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動物性(1 / 2)

今日白天時太陽很好,晚上的天空卻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容見垂著眼,他的心情就像這將要下雨而沒有下的夜,不是雨後的冷,而是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所以朝眼前這個人伸出了手。

其實也沒有想太多,好像本能地覺得這個人會接住。

明野往前走了一步,靠得更近了些,容見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不過片刻,就重新被另一個人的手托住。與他不同,明野有一雙握刀的手,被這樣一雙手握著,令容見仿佛置於一個安穩的、寬闊無際的高台之上,讓他不必害怕跌倒,也不用擔心擠在一個逼仄狹小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摔下懸崖。

容見抿了抿唇,指尖微微蜷縮著。

明野認真地問:“殿下有什麼害怕的嗎?”

容見用指尖碰了碰明野的手背,是催促的意思:“我們走吧。我想離開這裡。”

他們逐漸遠離燈火通明的留觀閣,遠離皇帝的侍從、太後宮中的嬤嬤姑姑,離開那些人。容見和明野的身形在人群中不算矮,但是踏入長滿高大喬木的林道後,就被濃密的枝葉所淹沒了。明野手中提著的燈是周圍唯一的光亮,他們置身於天地之間,如蜉蝣一般渺小。

這樣安靜的地方。慢下腳步,停在路途中間時,容見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容見偏過頭,看著身旁的明野,很小聲地說:“我做了一件事。”

在準備今天這件事的時候,容見沒有和任何人說過。

明野“嗯”了一聲:“臣聽說了,徐耀意圖謀逆,冒犯了殿下。”

容見聽了後,很平靜地承認道:“是我做的。”

容見了解《惡種》裡的男主角,因為他看過整本書,但是當紙片人變成一個實際存在的真實的人,他也不會認為自己和對方神交已久,袒露心聲。

讓他信任的人是明野。

在留觀閣的兩個時辰,容見沒有說過一句話,靜看事態發展,也不覺得有什麼。但是對明野開口講了幾個字,他就有源源不斷的話想要告訴對方。

容見想著這幾日做的事,講了個大概:“我很討厭徐耀,想讓他離開太平宮,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想了很久,才想出現在的辦法。”

明野隻是聽著。他知道容見想要對人傾訴。

初聽到這件事時,他就覺得奇怪,再想到容見前幾日的種種行為,也能猜出個大概。

是容見設的局。

聽容見一點一點打算,怎麼對上時間的時候,明野有些失神。他不會說,容見可以提前告訴自己,他會幫他,過程不會這麼驚險。甚至從一開始,這件事就不會這麼計劃,犯錯的人是徐耀,這樣的一個人,不值得讓容見以身為誘餌,處於險境。

他也不會說,本來徐耀很快就會消失在上京了。

明野準備好了要怎麼做。他的理由很簡單,徐耀讓容見很困擾,容見沒辦法讀書,課程也耽誤了很多。他答應容見,為他補習功課,讓他在仰俯齋也能輕鬆地應對學業。

承諾過的事,明野就會做到。徐耀是這件事中的阻礙,他就會除去。

但事已至此,容見自己解決了這一切。

明野將要做的也不必再做了。

他低頭看著眼前的人,容見似乎對自己毫無防備,就這麼苦惱著、憂愁著,將那些事全然告訴自己。

也不是不聰明,這樣的險棋也敢下,卻還是這麼天真。

說到最後,容見也不可能講出他害怕的緣由,他無法把身份告訴明野,但還有一件彆的事。

他說:“我就是覺得……這樣做對不對呢?”

對於容見而言,更有一種不被彆人看到的無形的恐懼,他似乎正在被這個世界馴服。

容見望向明野,緩慢地眨了下眼,連他自己都那麼不明白的事,也不知道明野會給他什麼樣的答案。

忽然之間,容見又想起《惡種》這本,書裡明野雖然有天神遺族的身份,但他從小被狸貓換太子,在族外長大,並未習得族中的異術,他的父母、族人喜歡的是被換掉了的孩子。

一無所有的明野也走到了最後。

容見的手腕搭在明野的掌心,他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夏日將儘的時候,無意間觸碰到的時候,他覺得明野的手很冷。可現在快要入冬,明野的體溫似乎沒有什麼改變,他卻覺得變得溫暖了許多。

他笑了笑,有些泄氣的意思:“如果是你的話,是明野的話,一定會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

“我好像做這些就會很差勁。”

明野搖了搖頭,平靜地說:“殿下很厲害。”

容見疑惑地望著他:“什麼?”

明野握住了容見的手,他的手指修長,很輕鬆地將容見的手腕圈入其中,微微用力,容見就“呀”了一聲,仰起頭,皺著眉,有點不高興地望著他。

他都這麼倒黴了,這個人怎麼還欺負自己!

明野道:“你看,連臣都可以輕易傷害你。殿下是懷中抱刀、不知出鞘且單薄之人,身處群狼環伺中,仍不願以彆人為誘餌突破重圍。傷人者易,傷己者難。殿下是願意為人傷己者。”

他的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說出來的話卻令容見刻骨銘心。

明野的手中提著燈,澄澈的燈光照亮了容見的臉。也許是今日在外麵待了太久,容見麵頰上的妝容也掉了一些,抹的脂粉並不比他的膚色要白,嘴唇上沾著深淺不一的朱紅,這樣半褪而未褪的妝容,露出少年鋒利的五官,卻襯著美人本身的情態。

容見有一張極秀美、極漂亮,會引人心神搖曳的臉。

明野抬起手,輕柔地替他理了理鬢間略有些散亂的烏發繼續道:“如果是臣處於殿下的位置,一不會以自己犯險,隨便使一個宮女太監,引誘他說出相同的話即可。不過,協同商議謀反者同罪,殿下憐憫彆人,隻會以自己為誘餌。二,臣也不會就那麼放過徐耀。如果令陛下在盛怒之下將他處死,引起與太後間的猜忌,他的死比活著更有用。殿下刻意令他飲酒,是為了留他一條性命嗎?”

他就這麼一句一句,輕描淡寫地說著,卻有一瞬間令容見毛骨悚然。

明野太敏銳,也太可怕了。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容見曾想過而沒有做的事。

在此之前,容見每多認識明野一點,就會將他從中的紙片人身份剝離出來幾分。

明野是手藝很好的叮當貓,是沉默寡言的侍從,是逼著他喝藥的益友,是輔導他功課的良師。

他也是《惡種》中的主角,在群雄逐鹿中,掃清無數障礙,最後得到天下之人。

這可能是容見很少會看到的,明野並不完全收斂,在他麵前展示真正的自我。

一個人的成長是連續的,不是一蹴而就。在《惡種》的開始,明野的性情就與結局沒什麼不同了,他的冷淡與寡情早有預兆,待人如此,待己也如此。

所以他從少年時就是這樣的人了。

明野搭著眼簾,他的眼眸很深,像是這無星也無月的夜晚,就那麼凝視著容見,他問:“殿下現在害怕嗎?”

容見坦白道:“有點。可是……也沒什麼好怕的。”

他的手還搭在彆人身上,要需要這個人扶著,再談及害怕這個人不是自欺欺人嗎?

明野忍不住笑了:“殿下太心軟了。”

容見半垂著眼,看到火焰在燈罩中搖晃著,就像他此時跳動的心臟。

明野輕聲道:“所以殿下問臣做的對不對,臣會說不對。但殿下所做的,是臣做不到、也不會去做的事。”

容見怔了怔,他覺得自己仿佛忽然豁然開朗,有點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嘰嘰喳喳道:“啊,你講得我好像很厲害一樣,讓我都有點飄飄然了……”

明野提著燈,陪伴在他的身邊,隨他走完這一段很長的路。

最開始的時候,明野覺得好奇,在重新回到十八歲後,站在自己麵前,這個完全陌生的容見是誰。

為了靠近他、觀察他,明野做了很多不計得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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