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2 / 2)

我欲為後 八月薇妮 19775 字 8個月前

“有時候覺著你,真的很像是純湣皇後,”正嘉垂眸望著她,“朕已經下旨了,讓你還俗,封你為敬妃。”

薛翃並不怎麼詫異,隻問:“怎麼突然要封妃?”

正嘉說道:“最近宮內的事太多了,讓朕煩心,連天下事都沒這麼煩心過。該有件喜事兒讓朕寬寬心了。”

薛翃道:“太後又病重了,皇上為何不去看看她?”

“自有太醫們伺候著,”正嘉淡淡回答,“另外還有太子在呢,太後最喜歡他,至於朕,太後見了隻怕未必會高興,就不去讓她老人家煩心了。”

先前按照太後的要求,正嘉行了太子冊封大典,正式封了西華為皇太子,位居東宮。

而正如寧妃所說,皇帝對太後已經失去了信任,所以就算太後聲稱和玉再度謀害等等,正嘉也並沒再去永福宮,隻是聽太醫們稟奏太後的情形。

據太醫們所說,太後的身體其實並無大礙,隻是因為之前中毒之事拖延了些時間,還要驅除餘毒。

又說太後之所以心神不穩,隻怕因為體內的鉛毒不散,導致太後產生了一些幻覺之類的。

薛翃突然發現正嘉鬢邊多了一絲白發,她微怔之下,抬頭細看,卻不期然地又連連發現了好幾根。

薛翃張了張口,卻並沒有說什麼,隻道:“皇上近來也甚是操勞,不必過分憂心,還是自己多留心保養。”

正嘉探臂,雙手將她環抱入懷中:“怎麼,擔心朕了?”

薛翃無法麵對他的目光,低頭道:“我該回去了。”

正嘉說道:“最近朕也時常覺著胸口血氣翻湧,有些力不從心了,之前太子年紀小,知道自己懈怠不得,如今總算琮兒回來了,內閣的那些人說,他是個精明強乾,不輸給朕的,朕心裡也很是安慰。或許是時候該退一退了。你說呢?”

薛翃道:“皇上關心太子是理所應當,隻是力不從心這些話,卻是自謙了。”

正嘉聞言頗為高興,露出了孩子般的笑,道:“你總是知道怎麼說話,才會哄朕開心。”他抬手在她的鼻子上輕輕地一刮,“你放心,朕還想跟你……”

他突然停了下來,眼中的笑卻並沒有消散。

薛翃問道:“您想說什麼?”

皇帝終於說道:“朕有個想法,隻是說出來,怕你會取笑朕。”

薛翃道:“什麼想法兒?我怎會敢取笑皇上?”

正嘉凝視著她,嘴角跟眼底都有些盈盈然的笑意,又仿佛有點難以啟齒,過了會兒,才終於說道:“朕想……讓你給朕生個孩子。”

薛翃萬萬沒想到,自己竟能聽到這樣一句話。

她的臉上本有三分笑意,此刻卻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點僵硬之色。

孩子?她當然有,而且不止一個。

但是……

薛翃低下頭,一聲不言語。

正嘉將她的下頜緩緩抬起:“怎麼了?是不願意嗎,還是在偷偷地笑朕?”

薛翃淡淡道:“隻怕要讓皇上失望了。”

“哦?為什麼?”

和玉的身體從小兒就弱,後來出家修行,比先前雖強的多了,但體質天生便虛寒,子嗣上是非常艱難的,甚至可以說是“不孕”。

薛翃自己就懂醫術,當然明白這點。

定了定神,薛翃沒有回答皇帝,隻是問道:“皇上膝下不是兒女雙全了嗎?”

正嘉道:“當然,朕也從來不以兒女為意,隻是忽然很想,有個跟你的孩子。朕想看看,那孩子會是什麼樣兒的,必然如你般可愛,如朕一般……”

他的聲音溫和帶笑,傳入耳中卻如芒刺。

薛翃不想再聽,把皇帝推開:“我答應了要去看望寶鸞公主,她隻怕等急了。”

“和玉!”正嘉抬手,及時握住了她的手,“你這麼喜歡孩子,難道不想有跟朕的孩子嗎?”

薛翃背對著皇帝,心跟手卻都是涼的。

“朕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正嘉望著她,唇邊有一絲按捺不住的笑意:“之前你在昏迷的時候,說過好些夢話。”

薛翃微震,這件事曾是她的心病,後來皇帝並沒有提起,她就僥幸的覺著無礙了。

後來寧妃臨死之前也泄露,她曾叫過寶鸞等的名字,那她在皇帝麵前,曾無知無覺地說了些什麼夢話?

如今聽皇帝重又提起來,不禁回頭。

皇帝的眼中難得地浮現一絲真正的溫情:“你可知道,朕很高興。”

薛翃意外:“為什麼?”

正嘉道:“因為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朕去探望你,聽你一直在叫朕。”

薛翃渾身猛然一顫,好像有一道雷打在自己的頭上:“這不可能!”

正嘉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反應,卻笑道:“怎麼不可能?你一直在叫朕。鄭穀也聽見了。”

皇帝含情脈脈地望著她:“你一直不肯說,沒想到心裡倒是一直還想著朕,有朕的,對不對?”

薛翃凝視著麵前的人,眼中的淚突然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

突然,她模模糊糊地想了起來。

她為什麼會叫皇帝。

在那次昏迷之中,她夢見了好多雜亂的場景,其中就有,她噩夢的根源跟由頭,那夜的雲液宮。

那把血淋淋的割鹿刀,那血淋淋的鹿肉。

突然之間,被割的鹿肉變成了她自己。她疼得厲害,便叫道:“皇上,皇上!皇上救救我!”

她聲嘶力竭,拚儘一切。

可是麵前的男子,卻隻是淡漠地看著她,置若罔聞,仿佛陌路人般。

她是在最深的絕望裡叫著正嘉,希望這個無所不能的帝王能夠將她從地獄裡拉出來,但是沒有。

不管當時他是不是昏迷不醒,他都沒能救她,甚至在他清醒之後,知道她是冤屈的,卻也沒有想要給她平反,甚至順理成章地牽連了薛家。

如今這個人,居然喜不自禁地說——她在夢中喚了他。

他以為這是好事。

他居然還為此喜歡。

一股怒意從心頭升起,薛翃用儘渾身的力氣將正嘉推開。

皇帝意外,踉蹌地後退了兩步:“怎麼了?”

薛翃指著他,卻說不出話,眼淚卻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所有的話,千言萬語都嵌在喉嚨裡,憋得她好難受。

皇帝給她的樣子驚到,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他重走到她的身邊,想將薛翃抱住。

“彆過來!”薛翃無可忍,淚落如雨,“彆過來,你彆碰我!”

正嘉雙眸微睜,略有些許疑惑:“和玉……”

“彆叫我和玉!”薛翃顫聲說,淚順著臉頰往下,“你方才叫我什麼!你說我像誰!”

正嘉即刻反應過來:“你、你……”

他盯著薛翃,眼神裡的疑惑,慢慢地被一點一點的銳利取而代之。

薛翃看著自己的手指,她看見血滴滲出,以很緩慢的姿態墜落。

***

當年端妃給不由分說地定了罪,太後跟皇後是決心要將她即刻處死,以免皇帝醒來,夜長夢多。

所以命人看管的十分嚴密。

行刑之前,有個神秘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悄悄地來見了她一麵。

當初的薛翃不知所措,也不知他想做什麼,那人道:“娘娘,服了這顆藥丸,快!”

她看見一雙鳳眸,如此明亮,恍惚中她記起來,這是一位朝臣。

自從事發後,她的眼前跟心底一片昏暗,見了他,才突然有點希望,忙問道:“是皇上讓你來的?皇上醒了沒有?”

直到那時候,她心裡擔憂的還是皇帝的身體,並且指望著皇帝來救自己。

那人的眼神在瞬間變得極為複雜,卻什麼也沒說,隻是不由分說地把藥塞給她:“務必儘快服下。”飛快地去了。

薛翃不知那是什麼,也不知他是何意圖。

但是那雙眼睛令她無端地覺著值得信任,於是她捧著藥,趁著獄卒來之前吞了下去。

拜那顆藥所賜,她沒有撐很久就咽了氣,比同樣受刑的雲秀早一步解脫了。

因為淩遲這種刑罰是以折磨為生,不到最後一刀人是不能死的,因為這個,行刑的劊子手甚至被懷疑動了手腳,因而給砍了腦袋。

那經驗老到的劊子手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竟失手了。

可是,那種刑罰隻要經曆過,就絕不會忘記。

當初有多恩愛,後來就有多悔恨。

正嘉望著薛翃:“你、是承認了嗎?”

薛翃抬頭,兩行淚斜入鬢中:“皇上心心念念惦記著過去的人,說她乘風化鶴而去了,可是,當您知道了她並沒有乘風化鶴而去,反而每天都活在一種生不如死的折磨中,皇上還會不會那樣雲淡風輕的說,惦記著死去的人,是一種折磨?”

正嘉咬緊牙關,雙唇緊閉。

薛翃道:“比起我所受的折磨,皇上你連一點惦念之苦都受不起,你還說惦記著薛翃。”

說出口來,身上突然無端地一輕,好像長久以來背在肩頭的包袱突然之間解開了。

薛翃望著正嘉陰情難測的雙眼,繼續說道:“暨兒臨死之前告訴我,他曾用瓷片割腕試圖自殺,但是……那太疼了,暨兒說他受不了,他跟我說,他連一下的痛都受不了,那端妃娘娘呢?”

眼淚滑落下來,薛翃卻望著正嘉笑了:“皇上,您的兒子,一個小孩子,他都重情重義至此,惦記著那死去的端妃,可是你呢?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你真的對和玉動了心嗎,或者隻當她是第二個端妃而已,有一日大難臨頭,依舊隻是一個撇棄,你想要有個跟和玉的孩子,難道你忘了,你跟端妃有幾個孩子,死去的小公主,你管過嗎?”

正嘉聽到這裡,微微揚首,卻仍是沒有說話。

薛翃道:“我本不想回來,不想再麵對你,但是不行,薛家忠心耿耿功勳卓著,不明不白地背負汙名就這樣湮滅了,寶鸞寶福,本該是千萬寵愛的,卻給如草芥一般的對待,但是我的仇人,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她們活的快活極了,連皇上,也是專心致誌地修你的道!”

正嘉道:“你說完了嗎?”

“沒有!”薛翃冷笑,“我沒有說完,皇上覺著,你真的能修道飛升嗎?不能,我跟你說過了,在其位謀其政,皇帝的道,是你的天子之道,是讓臣子甘心效忠,讓百姓安居樂業之大道,但是你……明知端妃死的冤屈而不言語,忍看忠臣背負汙名置之不理,因為太後的緣故輕縱顏家勾結何家,貪贓枉法,你本該儘的道心都沒有儘到完滿,還意圖白日飛升,做夢!”

正嘉身子一震,他抬手在胸口上摁落,然後沉聲道:“住口。”

薛翃冷笑出聲,道:“現在,皇上還想封我為敬妃嗎?端妃行的正做的端,最後卻慘遭酷刑,追封一個純湣皇後又能如何!寧妃因為感受她一點恩德,不惜以身相報,她一個女子,尚能這樣俠肝義膽,忠烈無雙,但皇上呢?自詡英明天下,你不配!”

正嘉胸口微微起伏,嘴角隱隱抽動,他在竭力隱忍。

一陣風自殿外吹來,博山爐內的香氣隨之繚亂。

冥冥之中,仿佛有神明在暗中窺察著兩人的對話。

“你說……朕不配。”皇帝的聲音很輕。

薛翃笑看著他:“你所說的敬妃,如今偏生是大不敬,皇上要怎麼對我?我曾經是端妃,但是現在,我不想再做你的妃嬪,你以為和玉喜歡你,心裡有你,不,從始至終,我隻是想利用你來報仇!也是……報複你。”

頭一次,她不再懼怕,竟也沒有什麼厭惡,隻是要把心裡的話儘數說出來,如此痛快。

“你是報複朕?!”正嘉探手,緊緊地攥住她的肩,“你、你隻是報複朕?”

皇帝的眼中是勃發的怒意,好像下一刻,就會有刀光劍影飛出。

薛翃望著麵前這個人,曾經她很喜歡的人,後來,那喜歡在一刀刀的刑罰裡煙消雲滅。

她望著皇帝而笑,眼中的淚卻禁不住。

“你已經殺過我一次了,”薛翃笑看著正嘉,“皇上,這次你要如何處置臣妾?”

再一次以“臣妾”自稱,真的是隔世相見了。

“怎麼處置你?”皇帝微微低頭,因為憤怒,眼角微微揚起,像極了要擇人而噬的老虎。

下一刻,正嘉的手上用力,他抓緊薛翃,猛然將她攬到自己的懷中。

薛翃一愣,身不由己地撞入他的懷中,她反應過來,正要掙開,卻給正嘉緊緊地抱住:“你想求死?不,不可能。”

“朕早就懷疑你是薛翃,隻是你不說,朕就當不知道,”正嘉抱緊了她,聲音近在耳畔地說道:“你自己承認了更好,但是,不管你是薛翃也好,是和玉也罷,你彆想離開朕。你……永遠是朕的妃嬪,永遠!”

***

博山爐內的沉香已經快要燃儘了,餘韻嫋嫋。

鄭穀從內殿退出,一步步的,直退到了殿門口才停下。

他抬手,緊緊地扶著門框,整個人才不至於軟倒在地。

旁邊等著伺候的內侍見他臉色不好,忙道:“鄭公公,您怎麼了?哪裡不適嗎?”

鄭穀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揮揮手,氣息微弱地吩咐:“你們、你們都先退下。”

內侍們不知如何,隻好按照他吩咐行事,各自悄悄地退了。

鄭穀見人都走了,這才扶著門框慢慢地滑落身子,他坐在門檻上,愣愣地出神。

他聽見了,從頭到尾,聽得那樣清楚,但卻又懷疑自己方才做了一場極為離奇古怪的夢。

秋風一陣陣地自廊下吹過,鄭穀卻一點也不覺著冷。

比起心頭上的寒意來說,這天地間的肅殺之氣,已經算是極溫柔的了。

鄭穀抬頭望著頭頂陰沉難測的天色,兩隻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濕潤了,他仿佛預感到了什麼,但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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