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深厚的情感,正如同你的父母,亂步君。”
他鑽進溫暖的被爐,用不容置疑地力道拾起江戶川亂步的手,讓它觸碰柔軟且精致的耳垂,亂步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隻覺得指尖發燙,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在一點。
美麗……
他恍惚間明白了誌村等人的意思。
“你看,它隻是承載家族回憶的遺傳。”
安和若無其事地放下手,理所當然忽視了江戶川亂步燒紅的臉,與他飛快蜷縮至背後的右手。
【江戶川亂步好感度 5】
……
在S警校中,安和並未指名自己與江戶川亂步間的關係,而後者也學不會利用他人的背景為自己爭取利益。
這造成一個問題,江戶川亂步的人緣並不怎麼好。
誠然,他是安和龍也最喜歡的孩子,聰明、會撒嬌、俊秀、樂觀、純潔,幾乎戳爆了他的喜好點,可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江戶川亂步的可愛之處,甚至他不適宜的坦誠與冒犯他人利益的不諳世事,樹立了一大片敵人。
一開始教師還會因為他優異的成績給好臉色看,可他做的事實在是太奇怪了。
讓他去取班級信件,明明是預定的23封,到手卻隻有9封,美其名曰剩下的是推銷廣告,不需要取回來。
明明是再寵愛他不過的老師,卻叫破了他與學生進行肉/體交易的事實,這在某些群體眼中幾乎心照不宣,俊秀的少年為自己搏的更好的前程與崗位。
還有同學與朋友母親的偷情,舍監的六個愛人等等……
不願為他人所知的醜惡秘聞被他莽撞地說破,從同期聲到教師到舍監都被得罪個遍。
軍校共分為五個年級,安和在二、四、五年級都有課,江戶川亂步優秀的成績讓他直接跳至五級課程。
帶班班長叫立原十造,他的弟弟立原道造在二年級,當被問起班上最近有什麼問題時,溫柔的立原君吞吐道:“也算,有吧……”
他清楚不該破壞心照不宣的規矩,可江戶川亂步進醫療班的頻率太高,雙手肘與小腿上斑駁的青紫痕跡更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江戶川君,也就跟他弟弟差不多大啊。
猶豫後還是說:“江戶川君,他在班上的情況不太妙……”含糊其辭說,“聽說跟舍友也處得不好。”
安和作深思狀:“原來如此,我會跟他們談談的,他畢竟是跳級上來的天才,是我忽視了代溝問題。”
不、不僅僅是代溝……
立原無力地挪動嘴皮子,最終卻像尾脫水的遊魚,煩躁不堪地甩尾後,歸於沉默。
“話說回來立原君,”安和道,“上周給你推薦的店鋪如何?”
安和龍也對學生的關心是全方位的,立原的趣味獨特,酷愛diy玻璃器,又聽說他對辨認昆蟲類彆很有一套,軍校兩周放一天假,安和便將一家臨近的玻璃坊推給他,坊鋪老板生了雙巧手,在他手中誕生各色精妙絕倫的器皿。
“啊,真是多謝您了。”立原慌忙躬身道謝,撇看安和盈盈的笑眼,頗為不好意思地將戰利品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來,與他一同賞玩。
“這是……”安和一愣。
“大紫蛺蝶。”
大紫蛺蝶的翅膀色澤分外美麗,罕見的紫色虹彩上遍布點點白星,後翅臀角具粉色斑,待它張開雙翼,由遠及近撲棱棱飛來時,在變幻莫測的白光下幾乎呈現出誘人的藍紫色光澤。
而這蝴蝶飾品以彩色玻璃拚接而成,栩栩如生,還原出大紫蛺蝶的絢麗姿態。
可安和當然不是被它迷住了,他隻是感歎環狀人生的前後呼應。
就說與謝野晶子的蝴蝶發飾好看,源頭竟然是自己漫不經心的推薦。
不過……
“江戶川君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他說,“同樣,立原君,我會保守你出賣同期生的秘密。”
“也請你不要過多出手,讓自己更難做。”
立原十造在打小報告時本就受到良心的瘋狂拷問,軍校生最講義氣,一個班級就是一塊密不透風的拚接版,無論內部有多少齟齬都不應說給外人聽,哪怕是再醜惡的現實都要蒙上塊遮羞布,這可能就是國人的本性。
他雖出於惻隱之心報告了,卻也很不安,雖說論排位便被同班人知曉,也不過冷暴力他,可立原不想將自己陷入同江戶川亂步一樣的境地。
他看向安和的眼神中充斥著被理解的感激。
如果齊木楠雄在這裡,一定會瘋狂吐槽他不要被濾鏡所騙,安和說出這句話背後,有一成是為立原考慮,剩下九成的意思不過是……
——不要多管閒事。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當然希望亂步圓滑又懂事,在擁有超凡智慧的同時也點滿情商,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他的父母江戶川夫婦是天真到讓獨生子過與世隔絕生活,以擁有“平庸童年”的人。
在缺情商這點上,亂步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送走立原十造後安和龍也久違地去看了江戶川亂步,倒不是他不想去看,開學之初甚至提出了同住的邀請,可亂步君滿懷對校園生活的期待。
他或多或少意識到與世隔絕生活的弊端,在失去父母之後,狹窄的世界中隻剩下安和一人,便主動提出要住宿舍。
亂步住的是四人間,這時間本該在上課,路過教室卻獨不見他的影子,於是安和直接去宿舍找他。
舍監本在百無聊賴地打哈欠,忽見年輕的將領,幾乎從椅子上跌坐在地:“您、您來了。”
“我來看亂步君。”他的稱呼親昵,語言克製有禮,“他住哪間?”
舍監當然認識江戶川亂步,他是被戳穿淫/亂私生活的人,最近正盤算著將那混小子神不知鬼不覺地趕出去,哪裡想到來了尊大佛,聽安和的口氣跟江戶川還是熟識。
一滴滴冷汗順膨脹的額角徐徐淌落,他無比慶幸沒將邪惡的計劃實施,否則被問起時,趕出學院的多半是自己。
“我帶您去吧。”心中有愧,便格外用力地鮮殷勤,行至坐落於拐角陽光最難灑進的屋前,曲二指節彬彬有禮地敲在刷白漆的門上,“你在嗎,江戶川君。”
屋內傳來一陣可疑的沉默,隨即是瓢盆瓶罐落地的哐當聲,安和龍也不置可否地打開門道:“亂步。”
他被滾落在地的白繃帶纏繞著,手忙腳亂地處理小臂上的淤青,紅藥水瓶打翻在地,連不鏽鋼盤與鑷子一起,棉球不知沾染了人血還是藥水,肮臟地堆在角落,那剩下的消毒水,正順著桌角蜿蜒向前,粘稠的水滴懸掛在角落上,將墜未墜。
啪嗒、啪嗒。
死寂。
“可以請您先出去嗎?”安和突兀地開口,他很平靜,可舍監卻像嗅到了風平浪靜下的危險意味,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晦暗的大海。
“當、當然。”他忙慌不迭地退出去。
當房間裡隻剩下安和龍也與江戶川亂步時,就算是後者都保持詭譎的沉默,而不像隻在主人身邊轉圈的小狗,喋喋不休地嘟囔他那些精妙的推理。
安和龍也的動作如手術刀一樣精準,查看傷口、上藥、包紮,江戶川亂步完全推測不出人心,他難得惴惴不安地想:安和不會是生氣了吧?
以前在山間玩耍時,他會帶一身傷回家,母親會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擔憂、憤怒,江戶川亂步終於意識到,他受傷的同時,也會傷害到愛著自己的人,所以在推理出安和到來之前,想手忙腳亂地藏起那些傷痕。
他推測不出安和現在的心情,難不成是……怒極反笑?
“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亂步君?”
他最後詢問。
“唔,”亂步很認真地思索一番道,“好像沒有什麼。”
“那要跟我住在一起嗎?”
“沒必要吧?”
他是真這麼想的。
江戶川亂步,擁有與他敏銳洞察力成反比的情商,他不懂同級生為何生氣,感覺不到舍友的排斥,無視教師的刁難,自顧自地過著理所當然的生活。
徜徉在警校的圖書館裡就能汲取更多的知識,食堂蒸騰著熱氣的小豆年糕也能吃到飽,浪費源本國米製作的年糕吸引來的怒視,無視掉就好了,鞋子下的釘子是那麼明顯,早上起床金雞獨立地蹦著,趿拉著卷邊的棉麻拖鞋將圖釘還給麵色鐵青的失主……
唯一無法避開的就是過火的拳腳相向,被荷爾蒙催生愈烈的怒氣寄居在拳上,理智上能推理出一目了然的圍堵路徑,卻無法撒腿甩開追兵。
這可能就是社群生活吧。
他偶爾想。
安和龍也非常平靜,誠然,在見到心愛的玫瑰磕絆掉花瓣時,他不會很愉快,可眼下的局麵,江戶川亂步的反應是他早就預料到的。
如果人生下來就完美無缺,那還要老師做什麼?他想。
江戶川亂步是他理想中的學生,聰明、機敏、樂觀,僅看天才的特質,他幾乎是完美無缺的,可從“人”的角度來審視,他又漏洞百出,充滿了缺點。
擁有破綻的雛鷹。
他不僅不是堅不可摧的,相反,亂步君就像是多米諾骨牌,弱小到輕輕一推,就再也爬不起來。
這一特質讓他顯得非常……美味。
玫瑰花想要走出他的星球,探索新的天地,怎麼辦?
很簡單,任憑他漫無目的地遊蕩,碰斷嬌嫩的花枝,輕薄而散發芬芳的花瓣卷落,直到傷痕累累,瀕臨枯萎,再被心甘情願地收回他的玻璃花房內。
繼承自父母的樂觀可以讓江戶川亂步忽視一切外界傷害,將其合理化成所謂的“社會磨難”,可這是在他依舊能蜷縮著翅膀,享受屋簷遮蔽的前提下。
如果他被趕出警校,日複一日地為了口糧奔波,倒在陰暗的巷道中,他是否會意識到,庸才歧視與欺負的不合理,從而本能地規避這些傷害,依附在不會傷害他人的羽翼下?
而不是莽撞地拒絕他的幫助,置身於紛雜的大環境中。
安和龍也收起醫療想,他想,像江戶川亂步這樣脆弱的天才,合該活在玻璃花房內,他會為他剪枝、施肥,等天氣好時曬曬太陽。
他不是小王子,而是無比霸道的國王。
“你……是不是生氣了,安和。”亂步像跌跌撞撞隻討好主人的小動物,“其實不疼的,就算不擦藥水兩三天也就好了,母親過去總說我是泥猴子,在山裡打滾一圈就會有碰擦上。”
他毫無意識親昵地搖著安和龍也的手說:“彆生氣了,我上次小測又拿了全班第一,安和,誇獎我嘛~”
拖長的屬於青少年的細膩尾音讓安和龍也舒展眉頭,看,這就是他最喜歡亂步的地方,他永遠知道如何撒嬌,用天然流露的依靠撫平自己起褶子的心情。
“亂步君。”他說,“如果你受傷了,感到疼痛了,請坦誠地告訴我,而不是等我火急火燎地找過來。”嘴上說著,卻絲毫看不出焦急。
“我知道啦,不用擔心,安和。”
江戶川亂步想:可我根本就沒受傷啊。
舍監是個大嘴巴,沒過三天,江戶川亂步與安和龍也私底下的關係如春風般,吹遍了校園的每個角落,如影隨形的欺負消散了,不僅如此,哪怕被說破醜事,就算是教導主任都要陪笑著對亂步檢討自身。
說實在的,亂步本人感覺不到這些改變,他隻是感歎:終於不用清理壁櫥櫃裡的死青蛙與鞋底的口香糖了。
總送鞋去乾洗也很煩啊。
同年3月,隨著第三次世界大戰愈演愈烈,異能者的地位在戰爭中更加突出,安和也無法呆在安定的大後方,而被指派上前線。
5月,安和大佐與森大佐就關島戰役的指揮方案爆發激烈爭執,森派取得壓倒性的勝利。
7月,大佐安和龍也於東部戰線失蹤,防線潰散至琉球海域。
8月,江戶川亂步被踢出S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