以“大皇子”相稱。

鄭穀聽田豐說完,道:“你又要說什麼?難道是說大皇子跟江大人的死有關?”

回頭看一眼田豐,鄭穀歎道:“你啊,聰明還是聰明的,隻壞就壞在這張嘴上。”

田豐聽他口吻頗為親昵,便笑道:“師父如今回到京內,一切自然由師父做主,徒兒但凡有做的錯的地方,您也多提點照應著就是了。”

鄭穀笑道:“我早不是你的師父了,也當不起。你那樣能乾,皇上跟太後跟前兒都遊刃有餘的,連我都望塵莫及。”

田豐聽這話仿佛有些異樣,正要打量,已經到了司禮監的值房。

有小太監迎著兩人入內,到裡頭桌邊落座。

田豐見桌上居然已經準備了酒菜,越發驚愕,愕然之餘又有些惴惴不安:“您老人家已經早就預備好了?”

鄭穀伸手示意他落座,自己也坐了,說道:“如今各自當差,忙起來連碰頭的機會都沒有。來,陪著我喝兩杯。”

他舉手要斟酒,田豐忙自己站起來:“我來我來!”他親自給鄭穀和自己都斟滿了杯子,才又道:“師父這樣,徒兒實在慚愧。”

“坐坐,”鄭穀抬手叫他坐下,見他落座,便舉杯道:“彆的不說了,先喝一杯。”

兩人酒盅一碰,田豐抬眼打量鄭穀,見鄭穀自己仰脖全喝了,他才放心。

鄭穀見他不動,便笑道:“怎麼了,是怕裡頭有毒?”

田豐忙道:“哪裡的話,徒兒隻是不敢占先而已。”於是也吃了半杯,接著又起身斟滿。

兩人喝了兩杯酒,鄭穀說道:“唉,還記得當年才帶你們幾個的時候,一個個都傻頭傻腦的,到現在,總算也都成了人物,師父卻已經老了,不知道還能伺候主子幾年。”

田豐忙道:“您老人家怎麼說這些喪氣話,我們還指望著您老人家多提攜我們,伺候主子長命百歲呢。”

鄭穀笑道:“你這張嘴是很會說話的,當年那件事發的時候,我就是經不起你百般央求,才許你替了我的值,結果……”

田豐忙道:“您老人家好好地怎麼又提起這件事來了。都已經過去多久了,再說,我當時也沒想到會出那樣的大事,都怪薛端妃……”

“事到如今,你還覺著是端妃娘娘嗎?”鄭穀突然問。

田豐給問的打了個愣怔,然後說道:“這已經是定了案的,您老……”

鄭穀道:“你是忙昏了頭了不成,就算你在太後麵前奉承,難道太後就沒有告訴過你,皇上已經要給端妃跟薛家翻案了?”

田豐微微色變,囁嚅道:“我也聽說過了,可這到底怎麼個翻案法兒?該死的人都死了。”

鄭穀笑道:“你啊,我問你,嶽飛死了,現在的人都忘了他了嗎?楊家將也死了,隻怕以後更要流芳千古呢!對於薛家這樣忠肝義膽,為國為民的武將世家來說,他們可以死,但要死的值得,隻可惜他們沒死在韃靼人的手上,卻死在自己人的手上,還蒙受不白之冤,叫他們的英魂如何瞑目,自然是要討一個公道的。”說著,又慢慢地把杯中酒都喝了。

田豐咽了口唾沫,心突突亂跳:“師、師父,您是不是有些醉了。”

鄭穀笑看著他搖頭:“正所謂,夏蟲不可以語冰,你啊,是不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鄭穀垂眸,片刻才又道:“田豐,當年我問過你,雲液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隻咬死說你不知道,當時皇上怒的很,我不便耽擱,所以就先領了罪。”

“是,”田豐更加心慌,“徒兒一直感念您老人家的恩德。”

鄭穀說道:“其實我也不全是為了你。”

田豐一愣。鄭穀道:“我還為了你那些師兄弟,另外,我也知道,皇上在那時候是無能為力的,我就算問出你真相來,薛家一樣要倒,所以我隻能領罪,隻能走。”

田豐仍是似懂非懂。鄭穀捏著杯子:“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皇上一定得翻案,因為有個讓他不得不翻案的人在,所以,徒兒,說實話吧,把當年你知道的事情,一點一點都說出來,什麼都不要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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