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鳶道:“好了,姨娘,子雁也不是故意的。”
宋姨娘哼了一聲,見壇子沒事,也就不說話了。
時錦見狀倒是好奇,她看著地上的壇子問道:“二姐姐,這是什麼?”
宋氏兀自坐下,沒吭聲,時鳶笑道:“是廟中的聖水,帶回去給聿兒喝的。”
難怪宋姨娘這麼寶貝。
眾人坐了一會兒,老夫人就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大摞經書,吩咐眾人回去每人抄十遍,燒了給時聿祈福。
時錦:“........”
吃過齋飯後,一行人便打道回府了。
燭燈下,時錦正奮筆疾書著,桌麵上已經鋪滿了抄好的經文。
時錦抬起頭,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她翻了翻剩下的部分,還有半指厚,一遍都還沒抄完。
哀嚎了一聲,時錦將筆丟進了硯池。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夜已經很深了,不知幾更。庭院中有零星有些螢火蟲在飛舞,綠瑩瑩的,一閃一閃,時錦看得入迷。
突然紗窗外出現一張臉,將正在出神的時錦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尤自己打開了紗窗,笑嘻嘻地跳進了房中來。
“怎麼還沒睡?”
時錦罵聲就要脫口而出,看著他笑吟吟的模樣,又咽了回去。
桌上那一片寫滿字的宣紙,李尤一進來就看到了。他俯下身瞧了瞧,“你在抄經文?怎麼突然修起佛來了?”
時錦往竹榻上一攤,“什麼修佛啊,你看我像是信佛的人嗎?”
李尤嘻嘻笑了笑,“也是,三小姐心狠手辣的,諒也不是信佛之人。”
李尤穿著一身梧桐色的襴衫,腰間束著半掌寬的腰帶,掛著一隻天青色荷包,佩著那枚暖白貔貅籽玉。
雖然臉上看著有些肉乎,腰看著倒還細。
李尤在桌邊坐了下來,依舊是笑嘻嘻的。
時錦看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急忙走到桌邊,將桌上那本經文丟給他。
李尤看了看封麵,是本普通的大藏經。
“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看著時錦軟軟的笑,李尤突然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什麼忙?”
“幫我抄五遍這個。”
李尤隨手翻了一翻,足有四五十頁。他連忙搖搖頭,“我忙著呢,哪有時間抄這個。”
時錦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求求你了,幫我抄一下嘛,要不四遍好了,怎麼樣?”
李尤抬眼看向時錦,見她眉頭蹙在一起,丹唇微嘟,撒嬌似的搖晃著他的手臂。雖知她是裝的,心裡還是熨帖得很。
“我是沒有經書的,怎麼幫你抄?”李尤道。
聽他口氣有了回旋之地,時錦忙道:“你來這抄,或者你把我前麵抄好的拿回去抄。”
李尤嫌棄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些宣紙,“你這狗爬字,誰認識啊。”說著極不情願地道:“我來你這抄。”
雖然他應下了,但時錦見他裝出那副勉為其難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說道:“你這臉皮,真是...”
李尤嘿嘿一笑,“臉皮厚吃個夠,臉皮薄吃不著。再說你這是求人的樣子嗎?”
時錦隻好閉嘴不說話了。
“不過你抄這個做什麼?做錯事被罰了?”
時錦搖頭,“時聿不是要參加秋闈了嗎?老夫人今天帶著我們去了倉北寺,這經文是抄來給他祈福的。”
李尤有些忍俊不禁,“隻聽說過抄經文增福添壽的,倒沒聽說抄來保佑子弟高中的。這東西要是有用,我也讓人抄抄去。”
說到這,時錦想起來,“你是不是也要參加秋闈?怎麼沒聽你提過,時聿都在閉門溫書了呢,你倒好,成天這跑那跑的。”
李尤隨手翻著經文,隨意道:“我哪裡這跑那跑了,不就會跑了你這嗎。我不參加秋闈。”
“啊?你已經是舉人了嗎?”時錦有些驚訝。
“不是,秀才。還是我娘當年以死相逼,我心軟,才去考的。”
時錦更加驚訝了,李尤作為官宦子弟,竟然不去考功名?時錦臉上的驚訝之色太明顯,李尤想不看到也難。
“很奇怪嗎?”
時錦點點頭,慣性印象中,官宦子弟就是再差,花錢也要捐個功名吧。
李尤沉默片刻。他身在權貴之家,慣見了權勢下的爾虞我詐,覺得這樣極沒意思,故從小誌不在此。
時錦也不再多問。她走至書桌旁,取過一疊宣紙,又拿了筆硯,擺在房中的八仙桌上。
“今兒就開始吧,我抄得慢,一晚上了,一遍都還沒抄完。”
李尤伸手取過筆,看了一眼,這筆是當初他教時錦寫字的時候,嫌棄時錦的筆爛,給她帶來的紫毫。
時錦在一旁坐下,展開一張宣紙,提筆寫了起來。
再抬頭時,李尤不知何時坐到了她對麵,正微垂著頭,手上不停地動著,手邊已經鋪了幾張抄好的宣紙。
他臉不能說俊美,看起來好像還微微有些肉乎,模樣很是俊朗。一雙杏眼總是含笑的樣子,鼻頭圓潤高挺,嘴唇微厚,紅潤潤的。
李尤抬起頭,就見對麵的時錦正看著自己,又像是在出神。他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時錦忽地回過神來,又低下頭抄了起來。
原來隻是在出神,李尤不由有些失望。
時錦卻連劃了好幾個寫出來的都怪模怪樣的字。
窗外一輪上玄月,不知何時被陰雲遮去了身影,夜,越發靜了。
.......
時聿生病了,半夜發了病,上吐下瀉的,驚動了老夫人,連夜請了大夫。
可大夫開了藥,吃下去馬上又吐出來,根本無計可施。
時錦是第二天清晨才知道了這個消息,昨晚上睡得太晚,沉沉的,什麼動靜也沒聽見。
到了第二天,時錦去老夫人處請安的時候,才得知了這個消息。
她第一反應就是那壇水。
當時她也想到這是生水。但又想到這是古代,沒有汙染,人都是喝山泉井水的,想來也無礙,便沒有提醒宋姨娘。而且宋姨娘那寶貝樣子,說不定好心提醒,還當她彆有用心呢,沒想到時聿真的生起病來了。
時家的主子都過了時聿院子去了。
時錦也趕了過去。
她沒能進到房中,其他人都坐在外麵抱廈中,連時鳶也在那坐著。想來房中隻有幾個長輩。
時鳶雖是安坐著,麵上卻有十分急色。連時錦過來也沒心思招呼,隻是朝門簾內張望著。
吳氏拉著時錦坐下,時錦悄聲問:“怎麼樣了?”
吳氏悄聲道:“說是吃壞了東西。”
正在這時,就聽到裡麵傳來宋氏的哭嚎,“我早就知道有人見聿兒爭氣,心裡不服,怕聿兒以後搶了家產,可沒想到會這麼下毒手啊!聿兒還是個孩子,有什麼氣朝我撒就是了,竟然下毒害他!要是聿兒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和你們拚命!”
“胡說什麼!”
接著傳來老夫人嗬斥的聲音。
“我胡說?這府裡誰是個什麼心思,誰還不是門清的,不是她還是誰?”
“來人,將宋氏拖出去!”老夫人話中已滿是暴怒。時聿還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宋氏就坐著哭喪一樣,誰都嫌晦氣。
很快進去幾個婆子,準備拖著地上撒潑的宋氏出來。宋氏正掙紮著,就見門簾晃動一下,進來一個人。
“宋姨娘口口聲聲說是有人要害三弟,可不曾想想,昨日姨娘從寺廟裡帶回聖水給三弟弟喝了對不對?這聖水雖是聖水,也是生水,誰也不敢說它就那麼乾淨,興許三弟正是喝了那聖水,才生了病呢。”
宋氏聞言一怔,房中人也是一怔。
這時聿每日的飲食都是專門伺候的,從未出過差錯,以往也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一聽時錦這麼一說,都有幾分相信。
時錦是聽著宋姨娘指桑罵槐的,誰都能聽出是指的李氏。李氏現在是她娘,也不可能袖手旁觀,任宋氏冤枉她。沒有多想,就衝了進來。
一旁站著的大夫聞言,也躬身朝老夫人道:“老夫人,隻怕源頭真是在這裡,喝生水確實容易壞肚子。”
床上躺著的時聿,眉頭緊皺著,臉色蒼白,一頭盜汗。平日看著就是瘦瘦弱弱的樣子,體質本就不好,更容易生病了。
宋氏愣了愣,就回過了神來,她撲向時錦,一把狠狠地抓住時錦的手腕,神情猙獰,“你既是知道,昨日為何不說?是了,你就是想看聿兒變成這個樣子,好讓他難跟你兄長爭奪家產是不是?”
時錦手腕被抓得生疼,也來了火氣,她嗬嗬冷笑一聲,“昨日姨娘對那壇子水寶貝得什麼似的,我哪敢說半句不好?否則姨娘也要懷疑我居心叵測了,是不是恨不得三弟喝不到聖水,中不了舉?”
時錦這幾個月都是和和氣氣的樣子,突然生硬了一回,鎮得宋氏說不出話,手上力道也減了,時錦甩開她的手。李氏連忙拉了時錦到了一邊。
老夫人出來打了圓場,“好了好了,隻是吃壞了東西,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將養兩天也就好了。”
說著將人都趕了出來。
李氏也不理會旁人,剛剛那個場景,她說什麼都是錯的,即使是辯解,便也不說話。這會兒真相大白了,也就不待在這討人嫌,拉著時錦就走了。