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 雷霆雨露皆為君恩(1 / 2)

戶部尚書王國光、張學顏的奏疏,詳細的論述了營莊法這類集體農莊為何會失敗的原因。

曆史上類似的集體農莊有很多,比如漢朝時候的屯田製。

屯田,就是利用軍兵和征召無地流民進行集體生產,最早是漢武帝在西域屯田,後來曹操在許昌屯田,強兵足食,設立屯田官。

一直到曹魏末年,三馬同槽司馬炎宣布廢除屯田,罷免了所有屯田官。

漢屯田、唐折衝府、大明軍屯衛所,都是類似征召無地農戶進行集體生產,但最終的結果,都無法穩定下來。

戶部對曆代對農業集體化的嘗試做了總結,最後得到的答案是,農業集體化生產是一種必然,農業集體化生產解體,也是一種必然。

家庭式農業經營,無法承擔墾荒、庫壩營造、灌溉水利、道路橋梁等公共基礎設施的巨大勞動力投資,所以農業集體生產,就變成了一種必然。

這是抱團取暖,隻有緊密的團結在一起,才能把這些活兒乾完。

比如現在的綏遠、遼東,都有不同程度的農業集體化生產的特征。

等大規模的基礎建設不斷完成時,集體生產就陷入了五間大瓦房的窘境,五間大瓦房已經蓋好了,就到了分配利益的時候,你想住上房,我也不想住偏房。

這個時候,圍繞著分配的矛盾就不斷的出現。

一如三位民魁擔心的那樣,一些不事生產整日裡遊手好閒,最喜歡拉幫結派的懶漢地痞,就會糾集在一起,侵吞公共利益,不乾活還要吃飯,不僅要吃,還要仗著小團夥的無法無天和凶狠,多吃多拿多占。

分配不公的問題會隨著時間越來越嚴重,最終農業集中生產,不可避免會變成屯田官、折衝府府兵、軍屯衛所校尉的自留地。

從洪武年間起,除了邊方之外,大明軍屯衛所製度,就已經開始崩壞了,隻有在邊方,仍然有極強的軍事威脅和軍事任務,這種農業集體生產製度才會穩定運行。

小農這個群體,本身不支持集體生產,因為大多數的小農最大的心願是耕者有其田,而集體生產,可能會損害他們的利益。

畢竟這些公共基礎設施修建需要一大筆錢糧,日常維護也要一大筆錢糧,而這些支出,需要從營莊的收入中去支出。

另一方麵,農業生產有著自己天然的局限性,產出有限、增長有限而且非常緩慢,沒有足夠的增量拿去分配,終究是螺獅殼裡做道場,萬般辛苦一場空。

戶部認為,營莊法和過去探索、嘗試的農業集中生產一樣,解體是一種必然。

大明在海外的種植園不一樣,這些種植園,也是一種農業集中生產,但奴隸製為主的種植園,根本不需要過多考慮向下分配,沒有圍繞著分配出現的各種矛盾,自然可以興旺。

對於百姓密切關心的懶漢地痞的問題,戶部給出的意見是送到元緒群島去墾荒。

懶漢地痞之所以能懶、能遊手好閒,是他們有懶的環境,可以靠著拉幫結夥欺壓良善之輩。

到了元緒群島這種開拓之地,想懶也懶不下去,在開拓之地,拉幫結夥有利於開拓之地的穩定。

誠然,無法根治問題,但是可以緩解矛盾,隻需要下手整治一部分,殺雞儆猴,剩下的就會安穩下來。

就從寧都、瑞金、寧化三縣開始,既然鬨起來了,這些地方就是朝廷最容易把手伸進去的地方,也是伸手的最佳時機。

王國光提醒陛下,即便是折中過的營莊法,在推行之中依舊會遇到阻力,江西遍地都是書院,這些門生故吏們,會鬨出什麼動靜來,可想而知。

必要的時候,朝廷應該動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來保證政令的推行。

而刑部削減鄉紳司法特權的手段則酷烈的多。

刑部直接一體削減了所有秀才、舉人的司法、稅賦特權,甚至還給出了更加嚴格的約束,要求鄉賢縉紳遵守大明律,違背大明律的鄉賢縉紳,則罪加三等。

加重處罰的目的,就是有針對性的消滅鄉紳階級。

刑部這麼做的理由有兩個,一個是矯枉必過正,如果不過正,則無法矯枉;

另外一個理由是,要用工匠階級部分代替鄉紳階級,成為地方的統治階級。

王崇古本身就是工黨,他意識到工匠這個階級從方方麵麵都可以取代舊鄉賢縉紳階級,尤其是工匠三級學堂的出現。

三月份,官廠放歸依親了一批匠人,這些匠人回鄉之後,在鄉村修了造紙、磚窯、煤窯、鐵匠鋪、繅絲坊、麻坊、養雞場、圈舍等等。

而且十裡八鄉的匠人還會定期趕大集,互相見見麵,聊聊情況,你那有磚,我這有瓦,就可以互相補強。

新的鄉村經濟正在穩步形成。

匠人們可以帶著鄉民們一起營造鄉村工坊。

延慶州清水河畔的柳溝營,甚至出現了一個鑄鐵廠,有匠人二十餘名,專門為官廠生產各種鑄鐵件,算是帶著柳溝營有了營生。

而這個鑄鐵廠為了運送這些配件,選擇了修路,本身柳溝營離馳道就很近。

以馳道為主動脈,官道驛路為分動脈,鄉村道路為毛細血管的新型大明經濟,正在有馳道的地方形成。

王崇古為了工黨的利益,下手是真的狠。

“下章內閣詳細議論,先生未曾貼浮票。”朱翊鈞看著麵前王崇古的奏疏,選擇了發內閣再議。

王崇古這本奏疏沒有內閣浮票,也就是說王崇古是違背了奏疏呈送的流程,自己上奏的。

顯然,王崇古沒有獲得內閣的讚成。

“朕的渡渡鳥養的如何了?”朱翊鈞詢問起了海外入侵物種,渡渡鳥。

馮保無奈的說道:“渡渡鳥有點蠢,有點像遼東的傻麅子,對什麼事兒都好奇,有幾隻死了,已經移送到了解刳院解剖。”

“它一次就隻下一顆蛋,這孵化起來有點慢,想要成規模的養殖,還需要時間。”

“但是渡渡鳥的鳥絨一年能產一斤多,是大鵝的兩倍左右。”

體型更大的渡渡鳥有絨毛量的優勢,而且這東西不挑食,什麼都吃,絨毛量優勢,就是商品優勢,就有規模養殖的價值。

和大鵝、鴨子一樣,渡渡鳥一次生一個蛋,馮保的意思是現在渡渡鳥太少了,種族擴充有些緩慢,至少要幾年時間,才能大規模繁育,形成產業。

“陛下這是用渡渡鳥的絨毛做的夾襖,保溫能力和鵝絨不相上下。”馮保讓小黃門拿來了一個夾襖,呈送了禦前。

絨的保溫能力最強,也就是說,沸水在渡渡鳥絨的保溫下,在半小時內,隻降低3度,通過了保溫實驗。

大明正在開發以絨為主的高端麵料、填充物的保溫被服,增加農牧產業的利潤。

這個過程非常的艱難,但隻要做成了,就是不弱於絲綢的頂級奢侈品,也會擁有頂級奢侈品該有的利潤。

三娘子這次來京師送羊毛,還專門給皇帝送了件山羊絨毛衫,手感極為細膩,乃是百分百白山羊絨。

山羊是河套山羊,這種山羊絨放眼全球也是頂級羊絨。

取絨用的是梳齒極密的篦子,將羊絨一層一層的收集起來,一隻成年的山羊,一年也就產山羊絨一斤到半斤。

這個過程最困難的就是把絨和毛分離,增加絨的純度和含量,絨的含量越高,保溫效果越好,手感越細膩。

三娘子給皇帝送禮,是希望陛下能誇一句,這樣一來,皇帝用過都說好,就可以打開銷路了,而且還能促進工藝發展。

草原在王化的過程中受益良多,在過去,羊毛沒有經過精加工的話,毛氈的膻味兒太重,沒有價值。

而現在,因為毛呢產業的快速發展,草原養一隻羊的經濟價值,等於過去的兩隻。

草原人欠著陛下恩情,生下來活下去的恩情。

朱翊鈞看著麵前製作極為精美的夾襖,笑著說道:“此物甚好,讓徐爵去全楚會館的時候,給先生帶去。”

“臣遵旨。”馮保俯首領命。

馮保派遣了徐爵前往全楚會館,將渡渡鳥絨夾襖交給了張居正,但徐爵並沒有離開,因為徐爵來的目的,是文昌閣議事。

全楚會館的文昌閣是張居正的書房,有些大事需要開小會的時候,這裡就變成議事堂。

等大臣們私底下吵出基本共識來,才會到文華殿,當著皇帝的麵徹底吵出個結果來。

過去這種小會,都是萬士和代表皇帝來參加這個小會,現在沈鯉可以承擔這個職責,但這次沈鯉也要吵架,所以徐爵隻好過來做個見證了。

徐爵到的時候,來‘踢館’王崇古還沒到,但沈鯉和王國光已經到了。

很快,王崇古帶著工部尚書汪道昆、兵部尚書曾省吾來到了全楚會館,顯然三人已經達成了共識。

吏部、禮部、戶部反對王崇古徹底取消縉紳優待;

刑部、兵部和工部則認同王崇古的矯枉過正,王崇古一到,氣氛立刻就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王次輔好大的陣仗,到我這裡,氣勢洶洶,滿臉怒氣。”張居正示意三人就坐,笑著說道。

王崇古大袖一揮,咄咄逼人的說道:“元輔,陛下交代的事兒,我辦了,奏疏擬好了,罵名我背了,元輔不是一直自詡,竭忠儘瘁,知不可為而為,一息尚存,再興大明之誌不懈嗎?”

“怎麼,現在反倒是怕了?”

“挨罵的是我,又不是你張居正,你阻攔什麼!”

王崇古對鄉賢縉紳發動了總攻,這應該是張居正樂意看到的,但是張居正不同意,就是不寫浮票。

這才有了今天他上門踢館的一幕。

“不可吹求過急。”張居正立刻回答道。

王崇古氣衝衝的說道:“哼!我看你是怕我王崇古搶了你的變法之功!你那麼厲害,動你的手段把我趕走,把功攬去就是!”

“王次輔這不是說氣話嗎?”張居正有些無奈,王崇古這年紀越大越不講理,而且變得有些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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