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2 / 2)

我那造反的未婚夫 阿淳 22714 字 8個月前

整個衛莊,也就主子手裡有那麼一塊。

之所以隔了這麼許久才給祝姑娘送過來,便是因為,這樣一隻兵符,不知道牽扯了底下多少人與組織,主子說把兵符給祝姑娘,卻不僅僅是隻給了她兵符就行。

還要一一去信和畫像,和下頭許多人都吩咐妥當了,才好把令牌交到祝姑娘手裡。

不然隻憑一隻令牌就能差遣衛莊的人,簡直也太輕率了些。

金掌櫃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

他曉得主子把祝姑娘看的很重,這麼些年,他也是一直在旁邊瞧著的,除了祝姑娘,主子從來沒有在誰身上費過這麼多心血和精力。

隻是,把兵符都給了出去,也實在太過離譜荒唐了些。

哪有一個做大事的,會把手裡調兵遣將的權力,分給一個小姑娘?

最初聽到這吩咐的時候,金掌櫃都懷疑他主子是不是被下了蠱或是掉包了。

而且,一個小姑娘,陡然接到這麼大一份禮,心底裡想必也難安。

說不準,還會推拒了回來......

“隻是這個要如何用呢?”

突然響起的清脆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金掌櫃回過神,就看見眼前的少女舉著手裡的令牌,略微有些疑惑:“信號彈隻有一種,瞧見信號的人,怎麼知道要來多少呢?”

“什麼?”

“我是說,倘若隻是需要一兩個護衛的小事兒,萬一有許多人都瞧見了這信號彈,一齊趕了過來,如何辦?”

宜臻是真的沒想明白,“又或者,若是需要千軍萬馬的大事兒,可來的人都以為已經有旁人去了,最終隻召來了寥寥數人,又怎麼辦呢?”

宜臻能明白這令牌的用處。

隻是這信號彈要如何分彆,她方才自己琢磨了好一會兒,卻還不是太清楚。

問這話時,少女神情坦蕩,眼睛裡頭是乾淨的困惑。

瞧不見半點不安和受之有愧。

把金掌櫃望的都怔了一下。

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有些狼狽地回道:“您不用擔心,這信號彈的動靜並不大,隻能讓您身邊的人瞧見,他們心裡自會有數,若是實在把握不準,也會來請示您,而後再通知出去。”

“我身邊的人?”

“是,不論您去哪兒,便是進了皇宮深院,身邊也一直都會有衛莊的人跟著,所以您大可放心。”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點了頭:“好。”

其實宜臻也不是真的有多麼心安理得。

隻是對衛珩給了她這兵符這事兒,她確實沒什麼太大反應,半點兒推拒的心思也未升起過。

因為她覺著,衛珩是衛莊的主子,給了她一隻兵符,也還是可以調動手底下的人,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利益損毀。

與此同時,還保障了她自己的安全。

這樣利己不損人的主意,機靈又惜命的宜臻小崽子向來都是不排斥的。

大不了,日後能自己解決的事兒,儘量都自己解決了,除非迫不得已,否則絕不動用這令牌就是了。

小姑娘心底這樣想。

是以金掌櫃一解釋完,她便點了頭,直接收起令牌,問起旁的事來:“今年春闈晚了幾日,我聽聞,之後的殿試也設在了三月十五呢。”

“是。”

金掌櫃也不知自己此刻是個什麼心情,隻能掩飾般地捋著胡子,歎著氣道,“便是後日了。”

——後日便是殿試了。

所以金掌櫃近來才如此焦躁。

雖說,在這□□四起的亂世,戴這大宣的烏紗帽,並不是什麼值得欣喜的好事兒。

但說到底,主子如今還在臥薪藏膽的蟄伏期,後日殿試名次排的越靠前,就容易留在京城,做個安穩的翰林京官。

衛莊如今正在往京城慢慢遷移,主子能留在京城自然是最好最好的,再不濟,外放至開德河間府也行。

可不論如何,總也不能被派到西北黎滇之地罷。

然而,哪怕是到了此刻,離殿試隻剩下兩日,他家主子還在京郊外頭種地,書是一個字也沒再念,考題也絲毫不想押,全然沒有其他貢士的上心。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金掌櫃愁的眉頭都快白了。

“您不必太憂心。”

宜臻瞧出了他眼底的焦躁,微微一笑,道,“我入宮赴宴過幾回,也隨著長輩們覲見過聖上,知曉他是個惜才之人,平時並不愛拘泥於四書之中,所以您放心,衛珩哥哥這般人才,聖上必會看重的。”

便是衛珩沒有這樣的人才。

聖上也要看重的。

既然衛珩敢參加殿試,就說明他對此事有極大的把握和信心。

宜臻非常了解他,也非常信他。

就像之前信他定能考中貢生一般。

前些日子春闈放榜,祝府裡有不少下人都去瞧了,寄春居這邊,因為想到要避嫌,動靜不好鬨得太多,便隻派了身手最靈活的小棗去。

不過一個多時辰,小棗就極欣喜地趕回來,說衛珩正在考中的貢士名單裡。

她話音剛落,院門便被叩相,原是祖母派了丫鬟過來,與她通報這個喜訊,也盼望她晚上能來上房,與長輩姊妹們一道兒,用一頓晚膳。

宜臻說自己身子昨夜又受了寒,實在不能離床赴宴了,還望祖母體諒。

這世上,哪有一直把臉伸出去讓彆人扇巴掌的到底。

曾經,她們仗著自己家大勢大,不知奚落過衛珩多少回,明裡暗裡給過他多少次難堪。

而如今,衛珩考中了貢士,祝府卻家道中落,在京城漸漸失去了聲勢,她們便又想撿回這段關係了。

才沒有這樣好的事兒呢。

最起碼,在祝宜臻這裡,絕對沒有。

“我極不甘心。”

“你考中的貢士是你考中,你富可敵國也是你賺的銀子,沒托他們的關係,沒受到他們一星兒指甲蓋的援助,他們憑什麼厚著臉皮坐享其成呢。”

“我知曉了,定是我往日太好說話了些,所以他們才覺著,我是個百求百應的彌勒佛呢。”

“真是太讓人氣惱了。”

“真是太太太讓人氣惱了。”

衛珩殿試那日,宜臻翻來覆去還是有些擔心,旁的事兒都做不了,便隻能倚著桌案給衛珩寫信。

隻是叨叨絮絮的,通篇不見一件正事。

最後一句,也不知是她賭了氣,還是下了決心:“日後,若沒有實在實在實在極要緊的事兒,我一點兒也不想與他們往來了。”

而當人將這封信送到衛珩手上時,他正好從皇宮大院出來,拒絕了其他士子們的酒宴邀請,上了馬車打算回宅院裡。

下屬把卷成一團的信遞給他時,他展開來,最先瞧見的就是這一句。

少年勾了勾唇,提起筆,仿佛批閱什麼奏折一般,劍眉高揚,大筆揮下三個字:

做的好。

......

.

雖然今年,整個春闈都往後延了半月,但也算進行的有條理。

殿試的結果,如往年一樣,是在三日之後放的榜。

身為衛珩的未婚妻。身為貢士衛珩的未婚妻,身為擁有一隻矛隼的貢士衛珩的未婚妻,宜臻沒有成為那個祝府裡最早聽到消息的人。

因為當時她正在上房被祖母訓。

為什麼被訓呢?

因為祝老太太忽然發現這個孫女兒是裝病的了。

“祝府哪裡對你不住?你自己說,你父親折騰出這麼大的事兒,我可有苛待過你們二房一回?五丫頭,你自己說說!”

高椅闊堂,梅香漸淡,衣著華貴的老封君坐在上首,眉目冷肅,語氣裡滿是失望和怒意。

“你倒好,如今竟還裝起病來,怎麼,給我請個安就這麼難受不成?祝府養你到如今,不論血脈親情,也總有養育之恩,五丫頭,你心裡頭,究竟還有沒有點良知和尊長?”

宜臻跪在蒲團上,垂眸沒回答。

她其實很不喜歡祖母喚她四丫頭。因為祖母幼時是在潼川府路長大的,如今仍然沒改掉那邊的口音,每次喊她五丫頭,聽起來像糊丫頭似的。

十分的讓人膈應。

前些日子,貢士放榜,衛珩名列前茅,老太太派人請她去上房赴一場家宴。

說是其他太太姑娘們都到了,就隻等她了。

宜臻覺得十分荒唐。

從頭至尾,竟然沒有人事先知會過她一聲,臨到了了,才匆匆派個小丫鬟過來請她去。

雖然她那時還未用晚膳,也並不如何困倦,甚至還打算搬了畫架到院子裡,好好畫一幅夜景圖。

可她就是心裡頭不順暢,不高興,不樂意。

她沒有去。說自己病了。

宜臻知道,祖母定是不會信的。

但她也從未想過,事情過去好多日,忽然在今天早晨,她還正用著早膳,寄春居忽地就闖進來許多人,領頭的是她二姐姐,身後跟著個她不認得的老者。

後來她才知曉,那是二姐姐特意麵聖,向皇上請了旨,為她這個妹妹請來的禦醫。

何等的慈姐心腸,何等的關懷備至。

但一切在那些丫鬟婆子半勸半強迫地拉著她的手腕,讓何禦醫給她診脈,而後診出一個“身體康健”的結果時,通通成了笑話。

宜臻到現在也還清晰記得,那時二姐姐瞧她的眼神,有些失望,有些憐憫:“四妹妹,我給過你許多次機會的。”

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宜臻並不是阻止不了禦醫給她診脈,也沒有柔弱到像個提線木偶一般,被那些丫鬟婆子推著走。

她若真要堅持起來,誰都擋不了她。

但是她並不想再裝了。

就像衛珩所說的,何必把時間都花費在一群並不值得你花費精力的蠢貨身上,何必與他們虛與委蛇,好似就生怕破壞了麵上的情分。

這些人的情分有什麼好顧及的?

直接給銀錢,或者打廢了打怕了,都比這樣耗著來的省心省力。

衛珩哥哥說,宜臻,你和他們不一樣。

你是有思想,有本領的大象,他們隻是眼界狹隘,隨波逐流的蜉蝣。

不用與他們費腦子,要是煩了,直接摁死。

宜臻覺得她衛珩哥哥說的有道理。

.

寬大的廳堂,兩邊都擺滿了座椅,姊妹姑嫂們都坐著,丫鬟們都站著。

唯獨祝四姑娘一人跪著。

甚至若不是表姑娘親手給她拿了一隻蒲團,四姑娘便要直接跪在茶水還未乾的冷硬石磚上了。

“我也奇怪呢。”

周身都是似嘲非嘲的看戲似的目光,少女忽地彎了唇,抬起頭來,望著上首的祝老太太,嗓音極柔和,“祖母,父親他不是您親生的孩子嗎?”

祝老太太一窒,手裡的茶杯差點摔了出去,茶水滲濕了半隻衣袖,她沒注意,怒斥道:“五丫頭,你曉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你真是越發目無尊長了!”

語氣極嚴厲,可仔細聽,竟然能聽出裡頭的一絲心虛。

隻是此時此刻,沒有人注意到這個,都把目光放在了“膽大包天”的祝四姑娘身上。

“我隻是在想,自小到大,無論我犯了什麼事兒,母親麵上打我罵我,心底裡卻總是最疼我的那一個,替我兜底,替我善後,還憂心我往後會不會過的不順心。所以我也一直以為,親生母親,大都是這樣對自己孩子的,看來,應是我想錯了。”

整個廳堂一片死寂。

坐在最下首的膽小鬼宜榴已經捂住了嘴,眼睛裡頭滿是震驚。

五姐姐......五姐姐這竟是,在指責祖母不是慈母不成?

“這壽安堂,我這幾月,已跪了許多回了。”

少女語氣和緩,“第一回,是因母親不想我隨去黎州,您非要我去,後來,我拿了惠妃的信,和您做成了這樁交易。”

“第二回,是因為要搬去寄春居,我特地來和您請示,您說寄春居不好,我便說把竹籬居讓給戚妹妹,您才點了頭。”

“第三回,是府裡姊妹幾個聯合起來算計我,逼迫我代替三姐姐嫁給蒲辰,一家子人坐著瞧我跪在堂中,就如同今日一般無二,壓著我與二姐姐道歉,壓著我應下那樁荒唐的婚事,隻是最後,我沒應。”

“這是第四回。”

宜臻是跪著的。

但背脊挺直,脖頸修長,目光靜靜地落在前方,帶一點似諷非諷的笑意:“祖母,這麼多回,您想一想,有哪一回,我是順了你們的意的?”

......

一句一句,平平淡淡,卻如同針刀一般,狠狠紮在人的心上。

血肉模糊,辨不清傷口在何處。

便是連祝亭霜都徹底怔住了。

她下意識抬起頭,望向前方的祝老太太

壽安堂這麼些年,哪怕是上次四妹妹用釵環在自己身上劃出了那麼一大長條口子,她都沒見祖母情緒這樣外露過。

渾身發顫,茶杯裡的茶水已經全落在了膝頭,神情錯愕又震驚,麵上滿是如夢初醒的失落和震怒。

“還有衛珩,您覺得,連我都從未讓您如願過,他又怎麼可能會乖乖就聽了祝府,聽了您的吩咐?”

祝老太太手裡的茶杯已經跌落到了地上。

在青石磚上滾落幾圈,最終停在二姑娘的腳頭。

祝亭霜正想伸手去拾——

“老太太。”

門簾被掀起,露出大丫鬟青煙的臉,她氣還未順,卻滿麵欣喜,“殿試放榜了,二少、二少爺被賜了同進士出身。”

“你說什麼?”

祝老太太一下站起身。

“奴婢瞧得真真的,是進了三甲,絕沒錯兒的。還有衛珩少爺,衛珩少爺更了不得呢,進士及第,聖上親點了他為探花,外頭的人都在問。”

“......”

“方才,衛公子派人遞了帖子來,說是進京這麼多日,都不曾來府上拜訪過,是他失禮,今日想問問老太太您何時有空閒,他好來和您請個安,也有些要事要與您商議。”

青煙話音落下,久久沒有得到回答,整個壽安堂安靜的有些可怕。

她這才發現,廳堂前竟然跪著一個五姑娘。

許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五姑娘抬起頭,視線在她身上一掃,微微彎了唇。

那笑是極淡的,漫不經心的。

憐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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