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亂想(1 / 2)

北疆的一行人於兩日後入宮,皇帝設宴款待四方來客,這樣的場合,長公主自然也被邀出席。

宮中張燈結彩,容見聽書齋裡的人講著北疆、羴然人、南愚之類的事,忽然想起了些書中的片段。

《惡種》正文的時間線在一年多以後,所有之前的事都是配角口中的舊聞,大多是作為背景補充描寫的幾段話。

這件事起於知曉禁庭往事的人談到長公主在一次臘月的筵席中,差點被北疆人綁架,以後的一年中,再也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過麵。

長公主是如此紅顏薄命,命途多舛,令人感歎。

而另一個人卻接話道,長公主遇刺不過是聲東擊西的手段,實際上是為了引起騷亂,南愚人裡的天神遺族,準備趁機接近皇帝,以厭勝之術咒殺費金亦。

南愚人沒有得手,但卻暴露出錦衣衛中有內奸的事實。費金亦差點死在天神遺族的手中,勃然大怒,將錦衣衛上下大清洗了一番,除了深受信任的指揮使以外,其餘上至錦衣衛同知,下至吏目,全都被無證處死,令提拔了一批新人上來,再查驗手下之人是否為奸細。

答話之人是當年在清洗中僥幸活下來的錦衣衛,他逃出上京,後來又投奔明野,說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容見再三思忖,還是覺得這件事應該就是發生在今年。

北疆的朝賀十分難得,自古以來都沒有幾次。而如果是在協助南愚人刺殺皇帝不成後,以費金亦的脾性,此生此世都不會允許他們再入京。而若是明年發生的事,最開始的人也不會提起之後的一年長公主都不再露麵。

這次刺殺中,費金亦並未手上,長公主也不過受了些驚嚇,隻有錦衣衛的血染紅了鎮撫司。

容見沉默地想著此事。

本來他對周姑姑口中的人.皮麵具一時還半信半疑,在經曆了諸多不科學的事情後卻信了大半。世上真有這樣東西,容見覺得自己的出逃就變得有可能了。比如用合理的手段消失,長公主重病纏身,順理成章的病死,也可不牽連到身邊的人。否則長公主出逃,長樂殿上上下下侍奉的宮女太監,都難逃審問。

不過容見也隻是這麼想想,其間種種,還須細細籌劃打算,現在的容見無法得知宮外的情況,這樣的計劃也如同鏡花水月,難以實現。

最容易配合幫忙的,還是能在內外行走的錦衣衛。

而以此次南愚厭勝之術作為籌碼,換取錦衣衛的幫忙,對方應當是劃算的。

容見想了片刻,對身旁的人道:“替本宮支會章同知一聲,就說有要事商量。”

比起才穿越過來時,容見在宮中已經自由很多。如果是現在,他完全沒有必要用很多激進的手段做成當初那些看起來很困難的事。

*

一刻亥時,神仙園內卻還未歇息,燈火通明。

上次明野作為二掌櫃聽了一半的帳,這次作為掌櫃再聽一次,桌案上還擺著近幾日大胤四處送來的賬本。

當完值入夜後,出宮倒不算困難。

大掌櫃們皆坐在春在齋外頭,中間隔了重重帷帳,明野戴了一張人.皮麵具,端坐其中,他做事總是很謹慎,不會出現任何差錯。

外人能看到他的身影在帳上微微搖晃。

周照清則在一旁陪同。

明野一邊聽他們報賬,一邊看近幾日上京城中發生的樁樁件件。

科徵闡部的達木雅率領車隊,代表北疆來大胤朝賀。

明野的視線停留在這一頁上。

前世的十餘年裡,明野打過很多場硬仗。他有打仗的天賦,也有看人的才華,對於人心幽微,也十分明了,無論是親自上陣,還是托付給將領,他沒有嘗過幾次敗績。

明野從棄都起事,當時的大胤搖搖欲墜,他卻打了十年。

完全沒必要費那麼長的時間。明野打了那麼久,蓋因中途與大胤以怒濤江為界,轉頭驅逐北疆的緣故。

最難的一場仗是和北疆的可汗都爾侖打的。都爾侖年近六十,他一生都活在馬背上,從未停止過征戰,是最老道的將軍。他的幸運在於有那麼多能乾的兒子,不幸也在於他的部落差點因為兒子們分崩離析。

明野抓住機會,他殺了都爾侖的三個兒子,他們之間有不死不休的血仇,最後割下了都爾侖的頭顱。

最後將科徵闡部趕出北方崇巍關,回到幾十年前的草原深處,至少在明野活著的時候,北疆人再也不敢掠奪邊民了。

外麵的聲音逐漸停止,暗衛見明野揮了揮手,就讓大掌櫃們去外頭的堂子裡休息去了。

明野將手頭的書信看完,他抬起下頜,隨意地撕下臉上的麵具,丟在桌子上。

周照清看著那麵具眼睛都發光,價值千金的東西,他怎麼能不想要。

明野提筆寫了些什麼,又蓋上掌櫃印章,對周照清道:“和北疆的生意,以後不能做了。”

在此之前,萬來商會的生意遍布各地,北疆人的生意要做,南愚人的錢也要賺。不過和南愚人做生意也沒什麼,他們本來是蠻夷遺民,天神遺族痛恨現在的世道,也頂多是咒殺皇帝,掀不起什麼風浪。而與北疆人做生意無異於與虎謀皮,讓科徵闡部的軍隊更加兵強馬壯。明野前世殺掌櫃用的法子更血腥,動靜也更大,他花了很大力氣整頓萬來商會內部,那時候賬麵上與北疆人的交易則已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他此次這麼著急查賬,也正是為此。

周照清聽了他的話,似乎有些肉痛:“那麼好的馬……”

明野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沒理會他。

周照清不敢再說下去,自動收了聲。

明野推開窗,偏頭看向外麵。

草木上凝著一層薄霜,今年的雪來得格外遲,但也該下了。

*

容見與章三川約在梅園見麵。

當日下午有騎射課,容見不必去,本來還要找個借口不去補習。但時至年關,侍衛的職務也很繁忙,明野有事不能前來。

容見一身輕鬆,獨自去往梅園。

章三川也是孤身前往,他穿過小道,往梅園深處的亭子走去,花影枯枝交錯間,映著一個人的身影。

長公主倚欄而坐,身上罩了一件緋紅色的披風,他的腳步聲愈近,長公主也沒有回頭,似乎正看著近處的梅花。

行禮過後,長公主總算開口道:“這一次外族朝賀,章同知是怎麼想的?”

章三川聞言眉頭一皺,這是與朝政有關的事,長公主本來不該關心,但這又改變不了目前的局勢,畢竟勢如北疆,也不可能推長公主上位。而如果長公主問的是此次上京述職覲見的地方大員,反倒要警惕了。

於是,章三川道:“外族朝賀,是古往今來都有的事。不過那些蠻夷之輩民風並未開化,臣等必然加強守衛,防止他們衝撞了殿下和諸位主子。”

長公主偏過頭,不算溫暖的日光落在他的臉上,他輕輕笑了笑:“哦?那同知怎麼看待南愚?”

不問北疆,而問南愚。

此次朝賀,朝中文武大臣,全都盯著北疆,生怕他們在宮中鬨事,或是有什麼陰謀。

章三川更不明白長公主此次叫自己來的意思,他暗自揣摩了一會兒:“南愚人是出自驚魂山一脈的蠻夷之族,常年出沒在深山瘴氣中,更有所謂天神遺族,專修占卜詛咒蠱毒等厭勝之術,膽大包天,於先朝在宮中行走時咒殺皇嗣,犯下株連九族的重罪。但南愚人包庇天神遺族,協助他們逃亡,加上又處於崇山峻嶺中,外人難以靠近,所以僅讓地方太守長官警惕,不許清白的百姓與他們勾結,讓南愚人在深山中自生自滅。先帝在位時,憐憫南愚人貧困哀苦,特意赦免了他們在前朝犯下的罪行。南愚人感恩肺腑,所以年年上貢覲見,已頗為順服了。”

長公主聽了這話,眉眼低垂,漫不經心道:“頗為順服?若是本宮說,南愚人此次準備以厭勝之術咒殺陛下,同知以為何?”

他這話說得隨意輕鬆,與之前的任何一句並無不同,卻恍若驚雷,在章三川耳邊炸開,將他驚得一顫。

章三川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第二反應是這件事長公主是從哪知道的,最後才是為何要告訴自己。

但這麼點事,也不至於讓他方陣大亂,章三川道:“若真有這樣的事,臣等必將竭儘全力,捕獲逆賊,護衛主上安危。”

長公主輕輕歎了口氣,似乎是因眼前之人的不識趣,又或者是他的不聰明,於是抬眸看向章三川:“同知不明白嗎?本宮將此事告知於你,自然是與錦衣衛有關。”

他慢吞吞道:“錦衣衛中有南愚人的奸細,正等著裡應外合行事呢。”

章三川聞言一愣,勉強道:“殿下說笑了。我們錦衣衛中都是些忠心耿耿的好兒郎,願意為了大胤和陛下而死,怎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但其實心中已有幾分相信,他與長公主相交的時間不算長,也知道長公主不是那等口若懸河之人。何況長公主也沒有必要以這等事恐嚇自己。

沒有必要。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