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牙實在雜報上說:[平波淨海,就是大明皇帝的雷霆之怒,這就是大明,至高無上的陛下,稍微翻一下身,就能碾死萬裡之外的海寇;這就是大明,英明神武的陛下,一道聖旨就可以庇佑天下生民;這就是大明,沉睡的獅王睡醒的時候,所有人都必須要臣服。]
朱翊鈞又拿出了陳璘的捷報,美滋滋的看著。
這已經是今天他第三次拿出捷報來看了,為了證明自己的確在平倭蕩寇,二十個倭寇俘虜被送入了京師,朝廷大臣儘管去盤問。
“馮伴伴,當初俞帥看重陳璘,是看重了他出身寒微,或者更加明確的說,是看重了他朝中無人。”朱翊鈞靠在椅背上,拿著捷報,說起了舊事。
能打的人很多,為何是陳璘呢?
馮保想了想說道:“陛下,出身寒微不是恥辱。”
陳璘自幼習武,喜歡結交任俠,說好聽點,是任俠,說難聽點就是市井浪蕩子,風評很差,喜好貪腐,並不崇尚道德,脾氣暴躁易怒,喜歡衝鋒在前,嘉靖四十一年,潮州、英德鬨出了民亂,陳璘參軍平叛,成為了指揮僉事。
在平倭蕩寇中,不斷的升轉,指揮僉事、廣州守備、都指揮僉事、參將、肇慶遊擊將軍,是殷正茂手下的大將之一,俞大猷硬生生從殷正茂手裡搶走了陳璘,成為了鬆江鎮水師參將,而後升轉副總兵,在俞大猷年老回京後,成為了大明水師總兵。
俞大猷看重陳璘出身寒微,這代表著陳璘朝中無人,隻能依靠陛下,隻能成為鐵杆的帝黨。
陳璘對此是極為清楚的,俞大猷也跟陳璘講的很明白,大明京師在北方,水師在南方,總兵若是朝中哪個大臣的門下,陛下對水師必然會產生猶豫。
陳璘和俞大猷的經曆是十分相似的。
在原來的曆史上,陳璘一生極為坎坷,吃虧就吃虧在了朝中無人。
能征善戰的他,就因為朝中無人多次起起落落。
萬曆四年,陳璘隨淩雲翼平定羅旁山叛亂,陳璘平定有功,成為副總兵,結果巡撫廣東禦史羅應鶴彈劾陳璘貪財,陳璘被罷免,狼山叛亂又起,朝廷隻好再次起複陳璘,平定叛亂後,再次被罷免。
萬曆二十一年,第一次入朝抗倭,陳璘統領薊鎮、遼陽、保定、山東各鎮軍兵,入朝去抵抗倭寇入侵,大勝特勝,因為朝廷和倭國議和,陳璘被貶潮州,沒多久,就再次被罷免,這次的理由是陳璘賄賂兵部尚書石星,才獲得了領兵前往朝鮮抗擊倭寇的差事。
這的確是事實,朝中無人,陳璘連打仗的機會都沒有,打了勝仗,還被罷了官,後來兵部尚書石星,也因為議和之事鋃鐺入獄,瘐死天牢。
萬曆二十五年,倭寇第二次攻打朝鮮,陳璘帶五千廣州客兵,星夜疾馳前往朝鮮,那會兒李如鬆在遼東,輕敵冒進被圍殺了,大明已經沒有大將軍了,陳璘入朝,成為了禦倭總兵官,開始主持抗倭大事。
抗倭論功,陳璘第一功。
萬曆二十八年,陳璘領將軍印,平定播州楊應龍之戰。
萬曆三大征,兩大征都是陳璘打下來的,戎馬一生的陳璘,大小數百場,未曾有過一次戰敗,但終其一生,他也沒有獲得任何的爵位,為萬曆皇帝鞍前馬後多年的陳璘,晚年一直在湖廣、貴州、廣西、廣東鎮守,這些地方在大明屬於煙瘴之地,就是流放才會去的地方。
大明從來不缺能打勝仗的人傑,也不缺有擔當的官員,漢室江山,代有忠良。
現在陳璘在朝中有人了!那就是大明皇帝!
朱翊鈞看著陳璘的捷報,略顯嫌棄的說道:“不會寫詩就彆寫,附庸風雅。”
陳璘寫了首詩,和現在戚繼光的詩風如出一轍,都是打油詩,寫的是:[胡夷百萬臨城下,為何不去吟首詩?]
沒有任何的格律,就是嘲諷那些朝中的賤儒們,吟詩作對無法拒虜,整日裡站著說話不腰疼,對不懂的戎事指指點點,連打仗都要乾預。
陳璘其實很羨慕李如鬆有個好爹,年年輕輕,就已經成了京營副總兵,同樣年紀的時候,陳璘還在街頭做任俠,有一頓沒一頓的任俠。
“陛下,交易行那邊已經入場結束了。”馮保彙報了下內帑大筆資金入交易行之事,入場比較緩慢,第一次入場隻有一百萬銀,並沒有拉漲,大明皇帝並不打算輕易揮動鐮刀的意思,入場主要是為了震懾那些莊家,不要胡作非為,而不是為了收割,隻是借著周期性調整,維持一定的理性。
人性之惡的鴻溝,朱翊鈞希望利用絕對影響力,能讓交易行始終維持一絲絲的理性,而不是一地雞毛。
“言官那邊怎麼說?”朱翊鈞拿起了桌上的奏疏,居然沒有討論交易行的奏疏,往常聚斂興利的大帽子,早就扣過來了。
馮保麵色極為複雜的俯首說道:“言官們忙著分配挑水,鬥的不可開交。”
“啊,這…”朱翊鈞愣了才說道:“那就讓他們繼續挑水吧。”
禦史言官在挑水,這是大明京堂最近的大熱鬨,每天挑水的時辰,都是圍觀的人,對著禦史指指點點,天道好輪回,平日裡對彆人指指點點的言官,終於被人指指點點了。
朱翊鈞沒工夫親自去看熱鬨,但從奏疏上,也能看得出禦史們的怨氣,日理萬機的皇帝批閱著奏疏。
操戈索契、踞坐索契這點友邦驚詫的爛事,也終於有了一個結果,應天巡撫李樂奏聞,已經完成了南衙十四府的普查丁口,預計在八月上旬,完成廢奴之事,本來李樂打算在七月中旬進行,但水師調動,李樂隻能緩慢進行了。
南衙組建了七個一共八萬四千人的工兵團營,對水路進行疏浚,並且營造了十二處官廠,主要是冶鐵、織造、棉紡等事兒,尤其是棉紡就有四個,工兵團營的營造,會有一批小的石灰廠、鐵器廠建立,並且進行了小段的馳道修建,從馬鞍山到南京的馳道。
在收支平衡之前,大約需要六十七萬銀的投入,而這筆投入,李樂選擇了讓勢要豪右認捐。
勢要豪右認栽了,平靜的認捐了這筆銀子,隻求這些沒了身契的奴仆,不要再無序的暴亂起來了。
畢竟這次聲勢浩大的操戈索契,著實是把富戶們嚇得不輕,甚至連絕對自由派的詩社書坊,因為沒有了勢要豪右的支持,也重新回到了有限自由論的羽翼之下,林輔成再次成為了自由派的扛鼎人物。
對於自由邊界的討論,已經沒有任何疑問了,要遵從公序良俗,要遵從大明律法。
淩雲翼奏聞河南清丈普查丁口的進度,並沒有什麼明顯的進度,反而淩雲翼開始大刀闊斧的裁撤冗員,河南地方的冗員臃腫,比淩雲翼想象的嚴重得多,乾活的累到要死,不乾活的連點卯都不去,淩雲翼也不慣著他們,要麼去清丈,普查丁口,要麼就被革罷官身。
整個河南地麵的反對聲音並不大,畢竟淩部堂沒有殺人,已經是祖宗保佑了,大刀闊斧的清理冗員臃腫,進度很快。
朱翊鈞的心情很不錯,批閱了奏疏之後,見了見新入宮的兩個妃嬪,英姿颯爽郭雲瑤,溫婉如水王兮悅,兩個妃嬪還在老嬤嬤那兒學宮中禮儀,短時間內不會侍寢,年齡都不大,隻有十六歲,第一次麵聖,都很緊張,頭磕的砰砰響。
次日的清晨,朱翊鈞再次來到了文華殿,開始了每日的廷議。
“陳璘率水師攻滅了三都澳海灣七處私市,這是昨日來的捷音,陳璘在奏疏中直言不諱的說,有大員為其遮掩,廷臣都在,那是誰,現在站出來,朕能饒他一命,君臣一場,八辟之內,朕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朱翊鈞看著廷臣們,平靜的說道。
廷臣都是老麵孔了,有幾個還是主少國疑的社稷之臣,朱翊鈞不希望鬨得那麼難看。
“朕很簡單,大家都清楚的很,不要覺得查不出來,現在交待,都還來得及。”朱翊鈞見沒人說話,重複了一下自己做事的原則,他第一次談的時候,給的條件都是最豐厚的,而且金口玉言,兌現承諾。
真的等查出來,免不了斬首示眾,拉到菜市口,屍首分離,不得全屍,多難堪,皇帝不體麵,廷臣們也不體麵。
“陛下,廷臣雖然各有主張,但都是忠君體國骨鯁正臣,臣以為,文華殿中沒有佞臣。”海瑞站了起來,代表都察院總憲發言,他不認為明公們會庇佑海寇,主要是犯不上,通倭這罪名坐實了,那挨的罵,大約和秦檜一樣了。
海瑞一說話,廷臣們都鬆了口氣,海瑞反複抓貪多年,看人是很準確的,廷臣連個外室的醜聞都沒有,為了銀子通倭,那不是連帶著整個家譜都被罵嗎?
廷臣就真的那麼乾淨嗎?也不儘然,但絕對沒臟到那個份上,要知道嚴嵩、嚴世藩都已經是大明最惡劣的那種奸臣了,嚴嵩嚴世藩讓胡宗憲平倭,最後也沒鬨出養寇自重來。
“陛下,大宗伯亦有骨鯁之時。”海瑞思索了一番,拿萬士和舉了個例子,萬士和是廷臣裡,身段最柔軟的那個了,但萬士和直言上諫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海瑞,我沒惹你!”萬士和一聽就怒了,指名道姓的喊了出來,海瑞什麼意思!他萬士和可沒惹到海瑞!
感情他萬士和,就是大明廷臣道德的地板磚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