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因為鎮子上的民風,他也怕害了自己的妻子常朝暮,所以兩人多餘的話都不敢說,仍舊是經常老頭幫忙,商量著偷偷離開。
隻是當初這性命到底是裁縫賈救的,所以便打算替裁縫賈再做滿了這一年,方離開。
可是這對年輕夫妻分彆一年多了,如今就近在咫尺,卻不能親密來往,哪裡忍得住,私底下便見了幾次。
哪裡料想這一次運氣不好,叫人給撞見。
然後就有了眼下的事情。
宋雁西聽著他的這些話,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很是不解:“既然是你女婿,你就沒想著裁縫賈家裡要人麼?”
常老頭歎氣,“女婿死了,我那傻女兒因見著他難過,也沒留一張照片,我這裡原本倒是有他們倆的合照,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給弄丟了。”
何況就算是有照片為證隻怕也沒用,如今大家隻認蘇蕘是阿發,是裁縫賈的上門女婿。
他要真大大方方跟朝暮走,隻怕也不可能離開這小鎮子,多半要直接被人戳脊梁骨戳死,罵他不知恩圖報。
也正是因為考慮到了這些因素,所以才打算今年再給裁縫賈一家做完這幾個月的苦力,算是報答了裁縫賈的救命之恩,然就和常朝暮離開,回到蘇州去。
隻是可惜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到底還是橫生變故。
他說完,父老鄉親們都聽不進去他說什麼,那宋雁西這兩個外人小姑娘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見得能幫自己。所以隻朝她哭道:“姑娘,我知道你是外麵來的,肯定不會像是我們鎮子上的人這樣瘋癲,我女兒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到時候麻煩你給我們父女倆收殮。”
然後說了家住哪裡,有多少餘錢,都存放在何處等。
宋雁西看著絕望的常老頭,心中是有些同情可憐他的,也怕他尋短見,便連忙道:“你先彆著急,我有一個弟弟,他水性極好,一定會把你女兒救上來的,你且在這裡等著我的好消息,隻是彆聲張。”
常老頭聽到她的話,又驚又喜,但是轉瞬就搖頭道:“沒用的,他們會在我女兒的身上綁著石頭,還會把她關進豬籠裡麵。”莫說是在水裡了,就算是在岸上,沒有三五個人 ,也不可能將她給抬起來的。
不過他還是很感激宋雁西的好心,“姑娘,你們是好人,往後一定會有福報的,是我女兒女婿命苦。”滿臉毫無生氣可言,顯然已經是下定了決心,要隨著女兒去了。
宋雁西見此,不免是有些著急,生怕他就真的尋死,恰是此時,隻聽河邊傳來整齊的吆喝聲。
原本無力躺在地上的常老頭忽然爬起身來,目光絕望地朝著河邊看過去,“要下籠了!”
說著也不曉得哪裡來的精神,硬是忍著腿上的傷,顫顫巍巍地爬起身來,然後朝著河邊衝過去。
宋雁西和小銀緊隨其後,跟在常老頭的身後,跑到了河邊。
隻是這裡離沉河的地方太遠了,隻能依稀看著木樁上綁著的人已經不見了,倒是一群大漢圍在河邊吆喝。
顯然人和石頭都被裝進了豬籠裡,馬上就要沉河了。
忽然,那常老頭縱身一躍,竟然先一步朝著河裡跳下去。
宋雁西見此,要去救,不過被小銀給拽住了,“姐姐我去。”她是龍,天生避水。
隻見常老頭拚命地朝下遊那沉河的地方遊去,顯然還是沒放棄,想要救他女兒一命。
隻是這麼遠,河水寒涼,他腿上又全是傷,即便是遊到了那裡,但也不能一直浮在水麵,不然若是被鎮子上的人發現了,他也救不成人。
而且就算他運氣好,沒被人發現,可是剛才他自己也說了,豬籠裡還有石頭,在岸上也要好幾個大漢合力才能抬得動。
所以他現在去,其實也就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哪怕知道無望,但也要去試一試!
好在小銀很快就追上了他,然後直接將他給帶了上來。
這個時候的常老頭不知道是體力不支,還是給凍的,已經昏迷過去了。宋雁西先讓小銀將他安置到馬車上,然後朝著下遊人群裡走過去。
等她走到人群裡,擠到河邊,正好看到那常朝暮夫妻倆被幾個大漢投入河中。
在裝著他們和石頭的豬籠一起墜入河中,濺起水花的那一瞬間,岸上一整歡呼聲。
不知情的,隻怕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祥瑞好事。
而按照他們自古傳下來的規矩,沉水後也怕他們的魂魄變成惡鬼纏身,所以在確定被沉水的地方兩分鐘後沒有氣泡,就要全員撤離。
那個時候,說明已經斷氣了,魂魄剛好飄上來,大家若是走晚了,沒準就被他們的魂魄上身,以後專做這淫邪之事,丟人現眼。
所以圍觀的人群頓時轟然而散,跟來時一樣,一個個急匆匆地離開,就好像生怕自己晚一步,會被鬼上身一樣。
也正好因為他們的離開,嘲風片刻後就將那兩人給救了上來。
蘇蕘和常朝暮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已經絕望的他們倆,甚至已經約定好了來世再做夫妻,沒曾被扔進河裡後,不但沒有感覺到半點被水淹沒的窒息感,甚至連他們身上的衣裳都沒有被打濕。
就在他們疑惑之際,隻見一個陌生的小青年朝著他們走來,兩人居然就從那被鐵鏈緊鎖的豬籠裡出來了。
再等他們反應過來後,他們已經到了這岸上,圍觀的老百姓們已經走得乾乾淨淨,隻見著這岸邊站著一個穿著白裙子的漂亮女人。
以及遠處,瞧著孤零零地一架馬車停在那裡。
他們二人認識在學堂裡,都是無神論者,可是此刻所遭遇的一幕,讓他們倆很懷疑,他們倆可能在被扔下河的那一瞬間就死了,如今其實是魂魄而已。
至於眼前穿著白裙子的宋雁西,多半是給她當作了白無常。
而此時此刻,宋雁西的目光正往他們倆的身上掃,看到這夫妻倆以往所行之事後,有些驚訝,沒想到居然是愛國份子。
蘇蕘當初的船隻被沉,隻因他船上還運送著不少準備送到前線的藥品,所以才遭敵軍算計。
他自己也險些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夫妻倆見宋雁西和嘲風都不說話,又因這岸上空蕩蕩的,越發確定了他們倆真的死了。
不過死了還能在一起,也算是足矣,夫妻倆緊緊抱在一起,“往後,我們再也不用分開了。”
偏這個時候,宋雁西大煞風景地提醒著,“常小姐,你父親下河救你了,現在情況不容樂觀,要不先想辦法送他去醫館?”
但是宋雁西想,眼前的蘇蕘和常朝暮在鎮子的人看來,已經是死人了,讓他們送常老頭去看身體,好像有些不現實。
於是隻能歎氣,“嘲風,你跑一趟吧。我們就在這河邊等你。”
嘲風應了一聲,朝著馬車跑過去,和小銀說了一下,自己載著常老頭進城,而小銀緩緩地朝他們倆這裡走來。
夫妻倆則是呆若木雞地看著宋雁西,又看了看遠處已經走了的馬車,“我們,我們……”他們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還活著。”宋雁西見著夫妻倆一臉懵的表情,直接說道。又看了看常朝暮,“今晚這河邊是安全的,等晚些我弟弟過來,你見你父親一麵,你們倆天亮之前離開就好。”
如果不讓常老頭見常朝暮一麵,隻怕他是不會相信常朝暮還活著的事實,沒準到時候又要去尋死覓活了。
夫妻倆聽到這話,有些難以置信,如果現在他們還倆還活著,那剛才河裡發生的事情?豈不就是真的?所以眼前這兩個姑娘,她們也是神仙麼?
那蘇蕘稍微還好些,常朝暮卻是朝宋雁西和小銀跪了下來,“神仙,我不管您是什麼神仙,但謝謝您的大恩大德,朝暮永世難忘。”
不過她腦子裡努力想著自己所看過的任何曆史神話,從山海經到搜神記,怎麼就想不出有這麼一位神仙呢?
所以有點疑惑,以後自己到底該給誰上供燒香?
宋雁西壓根不知道那常朝暮腦子裡在想這些,從藏在披風裡的手腕上,那女媧樹敲了一下,拿出兩張存票遞給常朝暮,“雖然已經一年多了,但是想來你們比誰都清楚,那些藥該從什麼地方才能買到,這些錢,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常朝暮接過存票,瞧見上麵的數目,有些吃驚,“這位小姐您?”除了她給的存票之外,還有她那話,分明就是知道他們夫妻倆的真實身份。
這讓蘇蕘也緊張起來,哪怕宋雁西救了他們,還給了這麼一大筆錢,支助他們買藥品,但這防備心還是很重,將存票退回去,“這位小姐,很謝謝你們對我們夫妻倆的救命之恩,但是這錢,我們不能要。”
“不是給你們的,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宋雁西當然也看出了這蘇蕘的防備之心,難道還擔心這是個陷阱,自己是敵軍的人,想要利用他們為線索,順藤摸瓜把他們這些人員一鍋端了麼?
蘇蕘正是明白她的意思,才不敢要這錢,也才更擔心。
“我姓宋,家裡是北平的,你若不信,往後到北平打聽五柳齋,就知道。若是找不到五柳齋,就去青雲觀問也行。”宋雁西覺得,如果自己不將自己的身份交代清楚,這蘇蕘極有可能不會接受自己的捐款。
然而她已經說到了這份上,蘇蕘還是滿臉的懷疑,“那剛才在水下,又是什麼把戲?”民間雜耍,小時候他也在街頭見過不少,但沒這樣玄乎。
“額……”這讓宋雁西怎麼解釋,實屬有些為難她了,“玄門聽過麼?道觀寺廟裡的那些人……”
但是蘇蕘一臉不信,畢竟書讀得多,還是相信科學多一些。連帶著那剛剛把宋雁西當神仙拜了的常朝暮也懷疑起來,覺得這一切都是敵軍給他們設下的圈套。“少糊弄我們,道觀裡的人不過是憑著那易經八卦的規律,能推算些東西罷了。”
宋雁西心想,有防備之心是挺好的,尤其是他們乾他們這一行的,這樣能活得久些。
但是這也太過了吧?一時有些著急了,直接朝小銀示意。
她本意是讓小銀給這兩人普及一下玄門知識,但是沒想到小銀給會錯意了,頓時脖子一伸,整個人就朝著天空躥去。
然後雷鳴火閃間,這夫妻倆便看小銀化成一條書本上才有的銀龍,盤旋於上空的雲霧間。
當即就給嚇得倒在地上,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宋雁西則捂著臉,一手示意小銀回來。
小銀立即化為人形,看到宋雁西的表情,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難道自己理解錯了麼?一麵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怎麼了?”
“沒事沒事。”宋雁西難不成還能責怪她麼?是自己沒說清楚。隻能朝著蘇蕘夫妻問道:“現在,還信麼?這可不是障眼法。”
蘇蕘覺得自己畢生所有關於科學的認知,這個時候都完全被顛覆了,看朝小銀的時候,無法將她這個清秀靦腆的小姑娘與剛才上空那條巨大的銀龍聯想到一起。“剛剛,你真的……”變成了龍?
她變成了龍,還自帶了閃電雷鳴的特效,鎮子上的老百姓們才見證了沉河,隻怕這時候都還沒睡,那麼剛才這一幕隻怕也被他們看到眼裡了,沒準一會兒就有人來,所以隻能催促著這夫妻倆,“趕緊拿著東西走吧。”
可是夫妻倆這個時候卻不願意走了,“你們既然是神仙,為什麼不救救你們的子民?”尤其是小銀,她是龍,是這華夏的神靈,為什麼能眼睜睜看著這一片大地生靈塗炭!
小銀被問住了,她才化龍沒多久,哪裡想過這麼多問難題?隻不過都是遵循自然法則。
倒是宋雁西回著這夫妻倆的話,但並沒有直接拒絕,而是朝他們倆問道:“地裡的莊稼長了很多蟲子,你們是自己想辦法解決,還是靠著老天爺?”
蘇蕘想都沒想,就直接開口道:“當然是自己動手。”這種小事,哪裡用得著求神拜佛?
卻沒想到隻聽宋雁西說道:“一樣的道理,所以不管遇到任何困難,都是你們自己去解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要把任何希望放在彆人的身上,這很不切實際。”
宋雁西現在就想拔腿跑掉算了,她覺得自己這話有點不通暢,壓根說服不了任何人。
但是蘇蕘卻出乎意料給聽進去了,想起唐朝元朝時候這華夏的版圖,那得多大啊!古時漢人也不是把契丹漠人遼人作為外來侵略者麼?更嚴重的時候,宋朝有那靖康之恥,皇帝都被金人給劫走了。
可是現在不管是金人漠人遼人,不都是華夏人了麼?
所以他忍不住想,他們也會像是老祖宗們那樣獲得勝利,如今的侵略者,往後也能成為華夏人的一份子?
因此一副頓悟的模樣,“我明白神仙的意思了。”他覺得自己得到了點化。
這讓還在繼續求宋雁西的常朝暮莫名其妙,他到底明白了什麼?
這時候,隻聽一陣馬蹄聲響,宋雁西回過頭,原來是嘲風來了。他因看到小銀化形,所以擔心遇到什麼問題,就隻能先將常老頭給留在醫館,趕了過來。
眼見著就他們四人在這裡,一臉疑惑,“怎麼了?”話音才落下,那蘇蕘夫妻則在他的麵前跪下來磕頭。
顯然,他們夫妻這個時候已經承認了神仙的存在,這是在拜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