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離開後, 溫燃回到病房, 正要和溫誌成聊兩句, 看到他闔著眼, 好似已經睡了。
他穿著醫院的病號服,肩膀都已經撐不起衣服。
瘦了好多。
溫燃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坐到他床邊的椅子上。
病房裡什麼都不缺, 和富麗堂皇的五星級酒店沒區彆, 全天候的護工也好幾個。
溫燃望著這冰冷客房, 有那麼一瞬間想,他倥傯忙碌一生,最後換來的,不過就是在高級病房住數個月而已。
多麼希望他未曾賺過那麼多錢,等耄耋之年時, 在百平米的普通居民樓裡, 兒女承歡膝下繞,子孫滿堂該多好。
但是, 他連親生的子女都沒有一個。
他隻有她。
溫燃輕輕握住溫誌成的手,他手都像濕了水分的木頭一樣乾枯, 他以前總用這雙手寵溺地拍她腦袋,邊叫她燃燃, 叫她寶貝。
“就那麼喜歡沈硯啊?還叫他寶寶?”溫誌成忽然開口。
溫燃嚇了一跳, “你沒睡啊。”
“嗯。”
“你, 你剛才閉眼了嗎?看人親嘴長針眼。”溫燃想了半天, 擠出這麼一句話。
溫誌成有氣無力地瞪她,“咒誰長針眼呢?”
“……我收回。”
溫誌成問:“之前不是說死都不吃回頭草嗎。”
“那我就不是好馬了唄,”溫燃厚臉皮地說著,給他掖著被角,佯裝不經意地問,“你不喜歡沈硯嗎?”
“也沒有不喜歡。”
溫誌成其實很虛弱,最開始吃什麼吐什麼,後來護工給換了易消化有營養的飯菜,他也不愛吃了。
長久沒進食過,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氣音,但氣音裡都含著倔強,“爸是看見他就生氣,他對我女兒不好。”
“……”這還不好嗎,還要沈硯怎麼對她好啊,溫燃在心裡為沈硯抱不平。
“你這什麼表情,你還生氣了?”溫誌成問。
溫燃不敢和他吵,“我沒有。”
隔了好一會兒,溫誌成又道:“不過我也知道,等我死了,他會對你好,我死也死得放心。”
溫燃抿起了嘴,半晌,起了哭腔,“你彆總說這個字行不行啊。”
死這個字,她害怕。
溫誌成看著他疼愛了這麼多年的女兒,他真的有很多對不起她的,但是到此時,她還是在心疼他,為他哭。
溫誌成猶豫許久,終於抬起手掌,溫柔地覆到她臉上,指尖輕顫,“寶貝,還疼不疼?”
溫燃愣了一下,而後知道溫誌成說的是他對她動手的那一次。
那天他打了她一巴掌,她臉腫了好高。
從小到大,溫誌成隻對她動過兩次手,一次是因為她自稱野種,溫誌成真的發怒了,向她甩了煙灰缸,那次由商君衍為她擋住。
另外一次,就是那個巴掌。
溫燃沒說話,哪怕她沒說話,眼淚也已經委屈地砸了下來,一滴又一滴,砸在藍色床被上,暈濕了一大片。
溫誌成用他僅有的力氣,倚床頭坐起來,把哭成淚人的溫燃摟進懷裡。
“爸最不想看見的就是燃燃哭,燃燃啊,不哭了好不好。”
溫燃咬著嘴唇嗚咽。
“爸隻想看見你高興的樣子,我們燃燃高興的時候,最美了。”
溫燃哭得發不出聲音。
溫誌成身上也開始疼了,疼得緊皺的眉頭都舒展不開,還在努力笑著,“寶貝啊,這麼疼嗎?哭得好像我又打你了。”
過去這麼久,肯定已經不疼了。
但是她現在如果說不疼,愧疚歉意就仍然在溫誌成心裡不會消失。
“疼,”溫燃擦著眼淚說,“疼死了,疼得我現在還睡不著呢。”
溫誌成低低笑了,“那怎麼辦,趕明兒我也給燃燃寫封信。”
溫燃鼻涕也在往外流,擤著鼻涕搖頭,“我以後天天陪你呢,還寫什麼信啊。”
溫誌成真的有很多想要和溫燃說的話,但他太累了,說話說了一半就睡著了。
也好像因為溫燃來了,他的心突然有了歸屬感,不再浮沉於無邊際而寒冷的海中,她是他的船帆與明燈,她來了,他就安心了,終於很沉的睡了。
溫誌成睡著後,溫燃去找醫生聊溫誌成的情況,但溫誌成是肝癌晚期,再聊也聊不出奇跡,醫生都是叫她隨時有心理準備。
之後溫燃聽護工給她講溫誌成哪裡疼,每天接受什麼樣的治療,打什麼針,吃什麼藥。
護工是四十多歲有經驗的人,也是看透冷暖生死的,看女兒心疼父親,就忍不住多說了兩句,說溫老疼得厲害的時候,除了打針以外,就是看她的照片。
看著看著,溫誌成笑出了聲,就會減緩疼痛了。
溫誌成是真愛她,把她捧在手心裡的愛,能緩解他疼痛的愛。
沈硯回來的時候,溫燃正坐在溫誌成床邊,用濕熱的毛巾,為溫誌成擦臉。
床頭橘黃燈光在溫燃和溫誌成身上罩住了一個柔和光暈。
沈硯頭倚著門框,沒有打擾這溫暖的一幕,靜靜地凝望著父女二人。
時間好像靜止,時光變得溫柔。
而曾經相處的歲月,也已經匆匆走遠。
護工為溫燃倒好熱水,轉頭出去時,看到門外站著的穿風衣的年輕人愣了下。
年輕人好似陷入了什麼回憶,目光變得很遙遠。
護工見得多了,猜想這年輕人八成是想起自己的父母了。
子女與父母總是這樣的關係,等父母病了,才會想念曾經父母的嘮叨與疼愛。
沈硯不僅給溫燃買了衣服,也為溫燃買了晚餐。
溫誌成已經吃不下什麼,今天他又太累了,醒來和沈硯說了幾句話,又開始疼,打了針之後就睡了。他的作息已經分不清白天夜裡,醒醒睡睡,總是這樣,晚上也睡不了整夜。
關上裡間的門,溫燃和沈硯坐在外間的桌旁,沈硯為溫燃展開晚餐盒,“晚上回酒店睡嗎。”
已經晚上九點,晚餐很清淡,溫燃沒找到溫誌成前不覺的餓,現在是真餓了,礙於沈硯在旁邊才沒狼吞虎咽,小聲說著,“不回了,我就在這沙發上睡,你回酒店睡吧。”
沈硯未置可否,等溫燃吃完晚餐後,遞給她一個大袋子,讓她去浴室洗澡換衣服。
溫燃接過去後問:“你不回去嗎?”
沈硯坐在沙發上,長腿交疊搭著,雙手按著手機,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一天下來,他好像絲毫不見疲憊,按手機時上身仍然挺拔。
但是,“嗯”是什麼意思?回去還是不回去?
反正溫燃是累了,進去洗澡換衣。
溫燃真是對沈硯的細心服得五體投地,沈硯不僅給她買了全套護膚品和紅裙子,還給她買了內衣內褲和睡衣,新買的內褲沒洗過不能穿,細菌多,他甚至還給她買了今晚穿的一次性內褲,和專門洗內褲的小香皂。
這麼細心的沈硯,她一定要給他個大獎勵。
溫燃洗完澡開門出來,“硯硯,今天燃總要獎勵你……”
話沒說完,溫燃看到單人沙發已經拚成雙人沙發,並且已經鋪好被褥。
以及,上麵有兩個枕頭。
溫燃眼裡都是問號,為什麼,有兩個,枕頭?
沈硯則坐在茶幾上,對她張開雙手,打斷她關於枕頭的疑惑,歪頭問:“燃總獎勵什麼,過來獎勵。”
溫燃眼裡亮起盈盈笑意,過去跨坐到他腿上,雙手摟住他脖子,“硯總今天男朋友做得超級合格,硯總說說,你想要獎勵什麼?”
溫燃剛洗了澡,頭發吹得半濕不乾,全素顏的白皙臉頰上染暈著洗過熱水澡的潮紅。
她氣色好,眼神也撩人,目光不時地向下瞟著他的嘴唇,獎勵不言而喻。
沈硯卻向後躲開了她的吻。
溫燃沒想到沈硯有一天居然會彆開臉,會不讓她吻他。
從平安夜到除夕,他們才戀愛一個多月吧?
“你出軌了。”溫燃捏住他下巴,肯定地說。
沈硯輕聲笑了,“燃總,我告你誹謗。”
“那你在想什麼呢?”溫燃眯起眼。
沈硯環摟著她腰,眸光深深淺淺變幻著,許久才趨向平息,輕聲道:“不是說以後有事一起麵對麼,有件事要和你說。”
溫燃被他的嚴肅弄得緊張,“這麼嚴肅嗎,我去沙發上坐好你再說。”
沈硯雙手圈著她,“就坐這。”
“……”
套房外間,燈光調得昏暗。
沈硯坐在茶幾上,溫燃坐在沈硯腿上。
沈硯與溫燃緩聲說著對她的另一個隱瞞。
沈硯有兩件瞞著溫燃的事,一件是溫誌成生病的事;
另一件是他和沈冀董事長的約定——遊樂園項目結束之前他都不和父親提他要和溫燃結婚的事。
沈硯說這些的時候,始終抱著溫燃,溫燃聽得都震驚了,下意識就要推開他,但沒推開。
溫燃氣得想掐他,但掐哪都是肌肉,就氣得掐他臉,“你爸那麼早就不喜歡我了,你怎麼不早和我說啊!”
沈硯理虧,沒說話,耷拉著眼角,看著可憐兮兮的。
簡直像極了家裡那隻豬。
溫燃自然也明白沈硯為什麼不早和她說,她就是覺得她錯過了很多好時機,不然她就能早點做些什麼,讓沈董早喜歡她了。
她既然能讓沈硯這位高冷之花喜歡她,應該也能讓沈董喜歡她吧。
溫燃沒再搭理沈硯,暗自算著她現在不能回去,怎麼給沈董送個新年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